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鞭撻賈寶玉二

第三十五章 鞭撻賈寶玉二

丫鬟們見王夫人醒了,紛紛圍上來伺候。

王夫人盯著那跪在地上,嚇得渾身瑟瑟發抖的金釧兒,指著她好一會兒,這才嘆了一口氣,讓人把金釧兒的妹妹,名喚玉釧兒的道:「把你媽叫來,帶著你姐姐出去。」

金釧兒聽說,忙連連磕頭哭道:「我再不敢了,太太要打罵,只管發落,別叫我出去,就是天恩了。我跟了太太十來年,這會子攆出去,我還見人不見人呢!」

王夫人固然是個寬仁慈厚的人,從來不曾打過丫頭們一下。今忽見金釧兒私下嚼舌根,被薛寶釵撞見,丟了賈家臉面,又勾起早前寶玉因為流言吐血的事情,故氣忿不過,想著總要處置一個,以儆效尤,方能平了府內這段日子的這股下人妄議主子的不正風氣。

雖金釧兒苦求,亦不肯收留,到底喚了金釧兒之母白老媳婦來,將金釧兒領了下去。

且說寶玉一路跑回怡紅院中,見沒有人跟來,這才粗喘了幾口氣,進了屋子。

襲人見寶玉一身酒氣的回來,知道他因為與薛寶釵婚事的事情,心裡不痛快,一面幫他寬衣,一面勸說道:「我知道你心裡不舒服,可是也不能這麼作踐自己,你看看這臉燙的,到了夜裡估計又要難受了。」

賈寶玉望著襲人,張了張嘴,並沒有說什麼,只是順手從桌子上拿起一盞茶,一口飲盡了。

襲人見寶玉欲言又止,自然知道他想要問什麼,想要辯解幾句,又怕勾起他的痴病來,他心中所想,她又何嘗不知,只是那樣一個眼裡揉不進一點沙子的大小姐果真進了賈府,哪裡還有他們這些丫鬟的活路。

襲人一面想著心事,一面幫著寶玉寬衣,在整理賈寶玉身上的東西的時候,見扇子上面的扇墜兒沒了,皺了皺眉頭道:「這扇墜兒哪裡去了?」

賈寶玉隨口說道:「馬上丟了。」

說完,頭疼的往床上躺著去了。

襲人見寶玉要睡覺,又忙幫著將他的內衣脫了,見他腰裡一條血點似的大紅汗巾子,襲人便猜了八九分,因說道:「你有了好的系褲子,把我那條還我罷!」

寶玉聽說,方想起那條汗巾子原是襲人的,不該給人才是,心裡後悔,口裡說不出來,只得笑道:「我賠你一條罷!」

襲人聽了,已是猜透了大半,點頭嘆道:「我就知道又干這些事,也不該拿著我的東西給那起混帳人去,也難為你心裡沒個算計兒。」

再要說幾句,又恐慪上他的酒來,少不得也回房睡了。

見襲人終於走了,賈寶玉這才長出了一口氣,躺在床上,一時間毫無睡意。

襲人漲月錢的事情,他是知道了的,按照他心中所想,襲人如此照顧自己,給多少都不算多,只是心裡總感覺有些膈應,與她的關係也疏遠了些。

還有晴雯,不就是想要從自己房子裡面搬出去嗎?為何鬧了那般大的動靜?

