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楚寒天

第二章 楚寒天

既然自己掌管的門派勢力有着離浮苑這樣一個飽含風情的名字,其人本身自然也不會寒磣到哪裏去。不僅不寒磣,而且還精通琴棋書畫,熟知天文地理,唯一不擅長的,可能就是管理了。

如果不是後來替人打雜破壞了形象的高大上,那麼,當年的離浮苑主人想必也是一位受萬千江湖美女垂青的名流俠士。

不過,這都是當年的事了。

歲月如刀,一刀捅破當年的美好。現如今的江湖眾人再提到離浮苑,腦子裏第一個浮現的不再是那位奇人徒手爬山臨風玉立的模樣,而是一個陰沉冷漠、氣質宛若鬼魅的怪女。

饈姑娘並不醜,她五官端正,眉細眼杏。可惜眼神總是陰陰沉沉,冷冷清清,尤為令人不適的,是她那一身氣質。一旦靠近,便會有種說不出的怪異,總覺得此人非人,一言以蔽之——怪。

據說有一次江流幫幫主龍橫江的女兒仰慕離浮苑前主人已久,於是特地託人請離浮苑主人來為她辦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然而不幸的是,那個時候饈姑娘已經接管了離浮苑,於是出現在龍大小姐面前的並不是一個風度翩翩的美男子,而是一個……咳,形象不怎麼友好的女人。

龍大小姐當場嚇哭。

為此,江流幫差點和離浮苑杠起來。好在當時離浮苑裡還有其他外形尚可的人,及時出面化解了這次危機,保住了這個大客戶。

那之後,饈姑娘便很少在江湖中露面。除非遇見手下無法處理的情況,她才會親自出馬。

或者是,像現在一樣,沒有其他的人手了……

她也會親自出馬。

*

「如果要我評選一個這輩子見過的最奇怪的畫面,我一定要說,那就是現在一個身材瘦弱的女人,居然肩扛着一口大棺材在黑漆漆的樹林子裏狂奔。」

如果不是職業素養克制了自己,饈姑娘能當場就把肩上這口棺材扔出十米遠。

她原本快到只能看見殘影的身形,在聽到這句從棺材裏冒出來的話之後忽然定住,慢慢地,慢慢地,放下棺材。

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猶如一發火炮衝天炸出地竄到一邊。一直以來不動聲色的臉上寫滿了凝重,一雙就算去到幽冥地下都不會違和的眼睛死死盯住那具棺材。

棺材蓋和棺身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饈姑娘之前確認過,這具棺材釘上了棺釘。但如今裏面的東西卻要強行把扣得嚴絲合縫的棺蓋推開,木頭和生鏽的鐵釘摩擦出的聲音嘈雜難聽,配上這陰森森的畫面,饈姑娘忍不住想要捂住耳朵。

嘎吱的聲音越發尖銳,眼看着裏面的東西就要破棺而出了,若要做出選擇,必須就在這電光火石的一刻!

在這一瞬間,饈姑娘的腦中猶如跑馬燈一般飛快轉過這起事件的前因後果,並且還順便仔細分析了一番眼下的局勢。

如果棄棺逃跑,那麼就算作任務失敗,離浮苑的信譽自然會受到影響,對以後的生意也會造成損失。但是,這回的委託人藏在陰暗處始終不肯見人,托的鏢還是一具有內容物的棺材。這麼詭異的情形,說明這個人以及這件事都肯定不能見人!那麼自己就算任務失敗了,對方一定也不敢四處聲張,那麼說到底還是不會對離浮苑造成什麼影響……

所以,棄棺逃跑吧!

棺蓋發出砰的一聲巨響飛到半空,炸開的灰塵和木屑四處飛散。與此同時饈姑娘扭頭就走,腳尖一踮便如幽靈般向著樹林中的黑暗而去。

但是她只來得及跑出三步。

三步之後,一個黑影從她頭頂凌空而過,帶着一縷腐臭的氣息落到了她的去路之上。饈姑娘腳尖急停,身形又如疾風般向後退去。她雙手划圓,衣袖在瀰漫着霧氣的黑暗中宛若飄忽的鬼魂。

只聽得對面黑影處傳來幾聲脆響,幾樣小物件應聲掉在地上,竟然是幾支筷子。

「雲間庭的內功果然厲害,飛花拈葉皆為利器,連筷子都不例外!」

忽然被人點出老底,饈姑娘一陣心驚肉跳,簡直比剛剛棺材活見鬼更要驚嚇。繼而,她又覺得,這聲音聽起來爽朗,和陰森的腐屍毫不相關,也許……

她如此一想,手上便一緩,霎時之間,忽的眼前幾道銀光掠過,再反應過來時,已是冰冷的劍刃抵在了喉嚨口。

一切都發生得那麼快,饈姑娘甚至沒來得及感覺到生命受到威脅那一瞬間的驚慌。她微微張了張嘴,似乎想說點什麼,但最終還是緘默不語。她並不覺得害怕,這一點連她自己都想不通。

