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萬春園

6、萬春園

慕文抱着睡熟了的花爭在公園裏四處轉悠,消磨時光,一直挨到夕陽落山,他們父女倆才敢施施然回家。

推門而入,心眉嘰嘰喳喳問了一通幼兒園的狀況。慕文不得不變着花樣編織了將近三十個謊言才圓了一位母親美麗的夢想。

到了晚上,他又提了一袋大雞蛋挨家挨戶送過去,希望可以堵住外面人的碎碎嘴。忙到了大概午夜十二點,他才敢回屋安心睡覺。

而花爭白天和慕文拉了勾,自然封住了小嘴,將白天打架的事拋到九霄雲外。晚間吃飯的時候,甚至還繪聲繪色描繪了一遍自己和小朋友們的虛幻友誼。

心眉聽得十分歡喜,她很高心自己的女兒那麼受歡迎,在餐桌上一直訴說曾經大紅大紫的太祖父白綉晚。近來一段日子,那位先祖頻頻入心眉之夢。她總覺得這預示了他們家即將來臨的好運,今天又見花爭入學順利,更加篤定好事將近,而且一定會降臨在花爭身上。

而花爭滿腦子都是那位美貌將軍,她虛構出來的小朋友凌修也是模仿了凌泉修。

如果她出生得早一點,或者凌泉修生得晚一點。他們或許會成為好朋友,並肩作戰的戰友……

那天晚上,花爭抱着這個美妙想法入眠。

而進入她夢裏的,卻是一個奇醜無比、猙獰可怖的人。那人騎着高頭大馬策馬揚鞭呼嘯而來。他雖是孤獨一人,身後卻掀起長風萬里。

花爭一直緊盯着他,直到他勒馬止於花爭面前。馬鳴嘶騰,馬上人威風颯颯!

那張醜陋無比的黑臉獰笑道:「小姑娘,你不怕我?」

花爭狡黠地笑了一下,「不怕。因為我知道你是凌泉修。」

那人粲然一笑,掀起烏黑的面具。頓時,天地似乎都亮了。

花爭還沒有來得及仔細去看他的眉眼,心眉的聲音凌空降落,捏碎了她的好夢。

「花爭,該去上學了。」

她坐在女兒床前,身旁的書包衣服都已經整理妥帖。

花爭抱緊身上的被子,眨著惺忪睡眼,「阿媽,讓我再睡一小會兒嘛~」

「那怎麼可以?還得去上幼兒園!別的小朋友可都上學了。快點起來,快點起來!」

心眉才不理會女兒的撒嬌,搶過被子麻利地疊好放齊。

花爭沒有地方可鑽,只能訕訕地下床。但她就是不想去幼兒園。

早餐一掃而光之後,她就假模假樣捂著肚子「哎喲~哎呦~」地叫喚。

本在廚房洗刷的心眉,聽見女兒哭鬧,立刻跑出來,她蹲在花爭身旁,摸額頭,探體溫。

除了哭得凶,心眉實在看不出花爭還有什麼問題。但越是如此,她越是恐懼。

慕文走過來,他一眼識破了花爭的詭計。然而,他只是輕咳了兩聲,裝模作樣摸摸花爭的額頭,然後才開口說道:「是不是昨天開的葯,你沒有好好吃?」

「葯?」心眉怔住。

「嗯,昨天似乎有點着涼,我帶着去看了。怕你擔心,就沒說。問題也不大,醫生說好好休息幾天就可以了。幼兒園那邊我已經打過招呼了,今天讓她在家休息吧。」

「那…葯吃過了嗎?」

「唔,正說呢!」

慕文掏出兩粒藥丸形狀糖果,塞進花爭嘴巴里。

花爭舔了舔舌頭,嘖嘖小嘴,「還有么?」

「嚯!葯怎麼能亂吃?你當是糖呢?」慕文佯作生氣的模樣。

他貼近了花爭耳邊,悄悄道:「就放三天,之後還是要回去的,知道嗎?」

花爭一點也不想回去,她不喜歡那個叫她「野種」的男孩子,也不喜歡那些嘲笑她的小朋友。她感覺自己和他們之間立着一堵高牆。

她有些怨氣的盯着慕文的臉,嘟囔:「可…」

慕文立刻起身,揚起手腕,看了看手錶,和心眉簡單交待了幾句就匆匆上班去了。

花爭凝望着慕文有幾分清瘦的背影,眼裏充滿了哀怨。

「花爭,你什麼時候病的?怎麼沒有告訴我?」心眉盯着花爭略帶幾分青白的小臉。

花爭一想到三天之後自己還得回到幼兒園裏,心裏溢滿了苦水。

她沒說話,如果生病可以不去幼兒園,她願意一直病著!