還有今日的金釧兒,從前打碎了茶盞被攆出去的茜雪,賈寶玉突然感覺這些人兒,總有一天如黛玉一般,遙不可及,想著不免眼中泛淚,那喉嚨也有些難受了起來。

一夜無話,等到了第二日早上,天剛放亮,薛寶釵帶著鶯兒提著一個食盒來到了怡紅院。

「妹妹在做什麼?」薛寶釵見襲人正端坐在賈寶玉的床上做著活計,湊過去笑問道。

「寶姑娘怎麼來了?」襲人見是薛寶釵,趕忙站起身來笑問道。

「我見寶玉昨日醉酒,怕是醒來後頭昏無力,就熬了一碗參湯!」薛寶釵說道。

「可不是呢,昨日硬是吐了大半夜,至凌晨方睡了,剛給他熬了些粥,還沒來得及喝,就被老爺給叫去了。」襲人趕忙接過來道。

「怎麼大清早的老爺就叫去了?」薛寶釵問道。

「還不是因著老爺的關係如今發達了的那個賈雨村,每次來京,都要哥兒過去坐一坐,十分的討人嫌!」襲人言道。

「要我說讓他時常跟這些為官做宰的一起坐坐也是好的,為將來的仕途鋪路嘛,別人想要這種門路,還沒有呢!」薛寶釵言道。

「怪道夫人巴巴的促成了這門婚事,姑娘說話,句句在理,又都說到了點子上,想必哪日入了門來,大家成了一家人,不愁二爺沒有長進了!」襲人笑道。

薛寶釵臉上一紅,正待說話,忽見一個老婆子忙忙走來,說道:「這是哪裡說起!金釧兒姑娘好好的投井死了。」

襲人聞聽此言,嚇了一跳,忙問:「哪裡的金釧兒?」

那老婆子道:「哪裡還有兩個金釧兒呢,就是太太屋裡的。昨日不知為什麼攆她出去,在家裡哭天哭地的,也都不理會她。誰知找她不見了。才剛打水的人在那東南角上井裡打水,見一個屍首,趕著叫人打撈起來,誰知是她。他們家還只管亂著要救活,哪裡中用了。」

寶釵聞言,眉頭一皺道:「這也奇了!」

襲人聽說,想起素日同氣之情,不覺流下淚來。

「姨媽此時怕是哭死了,我去看看!」薛寶釵說著,帶著鶯兒向著王夫人處而來。

卻說寶釵來至王夫人處,只見鴉雀無聞,獨有王夫人在裡間房內坐著垂淚。寶釵便不好提這事,只得在一旁坐了。

王夫人見薛寶釵來了,便問道:「你從哪裡來?」

薛寶釵道:「從怡紅院里來。」

王夫人道:「可有見你寶兄弟?」

薛寶釵道:「聽襲人說一大早被老爺叫了去,現如今還在正堂上陪著淮西都督賈老爺說話呢!」

王夫人點頭哭道:「你可知道一樁奇事?金釧兒忽然投井死了。」

寶釵見說,道:「怎麼好好的投井?這也奇了。」

王夫人道:「原是前兒她把我一件東西弄壞了,我一時生氣,打了她幾下,攆了她下去。只說氣她兩天,還叫她上來。誰知她這麼氣性大,就投井死了,豈不是我的罪過?」

寶釵嘆道:「姨娘是慈善人,固然是這麼想。據我看來,她並不是賭氣投井,多半她下去住著,或是在井跟前憨頑,失了腳掉下去的。她在上頭拘束慣了,這一出去,自然要到各處去頑頑逛逛。豈有這樣大氣的理。縱然有這樣大氣,也不過是個糊塗人,也不為可惜。」

王夫人點頭嘆道:「這話雖然如此說,到底我心不安。」

寶釵嘆道:「姨娘也不勞念念於茲。十分過不去,不過多賞她幾兩銀子發送她,也就盡了主僕情了。」

王夫人聽了,覺得也只有這樣了,於是忙喚她母親上來,拿幾件簪環,當面賞與;又吩咐請幾個道士施法超度。

她母親磕頭謝了恩,這才抹著淚出去。

鳳姐兒見王夫人處置好了一切,這才走進屋裡,朝著王夫人見禮。

「可有查出來什麼?」王夫人見屋內無人,悄聲問道。

鳳姐兒搖了搖頭。

「金釧兒跟了我十幾年,她的性格我是了解的,斷不會因為這點小事情跳井的,我就是因為這個,這才沒有與她明說,準備借著這個檔口好好的提醒提醒各房那些管不住嘴的丫頭,橫豎過了這段時間,還會把她召回來的,沒想到反而害了她。」王夫人傷心道。

「果如夫人所言,此事怕是另有隱情,只是現如今金釧兒就這樣死了,水井那邊也沒有什麼線索,此事只能從長計議!」鳳姐兒言道。

「目前也只能這樣了,自從襲人月錢漲了,現如今這院子裡面,那些丫頭的心愈發的大了,你要多加留意,免得再出什麼事情。」王夫人言道。

「論理來說,府里確實應該整治一番的,從老太爺起,府里對待下人就與別家不同,都是當作自家孩子養著的,到了老太太時期,更是打不得,罵不得的,愈發的助漲了他們的氣焰。及至前段時間,家裡的奴才外放做了官,打發出去婚配的丫鬟都成了正房,又有現在襲人漲月錢的事情,怕是好多人都蠢蠢欲動了!」鳳姐兒言道。

