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空白伊始

孟巡迴別墅向相關人員了解了最近情況后便自己回家休息了。他再睜眼起來時，窗外天已全黑，手機里躺着來自蘇霓影求數據的短訊。……唉。孟巡收集了所有到現在為止別墅和娛樂城還能取到的監控和客戶調查數據給了她，並補充說明了一下爆炸的事，以及後面一段時間他娛樂城那邊要大修，暫時不能提供相關數據了。

「那場爆炸就在你那旁邊？」

「倒霉吧。」

「呃，是有點兒……看報道好像還死了好些人。」

「畢竟大學旁邊沒多遠，人流量不小。還好我娛樂城裏的人都還好，只是有一些有重傷……具體的，你看我給你的視頻里的情況吧，遠遠地看得到一些。」

「哦，謝謝。那你那邊有什麼需要我幫助的直接跟我說就行。」

「我這兒暫時沒什麼，經濟上有補償，也沒損失太大。只是最近事兒多，感覺挺累。」

「哦，那不打擾你了，你休息吧。」

爆炸后的第一個凌晨，陽賀將剛完成不久的江妍帶到了爆炸現場附近。他開啟了她……剛開啟的她尚處昏迷類似的狀態，只有聽覺已開始工作。夜晚，爆炸現場依然有些嘈雜，不過圍觀群眾已基本離開，只有救援人員加班工作的呼喊。「江妍姑娘？江妍姑娘？你還好嗎？」這是江妍聽清的第一句話。隨後耳邊的嘈雜漸漸遠去，她似陷入夢境，腦中卻一直是黑漆漆的一片，一直無夢。

江妍第一次睜眼時，她在I區，躺在一間辦公室里的會客用的沙發上。這間辦公室面積挺大，辦公桌椅、書櫃、沙發、茶几雖都是傳統簡單的深色調，但也都是大而結構和功能設計豐富的豪華配置。是的，這不是一間屬於一般員工的辦公室，而是一家設計公司總經理的辦公室。這間辦公室的主人，是林淺月的父親，林雲劍。

江妍緩緩睜眼起身，無聲地打量周圍的環境。

「江小姐，你醒了？」

江妍只是一臉懵地轉頭看向了辦公桌前正望着他的中年男子。

「江小姐？」

「您是在叫我嗎？」再一次的呼喚才讓江妍確定了林雲劍是在叫她。

「……不會吧，江小姐你真的失去記憶了？」

「失去記憶？」好像關於自己，她確實是什麼都想不起來了：「您是知道什麼關於我的事情嗎？」

「江小姐應該還知道自己叫江妍吧？」

這個名字……之前好像是聽到過的：「哦。」

「之前我的一個合作夥伴一直跟我推薦你，說你景觀設計不錯，我也早有準備請你來我公司……」林雲劍停頓了一下，一絲惋惜爬上眉梢：「沒想到前些天你遭遇了T區那場爆炸……」

「爆炸……」江妍稍稍皺眉，回憶起之前似聽到過的嘈雜救援現場：「哦。之後呢？這兒是哪兒？我為什麼會在這裏？」

「這兒是I區我公司的總部。我合作夥伴在T區出差的時候，恰聽說了那場爆炸，是他從現場把你帶出來的。他照你養父母生前遺願把你送到了我這兒來。」

「養父母？生前？」江妍聽見這句話，被嚇了一大跳，輕地像是自言自語地問：「所以，我沒有家人了嗎？」

「……好像是的。你養父母在那場爆炸里過世了。他們生前跟我合作夥伴說過也希望送你來I區我這兒更好地發展。」

「我沒有親生父母嗎？」

「不好意思，這個我真的不清楚。」

「哦，好吧。」

「唉，你失去記憶不知道能力上有多大影響……不過我合作夥伴還是跟我強力推薦你，加上我覺得你遭遇也蠻不幸的。所以我最後決定還是願意讓公司培養你，如果江小姐也願意來我這兒的話，生活上我都可以盡量給江小姐安排。」

