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團契

第九章 團契

秦月再見到威廉的時候,是在公司給他租的公寓裏。雖然說好了是上門參加他們團契的復活節活動,但聚會的地方畢竟在私人公寓裏,秦月還是按照西方的規矩買了束花捧了過去。

秦月到的時候,客廳里已經三三兩兩地散著不少人了,有國人有老外,年齡上也參差不齊。過來接待她的是威廉的妻子Catherine,她接過了秦月給她的花,便自來熟地說她聽威廉提起過秦月,很高興她今天能過來,然後指著屋裏空着的那些椅子,讓她隨便坐。秦月找了個不起眼的地方坐下后,悄悄地打量著這間不少於五十平米的客廳。這間客廳的裝修跟中國家庭沒有太大的差別,也是有電視啊沙發啊什麼的。如果非要說不同的話,那就是它和廚房與餐廳都是開放式地連着的,中間沒有門,這樣一來屋子就顯得格外地大。

坐下來的人有的在輕聲交談,有的則低着頭安靜地讀聖經。秦月進門的時候發現威廉不在,四處掃了一眼,發現除了兩個洗手間之外,三個明顯是卧室的房門也都關着。威廉不可能請了客人自己卻不過來,所以他或者臨時出去了,馬上就會回來,或者在緊閉着的那些門其中的一扇裏面。秦月看着雖然盡量輕手輕腳,但卻在廚房裏忙着擺放水果、點心、飲料的Catherine,想起身過去幫忙。可看到大家都一副不動如山的樣子,就知道這已經是常態了,畢竟這是來做禮拜,而不是真的來做客,所以決定隨大流,也坐着沒動。秦月看了一眼時間,離約好的時間還剩五分鐘,擺着的座位基本上已經坐滿了人,加上秦月一共十來個。正在這時,威廉從秦月的身後過來了,顯然是從一個房間里剛出來的,他手裏提了把結他,一臉的嚴肅。

威廉坐下后,聚會就正式開始了。很顯然威廉是組織者,他點到誰,誰就會發言。他先叫了一個人來禱告。於是那位被點到名的老外,閉上眼睛開始用英語祈禱。這一切的經歷對秦月來說都是新鮮的。她並沒有跟着眾人閉上眼睛,而是饒有興趣地觀察著大家的表情和舉止。耳邊傳來的禱告者對耶穌復活的感恩。秦月聽了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感動。說實話,那禱告聽起來還不如她當年聽老頭講的西方文化時來得震撼。

禱告結束后,是敬拜。威廉帶着大家一起唱了幾首讚美詩,秦月只聽出來了《奇異恩典》。每首歌結束的時候,威廉都會禱告上一兩句,禱告的內容與他帶的讚美詩相互呼應,很切題。秦月不會這些詩歌,眼看着大家很投入地歌唱和禱告,覺得自己像個看熱鬧的路人。

敬拜結束后,是講道。講道的是另外一個老外。從進屋之後,所有的人說的都是英語。秦月聽着大段大段的英語,一時間竟覺得好像回到了大學的課堂。講道的人準備的很用心,邏輯清晰,段落明了,情感充沛,很有煽動性。可遺憾的是,秦月聽了也只在理性上覺得對方講的還不錯,在感情上卻沒什麼共鳴。她覺得自己跟眼前所見所聞的一切隔着一層透明的膜,她無論怎麼努力都只是個局外人。秦月決定以後不會再來了。

聚會終於結束了,大家都放鬆了下來,開始聊天。這個時候,威廉才過來跟秦月打招呼並把她介紹給了大家。既然已經決定了以後都不會再過來了,秦月就只掛着笑臉應酬著,誰是誰的根本就沒往心裏去。她希望能趕緊出去請威廉兩口子吃頓好的,還了人情債,就可以輕鬆地撤了。可沒想到的是,Catherine已經準備好了自助餐,說,今天是復活節,所以請大家在家裏吃頓飯。秦月暗暗地嘆了口氣,這可怎麼辦啊?她得到什麼時候才能還了欠威廉的人情,不用再過來呀?沒辦法,現在要走的話太失禮,秦月還得繼續忍下去。

餐桌上擺着幾個托盤,裏面分別裝着切成小塊插著牙籤的三明治,沙拉、烤翅、甜品布朗尼和水果拼盤。食物旁放着大瓶飲料和一次性杯子。還有可以自取的盤子、刀叉和餐巾紙。大家似乎已經習慣了這種吃法,自然地排起了隊,開始取餐具,夾東西吃。秦月從來都不會跟自己過不去。於是,她也跟着大家一起飽餐了一頓。吃完飯,秦月主動提出要幫女主人的忙收拾廚房,女主人連連擺手說不用,鐘點工馬上就到了,會清理好一切的。

不多時,人們開始陸陸續續地告別,秦月也起身跟威廉夫婦道謝,準備離開,卻意外地受到了他倆的邀請,讓她留下來好好聊聊,說,這是他們家的規矩,每個首次來參加聚會的朋友都會在聚會結束后被留下來深聊的。秦月聽了哭笑不得,可出於禮貌還是留了下來。

讓秦月鬆了口氣的是,威廉夫婦沒有再跟她談信仰的問題,而是真正意義上的閑談。聊天中,秦月得知,他們在臨海市已經住了兩年多了,這期間只回了兩三趟美國,很想念家人,好在他們的家人馬上就要過來看他們了。

秦月出於禮貌詢問了對方的家人,可萬萬沒想到的是,這個問題卻捅了馬蜂窩。Catherine直言不諱地承認她是個未婚媽媽,十六歲的時候就生了個女兒,後來才認識威廉並嫁給他的。而威廉也曾有過一段婚姻。他的前妻移情別戀,甩了他。