「都是家養的丫頭小子,又都不是外人,若真是有能耐在外邊闖出一番天地,老爺自然高興,與賈家名聲也有益處,就怕那些又沒有上進心,又給家裡招黑的,怎能讓人放心。」王夫人嘆口氣道。

「金釧兒就這樣死了,也並不是沒有好處,她畢竟是跟著夫人十幾年的貼身丫頭,夫人連她都要處置,想必家裡其他下人見了,自然收斂些!」鳳姐兒言道。

「哼,哪個再不收斂,如以前那般亂嚼舌根,尋釁滋事,我倒是要拿出些主子的雷厲風行來,正正經經的打發了幾個,就不信鎮不住這些人心不足的奴才!」王夫人冷笑道。

「這個夫人放心,我會留意的!」鳳姐兒言道。

且說賈雨村每次回京面聖,面呈了淮西一帶的軍事以後,多會來到賈家一趟,與賈政談些時政要聞,順便著嘮些家常。

石國朝堂上有一個說法,由誰舉薦,提拔上來的官員,就算是那個人的門生,這賈雨村說起來,也算是賈政的門生了,而且是賈政這些年眾多門生之中,官位最高的一個。

而且這賈雨村沒有架子,雖然與賈政同樣的年紀,不但每每過來拜訪,而且以學生自居,這讓賈政對他另眼相看。

特別是這賈雨村早年曾經外出遊歷一番,對石國的山川地理,風土人情順手拈來,對當前時政,更是常常有驚人之語,賈政愈發歡喜,覺得這賈雨村絕非池中之物,統管淮西軍政,怕不是只是皇帝錘鍊他的一個機會,將來封王拜相是早晚的事情。

為著兒子的未來,每次賈雨村前來拜訪,賈政都會將賈寶玉叫過來,熟絡一番。

賈寶玉是很不願意見這種人的,覺得他們與自己不是同一類人,他們口中的官場經濟,也不是自己所喜歡的,與他們交流,髒了自己耳朵。

無奈有父親在旁,也只好隨聲附和了幾句,再加上昨日醉酒的原因,精神也不太好。

賈政見賈寶玉滿臉的敷衍,因有外人在場,不好多少什麼,又怕賈雨村臉上掛不住,趕忙將賈寶玉打發了,然後說道:「這孩子自從他妹妹回了姑蘇,整日里無精打採的,倒是讓雨村兄見笑了。」

賈雨村連連擺手笑道:「原來是這個緣由,我說哥兒這才多日不見,怎麼就成了這個樣兒?不過既然哥兒有意,老世翁就沒想過撮合撮合這門婚事?」

「雨村兄倒是同我想到一塊去了,只是貴妃還有賤內似乎都不太鐘意這門婚事。」賈政言道。

「貴妃和夫人的擔憂我是能夠理解的,畢竟我在姑蘇教過她一段時間,玉兒是個聰慧的,就是身子骨有些薄弱,受不了涼,我曾聽林老說過,怕是一輩子不能出嫁的,老世翁心裡要有個底。」賈雨村言道。

「原來是這樣!」賈政恍然大悟,繼而有些遺憾道。

「學生臨別前還要拜訪一些京中的故友,就不打擾老世翁了,下次來京,學生再來拜訪老世翁!」賈雨村說著,起身告辭道。

賈政點了點頭,將賈雨村送到門外,又囑咐了賈雨村幾句,這才折返回來。

且說賈寶玉被賈政驅趕出了榮喜堂,頓時如蒙大赦,捂著早就咕咕叫的肚子,往怡紅院走。半路上正碰上慌慌張張跑過來的茗煙,賈寶玉不免皺眉道:「這又怎麼了?」

「公子,金釧兒投井自盡了!」茗煙小聲道。

賈寶玉聞言,一時間眼睛一花,五內摧傷,還好被茗煙扶住,快步向著王夫人處而來。

王夫人見寶玉從賈政處來,不免落下淚來,數落教訓了賈寶玉幾句,賈寶玉無話可說,正不知道如何的時候,見薛寶釵走了進來,這才得便出去。

賈寶玉走出王夫人處,一時間茫然不知何往,背著手,低頭一面感嘆,一面慢慢的走著。

賈寶玉信步來至廳上,剛轉過屏門,不想對面來了一人正往裡走,可巧兒撞了個滿懷。

只聽那人喝一聲道:「站住!」

賈寶玉嚇了一跳,抬頭一看,不是別人,卻是他父親,早不覺倒抽了一口氣,只得垂手一旁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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顰顰知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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