「哦。我在T區也沒家嗎？」

「……你家就在爆炸建築旁邊，已經……」

「……我知道了。」記憶的空白區對應的真實世界中的索引物竟也被清理地乾乾淨淨，這真的是她的命運么？「謝謝你的賞識，我會努力的。對了我還不知道怎麼稱呼您？」

「哦，我叫林雲劍，叫我林老闆或者林總就行。」

「好的林總。」

林雲劍從抽屜里拿出了一個小文件袋，裏面裝着一張地圖、一把鑰匙和一部手機。他把它滑到辦公桌另一側：「江小姐這是我給你準備的員工宿舍的地址和鑰匙，另外我還為你備了一個手機，宿舍里基本生活用品我已經叫人幫你備齊了，你先去看看吧。另外，明天你得去人事處走一下流程，你的培訓和工作安排他們會告訴你。」

江妍起身走到他辦公桌旁拿起文件袋：「謝謝林總。」江妍忽然想起了什麼：「對了林總，可不可以告訴我您合作夥伴的聯繫方式呢？我想感謝一下恩人。」

「這個……我問問他吧，回頭再跟你說。」

「哦，好。那林總我今天就先告辭了。」

「嗯。」

等江妍離開后，林雲劍給陽賀撥去了電話：「老陽，那個江妍已經同意留在我公司了。不過她真的失去記憶了，你有把握她的能力沒多大影響？」

「設計這類工作我覺得問題不大，主要是靠創意靈感，又不是靠背來的。而且有時候有點缺失，我覺得反而更容易得到美。」

林雲劍低頭想了想，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對手機回應：「也是。哦，對了，江妍想要你的聯繫方式，給嗎？」

「給吧。我現在已經回C區了，近期事情挺多，暫時沒空見她。你只給她電話就是了。」

「她現在也沒經濟條件和實力去C區吧……」

「不要小看江妍，她確實不錯。」陽賀對自己的AI造物還是有一定自信的。

「好吧，我知道了。」林雲劍想起了另一個問題：「對了老陽，我女兒在你那邊怎麼樣了？」

「林淺月啊，你自己不也知道她水平不怎麼樣么。」陽賀倒是一點沒客氣。

「……她沒給你添什麼麻煩吧？」

「還好吧，放心，你的女兒我多少還是有些特別照顧，沒讓她壓力太大。」陽賀沉默了一會兒，還是補了一句：「不過她確實也有點麻煩。」

「呃，抱歉。她做錯什麼事了么？」

「也沒什麼，就是不怎麼務正業，老纏着我兒子而已。」

……這個淺月：「呃，抱歉。我說她除了考研沒成那會兒跟我多聯繫了幾次之後，怎麼就沒什麼電話了……我會聯繫她說她的，你放心，不會讓她耽誤你兒子的前程的。」

電話那頭傳來陽賀的輕笑：「沒事兒，你不用說她。我兒子能自己處理好。另外我也有點私心……她在我這兒做財務也有一段時間了，財務不宜經常換。」

陽賀的意思是，要放任淺月和他兒子交往嗎？可這種關係，是淺月想要的嗎？林雲劍無法確定他的意思：「你的意思是……」

「我當然不會跟你當親家，不過孩子們打打鬧鬧的事兒，我也是靜觀其變的。」陽賀說的很輕巧。

……唉，隨便吧。去C區是淺月自己的選擇，陽賀的兒子也是淺月自己的選擇，要不就由她去吧……反正她也不是沒分過手……不過之前那個黎源，沒什麼厲害的，反是各方面都順着女兒將就著女兒的。可陽賀兒子不一樣，陽瀚維各方面都很厲害這一點，林雲劍也是了解的，林雲劍難免還是覺得淺月會吃虧：「……那……你還是偶爾關照一下淺月吧，畢竟她在C區，很多人應該都看不起她，她也挺可憐的。」

「要來C區那是她自己選擇的，我能留她已經是最大的照顧了。」陽賀並沒有正面回應他的請求：「老林啊，我覺得你有時候太容易小看人了。林淺月也好，江妍也罷，很多人都沒你想像的那麼需要保護。」

