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顧式父子

第二十章 顧式父子

零點過後的浪潮一丈比一丈高,飄搖的燈光略過張張黛墨粉面。

坐在角落的顧默寧,眼尾生痣,面色冷凝,他的視線穿過妖嬈的身軀,定在吧台邊的高瘦男人身上。

「默寧兄,你爹真是高處不勝寒啊,那麼打眼。」一個金髮男孩在他身邊坐下。

顧默寧移開視線瞟了說話的人一眼,說:「看來你不止五行缺金,還缺品位。」

金髮男孩笑而不解,「不缺啊!」

「你這頭髮是怎麼回事?」

男孩摸摸自己的頭髮說:「我媽最近迷上小鮮肉,逼著我染。」

「阿姨也是前衛。」

「她就是太前衛了,我招架不住啊!我皮膚黑,給我染成這樣!」男孩笑著搭上顧默寧的肩膀,「不過你爹真的牛,泡吧也能帶上你。」他捏捏他的臂膀。嘖嘖嘖,這手感,功課那麼繁忙,他哪來的時間健身啊?

顧默寧站起來,撥開人群離開這個令他不悅的是非地。

「這就走啦?我才剛到耶!」男孩喊道。

顧默寧路過自己名義上的父親。

此人叫顧山,對著女人笑得賊兮兮的臉上長了一雙勾人的桃花眼,眼角那顆淺痣為他增添了男人不該有的風情。

顧默寧故意撞上去,打掉這對偽鴛鴦。

顧山被他撞的手一抖,捏著的酒杯慣性向前傾倒,向女方潑去。

妖艷的女子見新買的裙子被酒液染得一塌糊塗,氣得根根分明的假睫毛都要擠掉了,一把抓過肇事者。

女人浮誇而尖利的指甲幾乎要將顧默寧的袖肘戳破,他不加修飾的鄙夷讓女人的嘴臉更加杵倔橫喪,「撞了人就想走啊!向我道歉!」

顧默寧甩開女人的爪子,手伸進顧山的口袋,摸出車鑰匙,看著他說:「如果車預熱的時間不出來,你的車我就開走。」

女人看看他又看看他,暗自揣測他們的關係,生怕說錯什麼毀了今晚的艷遇,從亂石堆里摸出的鑽石不能就這麼丟了。

她挽上顧山的手臂,故作嬌柔地說:「他是你弟弟嗎?」這聲音蘇的差點讓他忘記剛才她跋扈的嘴臉。

他突然覺得這女人嬌媚的妝容很是俗氣,裝得挺端莊,沒想到本性被潑了出來。

「他是我兒子。」

「兒子?!」女人吃驚的同時,下意識鬆開了挽著他的手。

「是啊,帥吧?」顧山笑著舉起酒杯抿了一口。

「帥……」女人勉強地笑道:「剛才家人給我打電話,有點事,先走了。」

「噢,不約了?」顧山放下酒杯裝作非常可惜的樣子。

「下次吧。」說完,她拾起吧台上的小包,轉身擠入人群中,生怕他挽留。

在一邊看戲的吧台小哥擦著桌子笑著說:「人都被你嚇跑了。」

顧山點點頭,「是啊,現在的人真是不經嚇。」

顧默寧從酒吧出來,大門合上的瞬間,世界恢復靜寂,他深吸一口氣,呼出滯留在肺里的污濁體。

清晰的嘔吐聲夾雜著啜泣從牆角那傳來,他皺著眉頭望去,一個苗條的女子撐著牆難受地吐著。

