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顛覆

第八章 顛覆

柏拉圖最有名的理論並不是他的著作《理想國》而是他關於現實的闡述。他認為我們現在的世界並不是真實的世界,而是現實的影子(shadowofreality)。我們現在的這個世界就如同一個地下巨大的洞穴(undergroundcave)一樣。每個人生下來的時候,都是被捆綁在十字架上的,因為生而被縛,所以我們並不知道自己是被縛的,還以為自己是自由的。我們在這個十字架上能做的事只有彼此空談,但我們卻並不能看到對方,所聽見的也都是回聲。我們在這個完全與世隔絕的世界裏也看不到光,這裏的光明只有火光,這火光連現實的影子都稱不上,只能算作是影子的影子(shadowofshadow)。就是這麼個世界,我們卻篤定它是真實的,在被縛而生,被縛而死,生生不息。

非常偶然的,我們中的某個人(必然是我們中最出色的那些人中的一個)出於某個原因,掙脫了身上的鎖鏈,從十字架上走了下來,他摸索著向外走去。離開了火光之後,是一條伸手不見五指、黑暗得如有實質的長長的走廊(longpassage),這個被解放了的人(liberated),一路向前,直到他走到了這條長廊的盡頭(entrance),有光照了進來。他花了很長的時間才適應了這光,等走出洞口的時候,他見到了太陽,樹木,河流,真實的世界(reality)。這個時候他才能算作是一個蒙了光照的人(enlightened,原意是啟蒙)。這個人開始思考現實的原因(mainprincipal,maincause),這個原因是指一切事情的原動力。打個比方,你想好好學習,是因為想將來有一份好的工作;你想有好的工作,是因為好工作待遇好;你希望有好的待遇,是因為你想有穩定的生活;你希望有穩定的生活,是因為你……總而言之,一個原因的後面仍會有一個原因,直到最後,必然會有一個原因的背後不再有原因了。這個最後的原因才能被稱為「原---因」,就是那個最初的發動一切的(motivate)本源。

這個獲得了自由的人,經過了觀察和思考,終於找到了一切事物的本源,比如太陽。那麼他現在會做什麼呢?他會回到原來的那個世界。這個時候,他那雙見過陽光的眼睛無法再適應洞穴里的黑暗,也變得對迴音不再敏感。總之,他不再是這個洞穴里最優秀的那個人。但是,他還是回來了,試圖把他的同胞們從十字架上解救下來。他跟他們說,他們是被捆綁的,告訴他們,他們眼前的這個世界只是現實的影子。

你們猜他們會相信他嗎?不會的。那這些人會怎麼對他呢?嗯,沒錯,他們不是認為他瘋了,就會殺了他。因為他否認了他們的世界,也否認了他們存在的意義。這個人就是先知,先知的下場通常都很慘烈。

秦月回想到這裏,不禁激靈地打了個冷戰。教會裏的人都站了起來,媽媽也碰了碰她的手臂,她也跟着站了起來。大家開始唱讚美詩。秦月覺得自己是個徹頭徹尾的外人。這不僅是因為她不是信徒,還因為她仍然沉浸在剛才的回憶里,看着周圍的世界和人群,覺得一切都不真實。

如果這個世界真的只是現實的影子,那她該怎麼辦?洞穴的出口究竟在哪裏?真實的世界又是什麼樣的?一切事物的本源又是什麼?問題一個接一個,那些曾折磨地她徹夜難眠的疑惑從被她鎖著的心房裏沖了出來接着質問她:我是誰?拋開世俗的身份我為什麼是我?我從哪裏來?要到哪裏去?我為什麼而生?又應為何而死?當年聽完老頭講的柏拉圖,秦月就瘋了一段日子,因為柏拉圖牽動了她原本就有的疑惑。那疑惑是她讀卡夫卡的時就已經在心中種下了的:有一個好人(goodman,也可以理解為「良善之人」與惡人相對)死了之後,在被送往天國的船上,那個擺渡的人卻把搖船的櫓掉到水裏了。因此,這條船既無法抵達天堂,又不能回到人間,只能永遠地漂泊在生死之間。卡夫卡說,這個人就是當代人的縮影,我們追求救贖,卻求而不得(Modernmenareinpursuitofsalvation-----invain.)。

老頭所講的一切將秦月從小到大所受到的教育全部都推翻了。後來她才知道,她或者說是國人通常受到的教育都是基於柏拉圖的學生:亞里士多德的理論。他們師生的認識論是截然相反的。在西方,人們熟知這兩個或者更多的理論,卻推崇柏拉圖;而在國內,她從來就沒聽說過有其他的看待世界的視角。生平第一次,她為自己的無知感到深深的羞愧。秦月開始一邊如同海綿一樣地吸收著老頭講的一切,一邊查閱其他古希臘哲學家的觀點,同時選修了古希臘羅馬神話這門課,還買了本雙語聖經。