怕她一個人在家裏不安全,心眉就抱着她去了萬春園。

梅惜年如今那裏演戲,他的藝名「月下白」在蘇城之內可謂婦孺皆知。

心眉最初放不下心結,不願意接受惜年救濟。但她終為人父母,性子裏剛強的部分被磨化了一些,也為了女兒的緣故,她暫且在月下白的戲班子裏當了一個顧問。這其實是一個閑差,平日裏也沒什麼煩心事。就算真正有事的時候,梅惜年都替她擋了。

但她心底尚且留有一絲不甘,作為白家獨女,名旦白綉晚之後,她放不下那些戲!

心眉過來的時候,台下的客人尚且不多,台上只有月下白一人獨唱。他著一身淡藍羅衣,手裏執一把水墨摺扇,那些流水一般的戲詞從他嘴裏娟娟流淌,氤氳了戲園裏的時光。

花爭自有有意識起,就極其親近惜年。那股依念之情,甚至超過了對慕文和心眉夫妻。

心眉抱着花爭進入後台的時候,楊師傅和薛奶奶正好在給一群小孩子勾臉。他們一見花爭,就喜得眉開眼笑。他們見過那麼多孩子,給無數人畫過妝。可他們從來也沒有見過,有誰的模樣能比得上花爭。那個孩子的眼睛,只需瞧人一眼,就足以把對方的心和魂都勾了去。倘若日後長成,還不知誰家少年能倖免。

那些原本還在練習的小孩,看見花爭妹妹,紛紛跑過來逗她。

「夠了夠了,這個小妹妹,如果唱戲,定能出名!你們現在不努力,日後怕是再也見不到她啰!」薛奶奶把那些調皮小屁孩統統碾回去,還責令他們專心練戲。

自己卻挨近了花爭,笑着問心眉:「怎麼今天也抱着孩子來這裏?不是說要上小班了么?」

花爭聽到那個詞,氣得渾身哆嗦了一下,傲氣十足地把臉別過去。

「哎呀,這孩子病了,今天先讓她休息休息……」

「這樣這樣,也不打緊。這戲園子裏也好,花爭這麼聰明,到那就被埋沒。」說着,她貪婪地在花爭臉上掃蕩,似乎這樣就能把那份美好顏色搶奪一點貼到自己臉上。

花爭突然把臉轉回來,撲閃著一雙小鹿班的眼睛,「那我以後就呆在戲園子裏了,不去上幼兒園了,好不好?」

這句話實在太合薛奶奶的心意。誰不喜歡每一天都可以看見美少女,就算什麼她都不能做起,洗洗眼睛也舒服。

而且薛奶奶看見,白心眉似乎對此也沒有多少反對的意思。

她活過了大半輩子,別人的心思,一眼就能摸得八九不離十。

「要我說啊,花爭可天生就是一塊學戲的料呢!」

心眉臉上頓時亮起一片光,「薛奶奶,你也這麼認為?」

「可不是!你看看花爭這模樣,這骨節。她啊,簡直就是仙女投胎!若是上了台,還能不火嗎?」

心眉琢磨這件事已經好久了,如今薛奶奶恰好

說中她的心事。她試探了一句:「那花爭該投誰門下……」

白門已沒,她無力回天。若是有一位大師收了花爭,那白門榮譽再耀只需靜待時間。

薛奶奶不假思索:「還能有誰?月下白先生可是天下第一位大師,現在的優伶有誰不想投他門下。他既是花爭乾爹,可不是近水樓台先得月!」

心眉踟躕不語。月下白是戲曲界的一座泰山,是現世的第一仙!凡是目睹過他的風華的人,其他的優伶還有誰能入得了眼!

只是,心眉曾經被他無情拒絕過,現在又送自己的女兒投他的門下,不是自己打臉!

薛奶奶一時拿捏不準自己那句話惹著了白心眉,她立刻收了話頭。

心眉卻拉住了她,「薛奶奶,你真的覺得花爭適合拜月下白為師?」

「這天底下有誰比得過他?!」

「……好!」心眉喲咬牙,她拉下臉也要為花爭闖一把。

她並沒有直接去和惜年談論這事,而是仔細琢磨了一整天後,才把這個想法告訴慕文。

慕文一聽心眉拋磚引玉的說法,不禁皺了皺眉頭。

「你問過花爭嗎?」

心眉愣了一下,「花爭還那麼小,她懂什麼?該我們拿個主意才是,早早把這件事定下來。」

慕文與心眉相伴多年,甚至也可以說是青梅竹馬。她是養尊處優的大小姐,他是卑微低賤的棄兒。她的脾氣心性,他一清二楚。只是,他可以忍受,但花爭為什麼要忍受上一輩人的執念!

「孩子還小,也許之後會有自己的想法…」

慕文囁嚅著。

「出名要趁早!你想想看自己當初!如果惜年不是八歲拜師,他能有今天嗎?你我都曾經在梨園生活過,磨練過,你能不知道台上一分鐘,台下十年功!」

「可…這也還是太小了。」私心裏,慕文拒絕讓花爭去吃戲園子裏的苦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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塵門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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