他搖搖頭向著停車坪走去,不知道這些女生是怎麼過日子的,能喝得這麼狠。

一個熟悉的名字從女子口中顫顫巍巍地冒出來,他停下腳步再次望去。

女子貌似吐完了,踉踉蹌蹌地用手扒著牆走,在昏暗的後巷燈光下,顧默寧看清楚了她的五官。

「啊!」她大喊一聲跌坐在地上,想站起來雙腿卻無力支撐。

顧默寧大步向她走去,將她扶起來,她好不容易站穩了,卻一把推開他,道謝都沒有,劈頭蓋臉地罵:「你給我滾開!流氓!別以為我好欺負,我哥可是警察!」

「葉姐,我是顧默寧,景郁老師的學生。」他平靜地說道。

「景郁?」被酒精麻痹的程葉只聽見這兩個字。

「對,我是他的學生。」

程葉本已停止的淚腺重新啟動,「景郁,景郁……啊啊啊嗚嗚嗚嗚!!!」

顧默寧第一次碰到撒酒瘋的人,有些不知所措,干站在一邊看著她哭,或許他應該打電話給李逵天。

她終於哭停了,抹了把臉,看見身旁有個人影,嚇了一跳,「你是誰啊?走開!!」

「我是景……」他停頓了半秒,「李逵天的學生,顧默寧。」

沒想到又是一頓哭鬧,顧默寧被她忽高忽低的聲浪震得頭疼。

「我以為你回家了。」

顧山走過來,看著這陌生女人,好奇地問:「你女朋友?」

顧默寧用一種不贊同的眼神看著他,「這是我老師的妹妹。」

「那你還不趕緊打電話給你老師,讓他把人接走。一個女人大半夜在酒吧外面哭成這樣多危險。」

不用他說,顧默寧已經撥通了霍景郁的電話號碼,他的直覺是不該打給李逵天。

顧山四處望了望,「如果有人看見誤會我們欺負她怎麼辦?」

「我沒有欺負他!!」

程葉突然的大吼嚇了顧山一跳,他摸著心口,深吸一口氣憋著。

「我沒有欺負他,怎麼可能欺負他……景郁那麼好,只有他對我好,我不可能……」她越說聲音越小,歪歪扭扭走出大馬路。

「這女人瘋了吧?」顧山一個箭步上前,抓住她的衣領往後扯,這才讓她躲過了夜晚的飆車黨。

「你得好好感謝我啊,我可救了你一命!」顧山對著只剩一分清醒的人說道。

「已經打了電話了,他正趕過來。你回家吧,鑰匙給你。」

顧山接過鑰匙問他:「你不回?」

「我之前和你說過,那老師住我樓上。」

「噢~什麼時候說的?」顧山完全忘記了。

「回家吧你!」顧默寧催促他道。

騷氣的橙色路虎開走了,顧默寧把倒在地上的程葉拉起來,讓她靠在燈柱旁。

凌晨的熱鬧氣逐漸散去,街道變得冷清,被剩下的兩人呆在路邊聽著鳥鳴。

程葉迷迷糊糊的抱緊自己,嘴裡嘀咕著冷。

顧默寧脫下外套給她披上,只剩件單衣在濕冷的夜裡撐著。

沒過多久,一輛白色的沃爾沃在對面調頭開了過來。

霍景郁從車上下來,看著穿得單薄的顧默寧,再看一眼縮在地上的程葉,習以為常地從車上拿下一個熱水壺遞給顧默寧,「先喝點熱水。」然後把披在程葉身上的衣服還給他,「快穿上。」