秦月一直都自詡有急智,可卻不知道這些話該怎麼往下接。這是她見威廉的第二面,見Catherine的第一面,對方卻將這些不堪的往事向她這個幾乎算是完全陌生的人全盤托出。他們的坦誠驚呆了秦月,她自問如果自己是對方的話,絕對做不到這一點。

可老實講,秦月多多少少覺得有點兒不舒服,因為她無意打探他們的私隱,只想有來有往地友好聊天,結果卻被糊了一臉私隱。而她自己卻沒有什麼傷疤拿出來跟對方說,我能體諒你,你看,我也很慘。不,這不是真的。她有傷口,但還沒有結痂。然而,她是絕對不會將它展示給任何人看的。

秦月離開威廉家的時候,一腦門子的官司。因為後來Catherine把更駭然的往事講給她聽。她就像被人逼着吞了一整個兒的煮雞蛋,噎得要死,胸口堵得悶悶的,不舒服極了。與人分享秘密這種事,每個人都會做。可大多數人都只會和自己熟悉的,可以信賴的人在舒服的氣氛下和水到渠成的時候,自然而然地說上那麼兩句。而不是像今天這樣,拉過一個陌生人來,就掀起自己的衣襟來,給對方看自己身上的疤痕。威廉還好,可Catherine的言行卻讓她只感到不適。

秦月回到家的時候,胸口還悶得慌。她進屋躺倒了自己的床上,就開始琢磨這兩天的經歷,除了和Helen的見面,她一直都在和基督徒混。跟媽媽去做禮拜的時候,也見到了些和她點頭打招呼的人。那些人從衣着面貌上一看就知道,他們來自各行各業,家裏的經濟條件也都各異。不過跟周圍的人,除了跟特別相熟的人之外,都很自然地守着一個健康的距離。這樣的舉止才對。可今天她是撞邪了嗎?怎麼就遇上了Catherine這樣的奇葩信徒?秦月狠狠地搖了搖頭,似乎要把這個人從腦海中甩出去一樣,可她自己清楚,那個奇葩跟她講的往事,恐怕她這輩子都忘不掉了。

秦月拿起手機上網搜索辦公用品中的裝飾品,最後買了一個價格不上不下的玉雕筆筒,郵寄地址留了威廉的辦公地點和聯繫方式,以示感謝。她是不想再見他們了,以後能躲就躲開些吧。

了了樁心事,秦月開始收拾東西,因為明天早上他們的項目經理Adam就要到了。她住得離機場更近,所以房副廠長讓她隨車去接機。秦月看着電腦上她問對方要的護照掃描件,在腦子裏過着需要Adam配合的事。首先,是要儘快地把對方的住處決定下來。他們已經幫他看好了幾套獨立小洋房,只要他選中一套,馬上就能簽租約。接着就是如果有必要的話,幫他買一些居家用品什麼的。還有就是跟他去一所雙語學校看看,那是他們好不容易為他孩子聯繫上的地方,經過他們多次的說服,終於肯收下兩個插班生。這所學校設有學齡前班,Adam的兒子也可以過來。再有工作上的,孫工已經開始了他的試用期,在船廠監造。不過現在他們項目還處於設計階段,船廠只是象徵性地切了塊鋼板(firstpte-cutting),表示正式開工了,當然這塊鋼板也不是白切的,它是收款的結點之一。孫工是否可以過試用期,決定權在Adam的手上。項目經理這個稱號遍地都是。秦月也不清楚他這個職務在荷蘭方的眼裏都包括哪些職責。不過項目上的事情,的確需要他來挑大樑。而且房副廠長有意思說漏了嘴,他說,以夷制夷。他們跟荷蘭人一旦提出了什麼要求,即使再合理,對方也總會總覺得他們是在討價還價,可如果這些要求是他們自己人提出來的,至少他們在心裏上不會那麼抵觸的。聽到這些話的時候,秦月在心裏挑了挑大拇指,嗯,領導不愧是領導,想得這麼遠,算得這麼深。她自認為永遠都成不了這種人,只能繼續做直率莽撞的自己。嗯,這樣也沒什麼不好,至少可以無憂無慮的,還能心懷坦蕩地以誠待人。

秦月再次詳細地看了一遍Adam護照上的信息,三十五周歲,一張老外臉,再沒什麼特別的地方了。她有些無趣地關了電腦,拿起打印出來的技術規格書,再次溫習這段時間死記硬背下來的那些技術辭彙。

第二天到機場時,秦月看着司機拿着接人的牌子,楞了一下。那牌子上端端正正地打印著Adam護照上的名字。她下意識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背包,裏面有她手寫的一張接機牌,與司機手上舉著的那個木頭做的有把手的牌子根本就沒法比。秦月問司機這個接機牌哪裏來的,司機告訴她,船廠接人的時候都用這種牌子,上面貼上印有客人姓名的打印紙就行了。沒等秦月繼續問下去,司機就直接揭曉了答案,Adam的姓名是他跟陳瑞要來的,當時秦月不在場,他就麻煩陳瑞直接打印了出來。秦月心裏一時間湧起了無數個感嘆號。她沒想到船廠連司機的工作都做得這麼細緻和主動。陳瑞的做法也讓她很感動。儘管這件事發生的時候,房副廠長還沒有決定到底讓他倆中的哪一個去接機,但陳瑞悄悄地配合了司機師傅的工作,卻沒吱聲,這種公心很能看映出她的人品和心地來。秦月覺得自己以後不能再大大咧咧地下去了,工作上也好,人情往來也罷,都得考慮得更加周全,這樣才不辜負身邊這些同事的優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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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姆斯特丹水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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