「不是所有人都像你兒子一樣的。」

「那你覺得自己怎麼樣？」

……之前幾次跟陽賀為女兒爭取淺月在C區更多關照的時候，也是止於這個問題。沒有陽賀的投資，陽賀的人才推薦，他好像確實也不能得到現在所在的位子：「好吧，隨你吧。」

「我還有事，再見了，我先忙了。有空再聊吧老林。」

「好，再見。」

當天晚上，江妍便收到了林雲劍發來的陽賀的聯繫方式。她只是存下了恩人的聯繫方式而已，並沒有立即聯繫他。

而陽賀在他的密室里的大屏上觀看着江妍的一舉一動。他也時不時會低頭看看手握的小屏幕里一行一行快速新跳出的數據里，有沒有橙色的警告以及紅色的錯誤。

「爸？你還在裏面嗎？」一陣極輕的鈴聲之後，陽瀚維的聲音闖進陽賀耳中。

陽賀隨手關閉了手中的小屏，放進柜子裏后道：「進來吧。」

陽瀚維反鎖了陽賀辦公室大門，拇指在書櫃一角點了一下。書櫃從正中向兩邊裂開，一道密碼門出現。他輸入了密碼，進入密室。隨後密碼門再度關閉，書櫃也立刻恢復了原樣。

大屏上江妍房間的監控映入陽瀚維眼帘之中：「你已經啟動她了。」

陽賀輕輕一笑：「別說那麼機械，什麼叫啟動。聽着好像我還可以隨便關了她一樣。」

「哦。那你給她的身份……就是失去記憶的遇難者？」

「對啊，關係簡單，保密就更方便不是么？」

「可這種身份不會讓她更好奇，想弄清楚自己的來源么？」

「為減小她的好奇，去讓一個家庭跟她加上聯繫，增加一個家庭的好奇，你覺得哪個更好。」

「……不過我還是覺得，就這麼……叫醒她風險還是比較大。」

「你是指如果她發現了她自己……是個造物是么？」

「是啊，如果她的智慧和能釋放出的力量遠遠超過我們，她可能會想要控制我們吧。」

「就她一個的力量，還不足以和我們抗衡。而且製造她的方法和技術現在也只在我手裏。再說她一個孤獨的AI，沒有家庭朋友關係的羈絆，處理起來也會比牽連多的方便得多。」

「好吧，」陽瀚維聽着父的這話有些冒冷汗……力量真是魅力與殘酷並存的危險存在。這讓他有時也並未對父坦誠全部，他總還是想要維持陽賀的信任……和羈絆的。他抬眼看了看屏幕，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江妍的外貌跟自己竟也有幾分神似的感覺：「爸，我一直有一點好奇。」

「你說。」

「江妍的外貌就只是簡單隨機組合的嗎？就沒有一個主要的模板？」

陽賀聽出了他的心思：「怎麼，感覺她跟你有幾分神似？」

「……是。」

「就是隨機組合的。不過恰巧也取到了你的一些特徵。」

「哦這樣。」真的就是純巧合啊？

陽賀轉頭繼續隨意看着江妍宿舍的監控，沒過多久，江妍熄燈睡下了。隨後陽賀敲了些什麼命令，關閉了大屏：「走吧，回去休息。」

「哦好。」

「對了，你去把蘇霓影也叫回去休息了，今天應該沒有新數據過來了。我先走了。」

「好的。」

推開辦公室的門，陽瀚維看到林淺月也在裏面，坐在他位子上玩手機。「兩位姑娘，快十一點了，走吧，都回吧。」

林淺月順手拿起放在辦公桌上的手包，立即站了起來：「嗯好啊，走。」

「你們先走吧。」

「老師讓我叫你走的，他說今天沒新數據了。」陽瀚維直接把父交代的命令傳遞下來。

「哦，好吧。那走吧。」其實她倒不是還在等收新數據，只是……不過這些，沒搞清楚也無所謂吧。

有林淺月在的一路上便成了她的今日分享專場，倒也熱熱鬧鬧，過得挺快。

第二天，江妍按林雲劍說的去了人事處。被告知的安排只是現在I區總部這邊接受一個月新人培訓，具體的工作等培訓結束之後再看情況來做安排。

江妍在培訓的一個月里，認識了挺多同事，不過大多都是一面之緣，相互自我介紹完之後就沒有後文了。雖然江妍能記住每一個見過的人，可畢竟她自己沒有之前的記憶，跟別人聊深了難免會聊到不太好說清的地方，於是即便是她主動交談的幾個人，聊的話題也只是新聞什麼的，尚沒有深交的朋友。也正常，才一個月嘛。

果然，在培訓的一個月里的多次測試中，江妍都取得了突出的成績。這讓林雲劍不得不佩服陽賀看人的眼光。不過這些優異的成績也讓江妍的很多同事們對她不敢深交，偶有幾個想巴結她的常來纏江妍，不過江妍可都不真搭理他們。