「謝謝。」他倒了一杯熱氣騰騰的水喝了一口。

「是我要謝謝你。」

霍景郁把程葉抱起來,扔在後座,動作粗魯帶著點怒氣。

「不用客氣,小事情。」顧默寧穿好外套說道。

「上車,我先送你回家。」

顧默寧坐在副駕駛上,系好安帶,對他說:「葉姐吐的很厲害。」

「這是她的日常。」

車在暢通無阻的道路上開的飛快,程葉躺在後座上晃著腦袋,不舒服地挪動身子。

「你怎麼會在這裡?」霍景郁問道。

顧默寧如實回答:「我爸帶我來的。」

霍景郁不相信地看他一眼,「你爸帶你去酒吧?」

「嗯,這也是我的日常。」

「那你爸?」

「他先回去了。」

霍景郁再次道謝,顧默寧表示沒什麼。

「你會喝酒?」

顧默寧連忙搖頭,生怕在他心裡留下不好的印象。「我不喝,只喝果汁。」

父子一同去酒吧這件事倒是挺少見,霍景郁覺得稀奇,好奇地問:「你在裡面做什麼呢?」

「喝果汁。」

霍景郁見他一臉正氣,笑出聲,「難為你了。」

「主要是他喝了酒,不能開車。」

霍景郁瞟一眼後視鏡,無奈地說:「看來我們都是善後的人員。」

車駛入了小區,顧默寧下車后,霍景郁問他:「這事你告訴天哥了嗎?」

顧默寧搖搖頭。

「好,快去睡吧,明天准許你遲到一個小時。」

顧默寧笑著點頭,「老師再見!」

城西。

霍景郁將車停靠在路邊,他把程葉從車上弄下來,背著她上樓。

「景郁啊……」

聽著她用沙啞的聲音叫喚著,他沒好氣地顛了顛快掉下去的人。

「景郁呀……」她在他耳邊呢喃道。

霍景郁用鑰匙開了門,脫掉她的鞋,一進卧室就把她甩在床上,扯過被子蓋住整個人,眼不見心為凈。

「對不起。」

一個悶聲的道歉讓霍景郁感到心累,他一定要給她找個男朋友。

他來到依舊雜亂的衛生間找到濕巾,掀開蒙臉的被子,把她哭花的妝容擦掉,確認她熟睡後方可離開。

城南。

顧山坐在沙發上剝著桔子,吃了一口皺起五官,果皮隨手扔在茶几上,「這也太酸了吧!」

茶几上的手機響了一聲,他看了一眼,忐忑地望向正在洗碗的顧默寧,「我收到了你老師的簡訊,我的飯局推不開,你看……」

這句話也習以為常了,顧默寧沒說什麼。

「要不,我讓主廚去?」

顧默寧轉身看著他,「雖然他有中文名,但不代表他是中國人,而且他長的像我長輩嗎?」

顧山想著主廚的模樣,認為這是個行得通的方案,「他的頭髮和眼睛也挺黑的。」

「中文呢?他會嗎?」

「家長會不是聽聽就好嘛,他就坐在一邊。而且你那麼優秀也沒什麼好交流的對吧?」

「隨便你。」

冷硬的語氣,顧山知道他生氣了,眼看他走出大門,著急問:「去哪?」看見他手裡的垃圾袋便沒有追問下去。

唉,顧山反省自己是不是太不關心他了。由於顧默寧太成熟,他時常忘記他也是個孩子。

他不禁回想起當年坐在格子間留著寸頭的自己,一看就是剛出社會沒多久的毛頭小子。

誰能想到繁忙中接到的一通電話,會徹底讓他的生活跑偏了方向。

他去見了一個人。

遠遠的,他就看見一個男孩縮在公園正門的雕塑旁,回想電話里那個稚嫩的聲音,應該就是他了。

冬天風冷,他的肩膀都哆嗦,何況是個小孩。他觀察四周的人,沒有看出不妥分子,都像是下班後來回匆忙的人群。

離他還剩幾米的距離,顧山停住腳步沖他喊:「是你找我?」

縮坐在地上的小男孩搓搓凍僵的手,站了起來。他的個頭接近胸口,和顧山一樣的寸頭,一臉探究地盯著他,在那雙不大不小的眼睛裡布滿質疑,「你是顧山?」

顧山默默在心裡打量對方,「是我,你找我什麼事?」

小男孩沉默了幾秒,轉身從雕塑後面拉出個行李箱,來到他跟前,理直氣壯地說:「我也不認識你,但沒辦法,我現在無家可歸,你得盡父親的責任。」

小男孩說完靜靜地觀察他的反應,沒有想象中被驚得目瞪口呆,也沒有破口大罵,挺平靜的,他心底升起了希望。

對於他的這番話顧山只想做一件事,就是將手機撥通,「110嗎?我懷疑這裡有人利用未成年人詐騙,這裡是中央公……」顧山話沒說完,手機被他強行截落。

手機被奪去顧山也不惱,站在一邊靜靜看他瞎扯。

「對不起,警察叔叔,我爸爸現在喝昏了,他氣得不想要我了,對不起對不起,是我們不懂事給您添麻煩了,對不起對不起。」這小兒瞪著他的眼神兇狠,說話的語氣卻謙遜溫和,這功力,不止騙過他一個吧。

眼看他掛了電話,把手機揣自個兒兜里。顧山兩眼一瞪,敢情是騙手機的?

