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一章 雲落
宋安士躺在床上，雙眼茫然地望着天花板，這才發覺自己撿回了一條命。說實話，他並不知道自己這條命是怎麼撿回來的，在魏定山那一掌落下之時，宋安士便已然報有了死志，直至他被淚眼婆娑的姜靈從黃泉路邊喚回，宋安士突然覺得，活着也挺不錯的。
但宋安士的兩條胳膊已經廢了，或許正如魏定山所說的那般，他從此再也握不了劍了。
蘇小小坐在床沿邊，反覆擺弄著宋安士的兩條胳膊，表情複雜；姜靈侍於一旁，眼神關切，又不敢多問，面上表情顯得比前者還要煎熬；宋安士卻一臉淡定從容，他瞄了兩女一眼，心道活着確實挺不錯的。
良久過後，蘇小小萬般無奈之下，終才支支吾吾地開口道：「當時……魏定山廢掉玉寧公子的雙臂時，也是用的這種手法，所以……」
「所以沒救了，對嗎？」宋安士雲淡風輕般地說道。
蘇小小勉力一笑，安慰道：「宋師兄千萬別放棄，我家有位精通醫理的師妹，或許能幫到你。」
宋安士回以笑容道：「不必蘇姑娘費心了，蘇姑娘能為宋某做到這種地步，宋某就已經感激不盡，不多強求了。至於你家師妹……我也得能活着到天香府才行。」
「啊？」蘇小小愣了愣，不明所以道：「有我領路，宋師兄自然能到天香府。」
宋安士大笑起來，一旁姜靈面露尷尬，怒道：「你要去就去，我又不會阻你！這種事情，還是分得清輕重的！」
「開個玩笑，莫要動怒。」宋安士連忙告饒一聲，從床上坐起，隨即換上一副認真之色說道：「這雙胳膊，我自己清楚，蘇姑娘也不必安慰宋某了，如今的荀門更缺一個賬房先生，我若再舞刀弄劍，反倒成了累贅，這樣也挺好。」
此話一出，就連蘇小小也聽得出這是自我安慰之言，她抿著嘴，表情低落，已不知該說些什麼了。她向宋安士露出一個禮貌的笑容，隨後起身離開床邊，從一旁的書桌上捧起一柄銀湛的長劍，細細地端詳起來。
那晚過後，蘇小小很快便醒了過來，魏定山無意取她性命，更沒有對其下狠手，因為蘇小小的身上甚至沒有什麼傷痕。她醒來時，便見到荀玉展已經開始忙碌起來了，掐指一算，不過數個時辰的光景，也就是說荀玉展幾乎沒怎麼休息，他的身體仍在強撐著。
蘇小小心中十分難受，但她知道能幫到荀玉展的最好辦法便是能替他分擔些什麼。
荀玉展將一把劍交給了蘇小小，並告訴她，此劍名為無雙，希望蘇小小能暫且替他保管。
蘇小小醒來時不見了荀大小姐，這會又聽得劍名，向來第六感極佳的她頓覺異樣，她接過劍，還未及詢問，便愕然察覺到了這劍中之靈。
荀玉展顯得無比激動，除他之外，根本就沒人能看到荀無雙的靈魂。
蘇小小極力試圖與這劍中之靈溝通，但最後也只是慘淡收場，她苦笑着告訴荀玉展，她只是能感覺的到，卻看不到，亦無法與之交談。
荀玉展頓時變得無比失落，但他很快又振作起來，笑着說道把無雙暫托於蘇姑娘果然是明智之舉。
蘇小小不解對方為何要把劍交給自己，但她沒有問，只要能幫到荀玉展，便已經足夠了。
此刻，蘇小小捧著劍，輕聲呢喃道：「荀妹妹，我有時真的挺羨慕你的。」
耳畔莫名拂起了微風，不知是荀無雙在與之交談，還是在表達因這小丫頭把自己喚作「妹妹」而不滿。
門外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蘇小小抬眼望去，便見那名為程立的荀門弟子氣喘吁吁地闖入，語無倫次地說道，譚狐回來了。
蘇小小先是一愣，旋即便抱着無雙沖了出去；身後宋安士大喊一聲「扶我起來」，待姜靈架著宋安士踉踉蹌蹌地趕到門口時，早已不見了蘇小小蹤影。
中閣頂層的書房裏，墨君正與荀玉展交談時，一名雙馬尾小個子「少女」突然一頭闖了進來，墨君正納悶哪來的野丫頭這麼不守規矩時，回頭便見蘇小小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狀若怨婦，一時百般情緒交織，唯有淚千行。
「喲，蘇姑娘。」墨君訕笑着打了一聲招呼，身體卻在倒退，自知有愧的他生怕眼前這名比自己年齡還大的小丫頭前來興師問罪。
但出乎墨君意料的是，蘇小小緊緊地咬着下唇，雙手抓着袖角，低垂著頭，聲音之中夾雜着哭腔，反而先向墨君道歉，「大、大將軍，對不起……我搞砸了，沒能把消息及時告之荀公子，也沒能救下荀門，對不起……」
蘇小小泣不成聲，不住地自責起來，對她而言，有負墨君所託的自己才是這一次劫難的罪人。
如此一來，反倒讓墨君有些不知所措了。平心而論，在這場亂局之中，真正能夠置身事外的，只有天香府，四海盟內沒有任何宗派與天香府結有仇怨，就連魏定山都不敢向天香府的人出手。蘇小小即便抽身出去，也沒人能對其妄加指責，她完全無需對此背負壓力。
更何況，蘇小小已然儘力了。
墨君走上前去半蹲在蘇小小面前，少女用手背擦拭着眼睛，淚水卻在不斷地往下墜，那壓抑了許久的情緒在見到墨君這一刻終於爆發。或許是因她親眼見過墨君的實力，在經歷過諸多恐懼之後，再見時才會有一種莫名的安心與依賴感。
「你已經做的很好了。」墨君像是在安慰小孩子一般揉了揉蘇小小的腦袋，輕聲說道，這時墨君才終於明白，此前蘇小小總是以年長者自居，但真正的她就如外表一般，不過是個故作堅強的小丫頭罷了。
而在得到了墨君對自己所做一切的肯定般的答覆后，蘇小小心中的情緒彷彿得到了釋懷，那一刻淚如決堤崩塌，她終於忍不住地放聲大哭起來。
爾後，只聽得一聲嘆息，窗外又是風起雲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