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火鍋

長時間在異國他鄉流浪的人會格外的想自己的國家，尤其是面對飲食上的不習慣后，蘇江非常感謝赫爾曼送來的那一堆她不喜歡但轉售出去價格卻很高的食物，口袋裡有錢的感覺是一種非常棒的感受，她可以選擇去吃自己想吃的食物。

一個地地道道中國人對火鍋是戒不掉的，但法國的辣椒實在是不值一提，因為法國人不愛吃辣，一點點辣相當於中國的變態辣，她販賣食物所得的報酬以及薪水砸在幾家中餐廳也沒能吃到正宗的火鍋，蘇江不免有些心疼。

醫院骨科有一個與她臭味相投愛吃辣的西班牙小伙，有一天他神神秘秘的把蘇江拉到一邊，說是找到一家新店，據說還是個四川人開的，這讓蘇江十分動心，當晚下班就和小夥子樂滋滋的刷火鍋去。

**的便衣警察秘密的藏匿在人群中，他們兩個都不是熱衷討論軍事和時政的人，彼此也不是法國人，所以他們默契的不去說什麼抨擊**的言論，在這個時候什麼都不說才能安安穩穩的活下來，她們的要求不高，只是活著，只要活著就夠了。

蘇江看到店門口掛滿紅呼辣椒，她知道自己肯定來對了地方，這家店的老闆確實是個正宗四川人，由於法國人不愛吃辣，所以老闆除了做火鍋還做其他的食物，中國人在任何地方都能夠頑強的生存。

老闆在法國很少見到中國人，見到蘇江的時候還挺高興，一聽專門是來吃辣的更加高興，馬上現做一鍋正宗四川湯底，好幾年沒有這麼恣意的放辣子，老闆還給她整了壇酒，那酒一般人來吃飯老闆是不會拿出來招待的，今兒終於來了一個吃辣的女子，那在他心中就是川妹子，自家人上門，那都是要好酒好菜招待的：「恆豐泰的綿竹酒，味醇，色白，似清露」

蘇江沒聽過什麼恆豐泰，也不知道什麼綿竹酒，她不喝酒，但從老闆的反應來看，應該是這個時代很厲害的酒，她小小的喝了一點，果然她喝不慣，她看向旁邊的西班牙小伙：「安德烈，怎麼樣？」

他砸吧了兩下似乎很合他的胃口，起初他只是小小的喝一點，熱氣騰騰的火鍋上來后，蘇江涮了兩把羊肉進去，他喝上了癮。

老闆瞅兩人吃的香，心裡也樂呵，蘇江難得能看到一個中國人，所以和他天南地北的聊，老闆說話帶著濃厚的川味，蘇江的口音被老闆誤會她是北方人。

那天晚上是她在歐洲過的最開心的晚上，雖然老闆有著濃重的四川口音很多話她沒聽懂，她說的普通話老闆也聽得不是很懂，但兩個人有一種莫名的親切感，被火鍋拉進的親切感。

臨了，到最後，她有些不好意思的厚著臉皮想要問老闆要配方，能在這樣異國吃上這麼一個熱乎的東西，心裡是暖的，她是真的覺得在這吃到了和室友刷火鍋的感覺。

她或許是太孤獨了，自從來到這裡，她一直顛沛流離。

但火鍋配方這種東西是老闆在法國立身之本，輕易不能給別人的，不過老闆送了她不少底料，可她又煮的不好，所以她只好隔三差五的往這裡跑。

有時候安德烈會沖著那綿竹酒和她一起去，有時候他會跑去別的地方吃烤肉，蘇江就只能一個人去吃火鍋，老闆沒生意的時候會坐在她對面和她聊天，天南海北，聊大清，聊怎麼來的法國，聊這些年在國外所遭受的困難。

蘇江大多數只是聽著，因為大多數的時候她聽不懂老闆的話，但是老闆說的聲情並茂十分感慨，蘇江能感受老闆內心的感受，不過老闆需要招呼生意，所以大部分都是她一個人坐在翻滾的火鍋前。