秦月的手無意識地拂過聖經的封皮。讚美詩已經唱完了,大家開始公誦使徒信經,然後就坐,開始聽牧師講道。今天牧師講的是耶穌的受死、埋葬與復活。秦月對聖經並不陌生。當年她如饑似渴地了老頭推薦的所有書籍,其中就包括這本聖經。從創世紀到啟示錄,她讀了整整五遍。其中雖然不乏晦澀難懂的地方,比如舊約的利未記和新約中的啟示錄,更多的內容卻如同一場心靈的盛宴:有傳說,有歷史,有詩歌,有戲劇,有警句……體裁紛繁,內容豐富,風格各異。有很多的內容,她讀了一遍就能背下來,因為說得的確是太好了。比如,明天的憂慮自有明天當(Torrowwillworryaboutitself)。秦月覺得英漢兩種說法都值得背下來。她很喜歡聖經,卻沒將它當信仰看待。更多的是當做一本經典著作去欣賞。後來忙着考托福、準備出國,一心只想着能讓老爸為自己驕傲,就把老頭和他講的那些,還有她自己後來又學的那些都拋到了腦後。直到父親突然去世,她才如夢初醒,覺得人生的一切真的像聖經中傳道書所說的那樣:虛空的虛空(vanityofvanities),一切都是虛空,一切都是捕風。如今,她心裏剩下的只有對上帝帶走她父親的憤怒。

秦月一邊聽着牧師講道,一邊想着自己的心思。一個人如果恨另一個人,又怎麼可能聽進去他的話呢?所以,一場講道下來,秦月基本上是過耳不聞。聚會結束后,秦月拉着老媽去吃飯,飯後,又把她送上了車。這才趕場似的去赴Helen的約。不管怎麼說,老媽今天還是很高興的,當然她以為自己的女兒離上帝更近了。切!搖了搖頭,秦月加快了腳步。跟Helen約見的地點,是她的辦公室,離教堂不遠,都在市中心的這一畝三分地,步行就好。之所以大周末的還約了辦公室見,秦月是想認認門,還有就是Helen就住在這附近,她也想趁機看看Helen辦公室里的一些資料,有沒有對她工作有幫助的東西。

Helen的辦公室在一座大廈的頂樓,可以俯瞰到威廉所在的船廠,和臨海市的大片海域。秦月見了忍不住羨慕嫉妒恨。辦公的空間面積雖然不大,但因為所有的房間都是打通的,所以顯得很寬敞。工作人員只有Helen和一個中國人。Helen的身份有點類似中國的公務員,但荷蘭的公務員卻不一定是終身制的,他們的合同是真正意義上的合同。這些年有不少的荷蘭人都開始學漢語,而這些學了漢語的人多多少少都會從事跟中國有關的工作。其中大多數人做的都是與對華貿易相關的事情。荷蘭是名副其實的貿易之國(tradingnation),從古至今,這一點就沒變過。很少有人知道創建證券市場的鼻祖就是荷蘭人。更少的人知道,著名的東印度公司並不是英國人組建的,而是荷蘭人。西方最先崛起的航海大國也是荷蘭,他們曾被稱為「海上的馬車夫」。貿易的天分,幾乎在每個荷蘭人的血液里流淌著。

秦月聽着Helen的介紹,心裏不是沒有震動的。這個國土面積不大,人口並不眾多的國家,每年所貢獻的GDP,在全球的排位卻並不低。不僅如此,他們國家國民的幸福指數就沒出過世界排名的前五。Helen算是秦月第二個面對面接觸過的荷蘭人(合資談判時候見過的那位是第一個),對她的開朗活潑印象印象深刻。大方能幹不假,可三十歲出頭的人卻仍可以笑得無憂無慮一派天真,就很難得了。也不知道,Helen是個特例呢,還是很多荷蘭人都像她一樣?兩個人毫無芥蒂地聊了半天,Helen又給了秦月一大堆資料,其中有一些是荷蘭海工行業的宣傳冊。她告訴秦月,他們這些辦事處經常會組織不同行業的展覽啊,商務來訪啊之類的。來的人大多是各行各業的企業家。因為荷蘭的海工業在世界處於領軍地位,所以商務部對此格外重視,每年都會阻止海工行業荷蘭企業來華。當然這些活動的發起人並不是政府,而是企業。政府這麼做只是滿足企業的要求。兩個人聊得起勁,就商量著出去喝點兒東西,於是找了間不大的西餐廳邊喝邊聊。到了飯口,就又直接在這間餐廳里吃了晚飯。惺惺相惜的兩個女人都因為可以來日方長在分手時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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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姆斯特丹水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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