對於如饈姑娘這樣早已在江湖摸爬打滾的人來說,有時候並不需要過招,僅僅一個照面便能察覺對方能否對自己造成威脅。眼下她能明顯感覺到對方的殺意,可是那個聲音還在毫無緊張感地繼續著。

「不好意思啦饈姑娘,我聽說離浮苑的主人不善言談,交流起來極其費勁,所以只能用這種方法了,請多多海涵吶。」

他的這番話毫無說服力,不過饈姑娘知趣地沒做聲。

「雖然聽不出什麼口音,但我的確是從蜀中來的。姓誰名誰不值一提,師出何門也並不重要,我只是想來取一樣東西,拿完就走,絕不糾纏。」他站在饈姑娘背後說完,自覺得很不錯地嗯了一聲,「我要的東西也很簡單,五年前的離浮苑主人去往蜀中時,曾帶走了一樣信物。如今我便是為了取回這樣物件而來。」

饈姑娘還是沒做聲,繼續等他說下去。然而這傢伙這時卻沉默了,兩個人一前一後,像雕塑一樣立在林子裏,完美地和周圍的樹木混為一體。

直到饈姑娘開始暗搓搓地在袖口裏摸暗器了,那人才遲疑道:「你不問我,那是什麼東西?」

「我以為你會一次性把需要告訴我的東西全部說完,不勞煩我開口。」

「你不接話,我說着很沒勁啊。」

「……」

「一柄劍。」那人忽然道,「前任的離浮苑主人是用劍的,所以那把劍就成了他的佩劍。我以為他挑選離浮苑的繼承人時也會選用劍的,但是……」

身後的聲音有輕微的起伏,饈姑娘想大約是那人正在上上下下地打量自己。

「但是很明顯,現任的離浮苑主人饈姑娘並不用劍。」那人嘻嘻一笑,語氣也變得柔婉動聽,甚至帶了些討好女孩子的誘惑,他低低地在饈姑娘耳邊問道,「所以,那把劍現在在哪裏呢?」

饈姑娘深吸一口氣,內力在體內的經脈中運轉流動。她木然道:「一個男人,卻會西域的迷心術,不得不讓人懷疑此人的興趣。」

她能明顯感覺身後的氣勢萎了下去。那人悶悶地、甚至帶了一點委屈地說道:「……這有什麼,迷心術的創始人又沒說只能女的學不能男的學。我學了好玩不行嗎?」

「嗯,好玩。」饈姑娘甚至想鼓掌。但是脖子上的劍刃並沒有鬆懈的意思,所以她還不敢動。

「所以,劍呢?」大約是裝逼失敗,那人的語氣也涼了不少,聽上去有些不耐煩。

「如你所見,我並不用劍。所以那把劍可能已經被當成廢鐵處理了。」

饈姑娘剛說完,劍刃便更進了一寸,她能感覺到一股刺痛,大約是脖子上的皮被刺破了,有血流出。

「饈姑娘,你應當知道我不會滿意這個答案。」

「但是我確實並不知道有什麼劍。我會接手離浮苑完全出於意外,前任離浮苑主人除了給我掌管離浮苑的信物之外,並沒有交代其他的什麼。」饈姑娘說得飛快,雖然她看上去似乎對什麼都漠不關心,但是她暫時還不想把性命草草結束在這個黑漆漆的荒野郊林。

那人沉默了一瞬,似在思考,「所以……離浮苑主人被刺身亡這件事,並不是謠傳?」

饈姑娘點點頭,又搖搖頭,最終放棄肢體語言,「對,不是謠傳。若非臨終前遇見我,可能連離浮苑這個組織都要就此解散了。」

那人極其明顯地嘖了一聲,失望之情溢於言表。他乾脆利落地收回了劍,饈姑娘仍然屏住呼吸,直到確定那股殺氣消散之後,才忽地閃身離開那人三米之外。

與饈姑娘的緊張截然相反的是對面那人鬆鬆垮垮的態度。他像是在收拾小孩玩具一樣慢吞吞收起自己的劍,甚至沒有正眼看饈姑娘一眼。

「那沒辦法,我只好暫時跟你一道了。」他頭也不抬,罔顧饈姑娘的個人意願,自作主張地決定了一件和饈姑娘密切相關的事情,「對了,我叫楚寒天。」

由於此人過於反客為主,饒是被世人視為怪異的饈姑娘也半晌不能言語。兩個人在黑漆漆的樹林里大眼瞪小眼,好一會兒饈姑娘才不確定道:「我覺得我好像並沒有同意?」

楚寒天很淡定,「剛剛你已經知道了,我武功在你之上,你就算不同意,你覺得我會聽你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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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有一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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