小男孩眉眼一橫,沖他說:「我沒有詐騙,我說的都是真的!」

行色匆匆的人們被這大聲嚷嚷緩住腳,為他口中的「詐騙」二字產生警覺,紛紛朝他們看來。

小男孩也不理會,繼續說:「我七歲,和你年紀是匹配的。」他對上群眾疑慮的目光,壓低聲音說:「我有證據。」

只見他從口袋摸出一張舊黃的小卡片遞給他。

這是一張英文名片,背後有一串號碼,特別是末位的用兩個圈堆在一起的8,是顧山獨特的字跡。

這是捐精的證明。

顧山瞬間憶起一段過往,留洋的時候,他迷上攝影看上一款相機,還差點零頭。有經驗的室友慫恿他去捐精,由於未到法定年齡,被宿友帶著走了一條捷徑。

見顧山皺眉沉思的模樣,小孩知道自己消除了詐騙的嫌疑,大大方方介紹自己:「我叫KarlLi。」

對此,顧山感到有些無力,如果他知道將來會冒出個兒子,他是絕對不會去捐的。

顧山甩甩髮懵的腦袋,面如土灰,「你媽呢?」

「跑了。」

「……你沒親戚?」

「沒有。」

「……」

Karl機械的回答配著波瀾不驚的表情讓他懷疑其中的真實性,可他一沒錢二沒權的,也不至於來訛他吧。

「如果你經濟能力不高,我可以不上學,但是如果你能支付我的學費,你先借我,將來一定加倍還給你。」

風颳得更大了,他們大眼瞪小眼站在路中央好一會兒,Karl只裹著薄薄的衣衫,蕭瑟的肩膀他看著於心不忍。

Karl主動提出去醫院鑒定,幾個月後,他順理成章霸佔雀巢。

就這樣顧山從一名處男搖身一變,成了父親。

顧山在社會初出茅廬,沒有能力撫養,顧母一雙慈愛的手招入懷下,細心將他養大,所以兩人的情感特別的濃。

前幾年顧母的病逝,顧默寧才回到顧山身邊生活。

顧默寧倒了垃圾回來,顧山找了個話題,測試一下他的怒氣消下去了幾分。

「學得怎麼樣?那畫室?」

「嗯。」

雖然只有個字,但代表他沒有特別生氣,還願意理會他。

顧山再問:「那你中午在哪吃飯?」

「畫室管飯。」

「聽你這麼說,這畫室還可以!」顧山盯著刷白的天花,坐起來問:「老師漂不漂亮?」

顧默寧走出陽台,收下干透的衣服,「比你好看。」

「男的?」顧山可惜地嘆口氣,「怎麼都是男的。」說完哀怨地閉上眼睛躺下。

顧默寧看不慣:「你的腦子除了女人能不能想點其他東西?」

「你又不讓我想你。」顧山懶洋洋地說道。

一秒觸動青筋爆裂,顧默寧走過去抄起一個抱枕砸他頭上,「別拿這種話對我講,請你注重身心健康。」

顧山抓起砸在自己臉上的枕頭,反手扔回去,「這話怎麼不健康了?爸爸想兒子天經地義!我就不信你一輩子不說這種話,你要泡妞的吧?要結婚的吧?到時候你不說怎麼哄你老婆?」

「那是我的事,不勞你費心。」

「哎!我是你爸,怎麼不費心。」顧山心裡不是滋味,他還沒聽過顧默寧喊他一聲爸呢。

話鋒一轉,他滿懷期待看著顧默寧冷轉陰的臉:「叫聲爸爸來聽聽。」

「神經病。」顧默寧說完走進房間,砰的一聲把門關上。

「就一聲!」顧山大步跟過去發現門被他反鎖了,不甘心拍著門,「出來!就喊一聲。」他耳朵貼著門聽裡頭的動靜。

「你覺得困難就跟著我念,爸——爸——爸爸——四聲啊!」

顧默寧無視門外的叫喚,拿上乾淨的衣服進了浴室。

裡面傳來嘩啦啦的水聲,顧山氣得踹了一腳門,「臭小子,你遲早都會喊的!」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念景堂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其他 念景堂
上一章下一章

第二十章 顧式父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