吃火鍋，本就吃的不是火鍋，是人與人之間的交流，夜幕四合一個人面對火鍋都會顯得孤獨。

醫院是個需要八卦來緩解壓力的地方，蘇江和安德烈四處閑逛找吃的這樣的小資行徑被醫院裡的人揣測是在熱戀，只是這個事件的男女主角彼此都不知道這則緋聞。

一天晚上下班蘇江和安德烈正準備出門刷火鍋，發現醫院有人偷偷默默的在藏著什麼人，蘇江忽然有種不太好的預感：「那是不是你們科的朱莉醫生？」

安德烈仔細凝視著黑暗中的人影不自禁的想要跟上去查看清楚：「朱莉？她為什麼要鬼鬼祟祟的？」

天色昏暗朱莉形跡有些可疑，直覺告訴蘇江這裡一定有什麼問題，當初她就是因為好奇邁向了華沙的那條小巷子，如果她不因為好奇進入巷子就不會認識波蘭少女，就不會因為迫切的想要她活著而參與救援，更不會認識亞尼，這樣的話亞尼也許不會死，她也不會經歷那個可怕的夜晚，沒有每晚的噩夢纏繞她也不會遠走法國，就不可能碰上敦刻爾克大撤退，

見識到那片戰場，都是因為當時的一個小小的好奇心。

她時常想如果自己沒有經歷過事情，自己現在肯定在波蘭待得好好地，說不定已經和醫院裡的人打成一片，但是世界上從來沒有如果這種東西，她很珍惜現在的輕鬆時光，她不想再失去朋友，她拉住安德烈的胳膊示意他不要過去。

安德烈不放心朱莉掰下蘇江阻攔的手：「太晚了，我跟過去看看，很快就會回來，你先去火鍋店等我吧，你可千萬不要偷喝老闆給我準備的綿竹酒」

「別去，我覺得有問題，真的」蘇江固執的拉住他，她隱約覺得如果這次放他跟上去，今晚就是她和安德烈的最後一面。

安德烈皺眉他看見蘇江的腿在顫抖：「怎麼了？」

「沒什麼，我們去吃火鍋吧」她不知道會發生什麼，波蘭街頭的恐懼感再一次向她襲來，她憑藉預感不管不顧的拽著安德烈走出醫院。

火鍋店裡桌上的火鍋湯底翻滾了好幾圈，蘇江都沒反應過來放肉片，兩個人頭一次面對美食都相顧無言，最後是安德烈有些耐不住了：「江，你怎麼了？」

「嗯？我沒事，想起了一個朋友」蘇江有些心不在焉。

生活在複雜時代下沒有真正遲鈍的人，只有假裝遲鈍的人，安德烈沒有得到心目中的答案，但他不在意，他主動挑起關於時政的話頭：「好吧，我很感謝你拉住了我，但是我應該過去的」

「什麼？」蘇江不解的問：「難道你喜歡她？」

安德烈搖頭：「我們科有很多人在幫助藏匿猶太人，我不知道有沒有地下黨」

他們之前一直聊的都是美食，過著輕鬆愜意的理想生活白天治病，晚上聚餐，他們從來沒有討論過這些問題，這是他們第一次談及這樣沉重的話題，安德烈既然把話說的如此明朗，她也沒必要揣著明白裝糊塗：「你知道你過去后將會遇到什麼嗎？」蘇江問。

「我知道，但是我應該過去的」

「為什麼？你不是法國人」

「可我是朱莉的朋友，我還是醫生，我還是個…人」安德烈仰頭喝下老闆的綿竹酒。

蘇江以為自己的行為救下了安德烈，卻沒有想到抹殺了他一腔熱血的靈魂，一時間她彷彿看到波蘭的自己，她敬佩安德烈這樣的人，也曾試圖去做這樣的人，可她大無畏的靈魂死於亞尼被槍殺的夜晚。

赫爾曼放過了她卻誅了她的心，她知道安德烈在風口浪尖上去熱血會遇到什麼結果，她不敢陪他熱血，從波蘭到敦刻爾克她已經看夠了死亡，也不想再體驗失去朋友的痛苦，所以自那夜偶遇朱莉后，她與安德烈便默契的不在相約美食。

兩個人志向不同，只有越行越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