當然，江妍這個月的「測試情況」陽賀也全都看得清清楚楚。陽賀偶爾也讓陽瀚維看一下大屏里江妍監控的情況，不過多數時候陽瀚維的任務是參與另外一些簡單項目的開發。經蘇霓影的分析處理程序得到的重點測試情況不停都發到陽賀的小屏里，陽賀也是十分重視這些的。他自己還有一個特殊的提取方法，從這些重點裏提取一些信息。另外，這個月里，陽賀過幾個小時就會找蘇霓影談一次，下達要怎麼怎麼修改或者添加她分析處理程序的功能，而大多數時候都是前一次說的都還沒全部弄好，后一次交談又來了，這可讓蘇霓影這個月壓力山大。不過蘇霓影卻每晚都會直接或間接收到陽賀直接或間接的休息命令。好吧，這樣起碼讓她覺得老師還挺有些人情味的。不過她不知道的是，她每天被叫走的時間，基本都是江妍開始休息的時間。

同時，孟巡重新安排了娛樂城那邊的重建工作，並把夏佳留在別墅那邊，專門在樓頂開了攝影的項目。不過孟巡每天只讓夏佳接待兩個顧客，其他時間孟巡為夏佳安排了去T大旁一個某T大老師辦的平面設計班的培訓。孟巡倒也並不急着讓她馬上學成，只是讓她自己好好學就行。

夏佳曾在A大巧合地逃過了家鄉的災難，那次她感受到極度的痛苦，在後來平靜了情緒之後，她認為她的痛苦源於失去，在自己毫髮無傷時失去了最愛的人。她心中生出的對災難的恐懼與失去深愛的人的痛苦緊緊相連，於是在C區VR體驗館沉浸式體驗A區的一場災難時，痛苦被加倍釋放。而這一次，她終於沒有逃過，親歷了一場災難。不過她依然是幸運的，過程沒有太大痛苦，結果也沒多嚴重的傷害。讓她錯覺實際經歷災難的人是不是並無太多痛苦，只是留給了一次次倖存下來的她以失去的痛苦，一種無法忘記的心理痛苦。因為這種錯覺，夏佳不再偏執孤獨。

關於江妍的工作安排，林雲劍還是向陽賀詢問建議。本以為陽賀會讓他重用江妍，可陽賀卻說不要給她什麼特別的關照，照着一般的培訓成績優秀的員工來安排就行了。林雲劍疑問這樣不會大材小用嗎？陽賀解釋說特殊待遇容易讓人驕傲。

「這樣她不會跳槽嗎？」林雲劍還是覺得有些奇怪，畢竟之前陽賀可是大力向他推薦的江妍。

「不會，畢竟我們算對她有恩的。而且這恩還挺大的。」

「哦，她跟你聯繫過了？」

「還沒有。」

「沒有？」……那你哪來的自信：「沒有你覺得她會有多感謝我們？」

「謝了這段，可就是結束了，當然是沒謝更好。她第一時間就跟你要了聯繫方式卻一直都還沒找過我。很明顯，她覺得自己的貢獻還不足以抵恩。」

「……你能肯定一個出眾人才一定會一直記這些恩？」

「這也是測她忠誠度的一種方法，看人有時候也得賭。」

「行吧。」

「對了，你T區那邊分公司盤下來那塊地方修得怎麼樣了。」

「還沒完成。對啊，就是每次想到爆破那舊樓的時候意外炸著了煤氣管，還搞出這麼嚴重後果……即便現在賠償都給夠了，倖存者都滿意了，還是會害怕。」

「你也不是故意的。那塊地方確實好，離A大近，街對面據說規劃的還是個娛樂城。人才，顧客都豐富。」

「可不管怎麼說，在江妍面前，我還是有愧疚。」

「那就好好培養她。對她好可不一定是給她地位和財富，能力和靈感才是魚竿。」

「好吧，你說的對。」

掛了與林雲劍的電話后，陽瀚維和林淺月找到了陽賀，說最近老師給他們分的任務不多，想請假玩兒幾天。陽賀不用想也知道應該是林淺月的主意。不過最近確實不怎麼需要陽瀚維幹活，而且陽賀也不想讓陽瀚維太靠近江妍的相關數據。好吧，陽賀同意了。不過陽賀也有沒想到的事——這次他們休假，林淺月帶陽瀚維去了她家現在所在的地方I區玩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