第二十六章 顧山的愧疚
通往機場的道路暢通。
林致南低頭看著文件,口袋的手機拚命振動,閃著林微荷的名字,他抿嘴一笑接起,「什麼事啊?」
林微荷坐在救護車裡,泣不成聲,斷斷續續地說明情況。
「掉頭,嶺城第一人民醫院。」
秦蕾回頭看著老闆凝重的黑臉,硬是把心裡話咽進肚子里,打電話取消會議行程。
救護車停在醫院大門口,林微荷跟在醫護人員身後,看著他們將一根管子從霍景郁的鼻腔里伸進去,她緊張地屏住呼吸,生怕發出任何一點聲音影響了他們的操作。
渾身是血的霍景郁似一把尖銳的刀直刺進她的胸口,鑽心剜骨。
霍景郁的顏面十分蒼白,似乎引發了胃痙攣,他開始嘔吐。
吞掉驚呼聲,林微荷無力的僵直身子。
其中一個醫護人員見她被嚇得不敢動,紅通通的眼眶看了可憐:「你是家屬嗎?」
林微荷點點頭,「我是他妹妹。」
「現在送你哥哥去拍片檢查,看看是不是胃出了問題。你快去通知你家大人,如果確定胃出了問題,要立刻手術。」醫護人員的語速十分的快,腳步比語速還快。
林微荷急得再次打電話給林致南,覺得不夠安心給李逵天也打了電話。
很不巧,李逵天帶著學生在城市邊緣寫生,當他氣喘吁吁趕到醫院后,手術已經結束。
他來到病房門口,看著哭腫眼睛的可憐人,「怎麼不進去?」
林微荷搖搖頭:「景郁哥身上插了很多管子,我看了難受。」
他走上前安慰她:「福大命大,沒事的。」
林微荷鼻子一酸,埋怨自己:「如果不是我叫他過來,就不會發生這種事。他還把刀給撥了,醫生說不能撥的,他一定是怕我擔心……那得多疼啊?還一直和我說沒事……他衣服里都是血……」
李逵天透過窗口往裡看,霍景郁一身病服,閉著眼半卧在病床上,有規律地呼吸著。
他裝作憤憤不平地說:「現在最忙的時候,他倒好,工作都丟給我。之前還說讓我和老婆去補個蜜月,這弄得我咋去啊?」
本來他只是想分散一下她的關注點,但是弄巧成拙,她更加內疚對著他道歉。
他懊悔地拍拍腦袋,真蠢!突然想起今早路過的小攤,他坐在她身邊說:「東塘街角的那家綿花糖,開花了。」
他說完看她眨巴著兩隻紅眼睛,一邊啜泣一邊抹淚,抬頭看著他問:「棉花糖為什麼會開花?」
「我帶你去你就知道了。」
李逵天變著花樣來安慰,好不容易讓她的情緒平復下來,載著她回家收拾一些洗漱用品和換洗衣物,吃了點東西回到醫院。
李逵天拒絕她留下來守夜,主動承擔這個責任。
前半夜,他一直觀察霍景郁的狀況,他看著他因腹部肌肉痙攣疼得直冒冷汗,他做什麼都不可能緩解他的疼痛,只能幫他擦擦汗,直到後半夜霍景郁才安穩了些。
李逵天抵擋不住困意,倒在沙發上睡著了。
清早,病房門被輕輕推開,神經緊繃的李逵天一個激靈醒了,眼睛眯成一條縫看向門口。
林致南緩著步子走來,他向李逵天點點頭:「你回去吧,我在這裡。」
李逵天猶豫地看了眼好不容易睡著的霍景郁,「他疼了一晚上,現在才睡著。」他囑咐了一堆才放心回去。
晨光灑在霍景郁身上,柔化了臉部輪廓,看上去溫和許多。
林致南看著固定著膠管的面龐,心疼地伸手輕輕摩挲,彎腰在他的額頭落下一吻。
霍景鬱閉著的眼眸輕微晃動,睜開眼,眼裡一片清明。
「你醒了。」林致南溫柔地笑道。
「嗯。」
「還疼嗎?」
「嗯。」
「要喝水嗎?」
「不能喝。」霍景郁有氣無力地說道。
之後是一片寂靜,林致南靜靜望著他。
霍景郁開口問:「那人?」
「已經搞定了。」想到始作俑者,林致南的眼神冰冷。
霍景郁想起那張臉,裝作瘋癲,實則冷漠鋒利,他見過她,在多年前,被請去林家祖宅的時候。他的直覺告訴他林致南也認識她。
