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艷鬼

第三章 艷鬼

饈姑娘迫不得已接受了命運的安排。她想,人生不如意事十有八九,可能這就是生活。

命運是接受了,但是生活還要繼續。饈姑娘看了一眼已經被掀翻了棺材蓋的棺材,腦子裏一片空白。她問道:「所以,我的僱主就是要我把你送到歐陽山莊去?」

一個有手有腳的正常男人,居然要一個弱女子把他扛着趕路,男人之恥。

楚寒天道:「我跟那個和你在義莊接頭的人沒有任何關係。」

饈姑娘:「……??!?」

楚寒天繼續道:「我只是機緣巧合之下聽到那人說要找離浮苑辦事,於是就偷偷跟着他,順便趁他不注意把棺材裏面的東西扒出來扔了,自己躺了進去。結果躺進去沒多久聽見他們釘棺釘,我以為他們要把我拿去埋了,幸好沒有,嚇死我了。」

饈姑娘從地上抓起一捧土,朝楚寒天撒去。

楚寒天:「你幹什麼?」

饈姑娘:「現在埋,還來得及嗎?」

楚寒天:「……」

到了這一步,可以確定這回的任務是必敗無疑了,但是饈姑娘拒絕更深層次地去思考這個問題。楚寒天躺進棺材裏是在她接貨之前,委託人沒有檢查好自己的鏢那是他自己的問題,與離浮苑無關。離浮苑只負責把委託人交給他們的東西安全無恙地送達到目的地。既然委託人交給她的就是一口棺材和一個楚寒天,那麼她也只能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棺材和楚寒天送上門,完事。

饈姑娘很滿意這個結論,但她忍不住又鬼使神差地問了一句:「那被你從棺材裏扒出來的玩意兒,是什麼?」

楚寒天眨了眨眼睛,道:「不太好描述。」

如果楚寒天回答的是其他內容,不管是金銀財寶還是詭譎死人,饈姑娘都能迅速拋之腦後。但是他這麼一說,實在是讓人很難……不介意。饈姑娘又忍不住問道:「是個活物?還是死物?」

「唔……應該是死物,但是也應該算活物。」

這種說法使饈姑娘背後寒毛倒立,她覺得自己不應該再問下去了,但是本能卻告誡她這次的任務也許充滿危險,為了自保,手上掌握的情報也是越多越好。

於是她又問道:「那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你要真這麼在意,跟我去看看不就成了。」楚寒天似乎是給她問得有些不耐煩,揮手一指,「反正離這裏不遠,去不去?」