他的深情凝視,讓霍景郁不自在地別過臉。
「我們私奔吧。」
霍景郁彷彿聽到了一個笑話,只是身體的疼痛讓他無法笑出來,他勾勾嘴角:「你捨得嗎?」
林家家大業大,有富得過三代的底氣。金錢與權力,叫他如何割捨。
林致南斬釘截鐵地說:「你只要開口,我立刻帶你走!」
霍景郁輕聲說:「你已經不是二十齣頭的毛頭少年,心中要有桿稱的。」
「景郁!」林致南抓他的手緊了緊。
「你離我越遠,我就越順心。我累了,你走吧。」下達逐客令,霍景郁重新閉上眼睛。
林致南不捨得放開他的手,輕輕把門帶上。他後腳一走,李逵天前腳就來了,身後還跟著林微荷。
霍景郁不贊同地看著她,有氣無力地說:「你快去上學。」
「我等會就去。」林微荷愧疚地說道。
見她又要哭,霍景郁說:「行了,我這不是好好的嗎?」
「昨天真的嚇死我了。」
霍景郁笑著說:「別告訴程葉,我不想看她哭哭啼啼的樣子。」
「如果她要找你我怎麼應對?」李逵天問道。
「說我去旅行。」
輸液時間該到了,護士還不來,李逵天出去找護士。
門外走廊,一個修長的身影徘徊了很久,他看起來有些緊張。
顧山探頭從門上的窗口看進去,確認看上去不好惹的李逵天走了,只剩兩個人的時候,擔心少了一點,終於鼓起勇氣敲門。
林微荷把門打開,看著拎著果籃抱著鮮花的男子,往裡退了一步問:「請問,你是?」
「你好,我是餐廳的老闆,請問是霍景郁先生的家屬嗎?」
林微荷恍然大悟,立刻擺上不好惹的表情,讓開一條道讓他進來。
「謝謝。」
顧山徑直走到霍景郁的面前,看著他頭上的紗布和身上的管子,深深鞠了個躬,滿懷歉意地說:「霍先生,實在是對不起。」
霍景郁讓他站直了,「沒關係,這種事任誰都控制不了的,你們的損失也不小吧?」
他的話令顧山的愧疚感倍增,「損失是有的,但都是小事。傷到了人我們就要負責。霍先生的傷勢如何?」
「也是小事。」
林微荷聽他這麼說就不樂意了,「什麼小事,流了這麼多血,縫了針又做了手術!」
霍景郁向她投去一個苛責的眼神,林微荷立刻閉上嘴。
顧山把果籃和鮮花放在桌上,從懷裡掏出一張金卡,轉交給林微荷,「我們願意賠償一切費用。出示這張卡餐廳對您和您的家屬朋友們終身免費。」
「賠償就不用了,我有保險。」霍景郁微笑地說道。
林微荷大大方方收下,「吃窮你們。」其實這家餐廳的水準不錯,如果不是那個瘋婆子,她的心情可以很好的。
顧山遞給林微荷一張名片:「謝謝你們的諒解,如果霍先生出現什麼問題,請務必通知我,我們一定負責到底。」
「你把花帶走吧,聞著嗆鼻。」林微荷說道。
顧山一愣,連忙把花撤回,「是我考慮不周,抱歉。那我就不打擾先生休息了。」
「微荷,去送送人家。」
「不用不用,你們休息,我自己走。」顧山退出病房關好門,長舒了一口氣。
林微荷念著名片上的名字,遞給霍景郁,「這老闆挺帥的,就是女人太多。」
霍景郁無奈地問:「你怎麼看出來的?」
「他身上有女士香水味。」
「你在音樂上的造詣有你現在的腦子那麼好使就好了。」
林微荷不悅地說:「怎麼什麼事都往這方面說。」她起身挎上書包,「我去上學了。」
「嗯,去吧,看著點車。」
「我晚上再來看你。」說完林微荷出去了。
她走了,霍景郁皺著眉閉上眼,感到頭昏腦脹。
病房門被人推開,李逵天好不容易領著護士進來,他抱怨道:「怎麼護士站沒人啊?」
護士有些不耐煩地說:「來了一批車禍患者,都去搶救了,整層樓就剩我一個。」她拿起裝著針水的小筐快速核對病人信息。
「辛苦了。」霍景郁說道。
好聽的聲音入耳,護士抬頭看了他一眼,是能治癒人的樣貌,她的壞脾氣瞬間不見了,溫柔地給他扎針。
李逵天在一旁看著,雖然早就習慣,但還是羨慕。
護士小姐說:「輸液完后,我再來給你換藥。」
李逵天把門關上問:「你現在睡一會兒?」
「畫室怎麼辦?」霍景郁擔心地問道。
「我讓紀德過去了,醒目吧我?」李逵天笑著說道。
「他不是還有別的工作嗎?」
「他不幹了,前幾天和我說願意干長期,也不知道為什麼突然間改口。」
「願意就好。」霍景郁想到什麼問:「你沒告訴嫂子吧?」
李逵天低頭不敢看他,「不告訴她,我也解釋不了為什麼不回家睡啊?」
「行吧,我眯一會。」連嘆氣都沒了氣聲,為了更好地排膿,霍景郁幾乎是坐著睡,迷迷糊糊的狀態直到護士進來給他換藥。
李逵天皺緊眉頭,看著護士將插在下腹用來排濃的管子撥掉,拿起長鑷子夾著藥棉深入腹腔擦拭,他忍不住問:「很痛吧?」
「反正是不好受。」霍景郁說道。
李逵天分散他的注意力說:「等你好了,我給你做頓好吃的!」
護士提醒道:「為了避免後遺症,出院后也要忌口。」
「那就徹底好了之後!」
在醫院的日子即漫長又難熬,這十天下來,顧山都會提著不同的東西按點來報道,有時候是幾本書,有時候是消磨時間的指間小玩意兒。
「顧先生,你不必每天都來。」
顧山坐在病床邊的椅子上,忙著演示他帶來的九連環,沒聽清霍景郁的話,望著他的眼神有些迷茫。
「介意把它給我嗎?」霍景郁指快被他用蠻力掰彎的東西。
顧山不好意思地遞過去,他本想帥氣地演示一番。
他緊盯霍景郁的操作,只見他先把每個環琢磨了一遍,然後把第一環先移出從中間掉下去,拉出第三個環連帶第二個環,第三個環也從中間掉下去,再把第二個環重新套回去,把已經掉下去的一環從下面重新拉上去套回橫杆。
後面他就看不清了,霍景郁的手速越來越快,拉出來又套回去,貌似在重複同一個動作。他看得有些乏,視線轉移到了別處,觀察起他的手來。
霍景郁的手白凈,骨節不那麼突出,顯得纖長,手掌卻與手背不太一樣,紋路多而雜。都說掌紋多者頭腦複雜,這種反差,顧山就覺得很有藝術家的氣質。
他低頭看一眼自己的手,不屬於這個類型,掌紋沒那麼多,骨節也更明顯一些。
「解開了。」
顧山愣了一下,「這麼快?」
「掌握了規律就快了。」
顧山虛心地接過,「霍先生你是本地人?」
「不是。」
「這樣啊,遷過來好啊,你父母有遠見,這裡地理位置優越,現在很多年輕人都涌過來發展呢。」
「是啊。」
「霍先生做哪行?」
「自由職業。」
「自由職業好啊,沒有條條框框束縛。」不知是否過於愧疚,霍景郁說什麼,顧山都要稱讚一番。兩人就這樣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過了一上午。
顧山是很擅長找話題的,但是這些天處下來,霍景郁總是罩著彬彬有禮的外殼,讓他也變得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就說錯什麼。
「霍哥吃飯了。」
李逵天提著食物進來,看顧山也在,說:「噢,又來了,要不一起吃個飯?」
顧山搖搖頭,「不用不用。」
「我就客氣客氣。」李逵天憨笑道。
顧山是第一次看霍景郁吃飯,所謂的吃飯,就是將食物打碎,用針筒注入管子直通胃裡。
這一系列操作讓他的愧疚更加無法消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