饈姑娘點了點頭。兩人就這樣丟下炸了蓋子的棺材孤零零留在原地,一前一後沒入了樹林的黑暗之中。

*

月色不明,山間漆黑,一路上樹蔭猶如鬼影幢幢,饈姑娘跟在楚寒天身後,垂下的手慢慢捏緊,一路警惕而不動聲色地注意四周,遠處林鳥的叫聲與她緩慢而顫抖的呼吸交相呼應。

「你知不知道,在這樣的山路上行走,最易遇到鬼打牆?」

楚寒天忽然慢悠悠地開口,饈姑娘心中一驚,總覺得楚寒天似乎話中有話,卻不明所以。

「你難道沒有發覺,這周圍的景色似乎似曾相識?據說在鬼打牆中走着走着,人就會被鬼拖走,甚至和你同行的人,說不定什麼時候就已經不是人了……」

他猛然一個轉身,一張大臉倏地湊到饈姑娘眼珠子前。饈姑娘倒吸一口涼氣向後一躍便已是三隻短筷在手,卻立馬聽見楚寒天哈哈大笑。

「我剛剛就在猜你是不是怕鬼,沒想到堂堂離浮苑的主人居然怕鬼!!」楚寒天的笑聲震天響,下一刻就能滾到地上去。

叫他閉嘴已經是起不了作用了,饈姑娘捏斷了一根筷子,站在原地等他緩過來。

楚寒天笑夠了,直起腰來,看着饈姑娘,嚴肅道:「你明明就被世人視為鬼怪,為什麼還會怕鬼呢?」

饈姑娘的嘴角微微一抽,手指僵硬地想要握成拳頭。她不動聲色地後退一步,似乎想要盡量遠離眼前的人。

見饈姑娘沒反應,楚寒天頗為無聊地伸手在饈姑娘眼前晃了晃。指尖挑到了饈姑娘垂下的鬢髮,她急忙伸手擋開。

楚寒天睜大了眼睛,「誒,你生氣了?不會吧,之前明明應該生氣的時候你不生氣,結果在這種小地方生氣?」

饈姑娘只是側過臉,淡然道:「我不過世人眼中一介不入流的鬼怪而已,生不生氣並不值得楚少俠在意。」

楚寒天沒出聲,只是轉身朝着之前的方向繼續前行。饈姑娘依舊跟在他身後,只不過兩人之間的距離從之前的一步之遙變成了現在的一丈之遠,而且有越來越遠的趨勢。

兩人沉默地走着,大約走出十多步之後,楚寒天的聲音在前方忽高忽低地響起。

「你之前在雲間庭的時候雖然名叫饈怪,但是我猜,你並不喜歡被人叫做饈怪。」頓了頓,他又彷彿自言自語道,「也是,沒人喜歡被人叫做怪物。」

「你好像對雲間庭很了解?」饈姑娘的語氣頗為生冷,好似這個問題只不過是為了完成某個任務。

「還好,還好。」楚寒天搖頭晃腦地答道,「至少中原這邊知道的,我大概都略知一二。」

從這邊看楚寒天的背影,見他晃來晃去的樣子像是戲台上專逗人笑的丑角,饈姑娘似乎覺得心情好了些。

「妖魔鬼怪只不過是我們的自嘲。既然是自嘲,那便說明從別人口中聽到這樣的稱呼,並不是一件多愉快的事情。」

「江湖中人可分不出來你們是不是自嘲,他們只會認為你們是自稱。」

「是的。」饈姑娘越來越小的音量更像是自言自語,「只是以前我們都不在乎而已。但下山之後,不知怎的,也開始有些……」

她抬眼看向楚寒天的背影,在夜色中有些模糊,甚至讓她產生了一種恍惚的感覺。她恍然記起,她好像很久沒有像這樣與人閑談了。

「好了——!就是這裏了!」

饈姑娘猛然從自己的思緒中驚醒,只見楚寒天站在一處山坳旁,腳邊是一個自然凹下去的土坑,此刻看上去一團漆黑。

她四處張望一番,只見前方是一個頗為陡峭的山坡,往上不過一兩丈,藉著朦朧的月色能依稀看見已經坍塌一半的牆壁。

她道:「這裏……是義莊的背後?」

楚寒天點頭道:「這不是很自然的么。他們一路上不作停頓,到了義莊才把棺材放下來,只留下一個人,剩下的都走了。剛好後面就有這麼個山坡,我就趁人手不足的功夫,把裏面的東西,掉了包了。」

他聽上去洋洋自得,雖然饈姑娘並不太懂這有什麼好驕傲的。

「那你說的東西,就在這裏?」饈姑娘不太確定地往那個漆黑的小坑挪了兩步,這樣看來,裏面似乎確實有什麼東西,在黑暗中盈盈飄着幾點熒光。

楚寒天從身上摸出一個火摺子,擦燃了往坑裏一撩——

饈姑娘一瞬間屏住了呼吸,她不知自己是驚懼,還是詫異,或者,還有些悲痛?她慢慢地想要坐下來,卻不防楚寒天一把揪住她的后領子把她提了起來。

「別坐下去,如果有毒的話,毒素肯定已經蔓延到這裏的泥土裏了。」他似乎覺得不夠,又補充了一句,「我把它扔下來的時候,還特意把衣服撕下來包住手。這玩意兒太邪乎了,一看就肯定有毒……」

楚寒天還在嘰嘰咕咕地說些什麼,但饈姑娘已經有些聽不清了。她晃了晃頭試圖保持理智,但是腦子裏卻不由自主地想起楚寒天一開始說的話來,她抽搐著嘴角問:「你說的……不好描述的東西,就是這個?」

——不對,這種時候,怎麼還在糾結這些小細節?

那是一具女性的屍體——並不完整,雙臂被齊肩切下,雙腿被從大腿根部切下,只剩下上半身。她的肚子被剖開,裏面長滿了……藍色的花。花在夜色中發出隱約藍色熒光,就像氣息奄奄的螢火蟲,並不明顯。藍色的花長勢喜人,幾乎完全掩蓋住了剖口,遠遠看去就像是放了一捧花在肚子上,和屍體鐵青的死亡氣息形成了強烈的對比。

這不重要,饈姑娘想。

重要的是,這個人她認識。

*

饈姑娘剛下山沒多久,甚至連江湖中人一個都還不認識的時候,就已經能聽說江湖上發生了好幾起大案,可見這幾起案件的嚴重性。

先是一起屠村;而後調查屠村案件的六扇門捕快和江湖俠士前後總計十六人被殺;官府重金懸賞,卻被打劫官銀,負責保這趟官銀的揚威鏢局深感臉上無光,傾全鏢局之力追查截鏢人,卻也只傳出了截鏢人是女人的消息,緊接着,便是滿門被滅。

案件一件接着一件發生,饈姑娘也從一個默默無聞的江湖女子,變成了小有名氣的離浮苑主人。

揚威鏢局是河西道眾鏢之首,與歐陽山莊同為江湖白道大戶。揚威鏢局被滅,歐陽山莊自然不能坐視不理,於是廣撒英雄帖,共商討伐這禍害江湖的妖女之大計。於是,便有了饈姑娘在茶棚聽那沈老二吹噓一出。

別人或許不知道,但饈姑娘知道。雖然她沒有證據,也沒有親眼所見,但是她就是知道。

這犯下重重大案的兇手,就是曾在昆崙山上與她情同手足的侍女之一——艷鬼。

也是如今這鬼氣森森的樹林中,開滿詭異藍花的殘缺屍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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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有一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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