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翠心湖畔
早有準備當李瀟的書童不會容易，天天圍着他鞍前馬後，馬首是瞻，常常被呼來喝去，累得跟孫子似的。
我勸慰自己，是龍就得盤著，是虎就得卧著，忍得一時風平浪靜，便得海闊天空，這是大智慧。
剛解禁，李瀟就邀了三五好友到翠心湖把酒賞月，吟詩作對，而我的任務就是樂師，供他們消遣助興。
去的路上咒罵了二傻子上百遍，以此慰藉我受傷的心靈，好歹我是禮部尚書家的三小姐，幾個臭男人喝酒關我什麼事情，這麼冷的天到湖邊喝酒也不怕吹成中風。
氣呼呼地踢着腳邊的石頭，身邊的鈴鐺大氣不敢喘，知道我在發脾氣，默默跟在身後。
今天恰好是陰曆十六，一輪銀盤高掛，皎潔而明亮，翠心湖西側山巒起伏，並不巍峨，夜鳥啼鳴，使綠樹青山環繞着的翠心湖更顯得幽靜，湖面上方朦朧著一團白色霧氣，像是有一層薄紗輕披在身，婀娜的柳枝伴着晚風拂起，似在呼朋引伴一起來欣賞今晚的夜色。
還沒走進翠心湖，耳邊傳來湖中大船里幾個男人談笑的聲音。
李瀟今天穿了件藍色長袍，在月色的映襯下，更顯得器宇軒昂，不染風塵。我狠狠瞪了他一眼，向旁邊的一條小船走去，低頭踢起腳邊礙眼的石頭，突然我被前方的重物狠狠撞擊，順勢往後仰去，一隻大手緊緊拉住我的手把我帶回。
「姑娘，你沒事吧！是在下魯莽，沒看到姑娘，還請姑娘莫怪。」此人身着紫色衣袍，光亮華麗的貢品柔緞，在月光下折射出淡淡的光輝，眉眼間凝聚著溫柔的笑意，聲音低沉輕柔，禮貌地把我扶穩，拱手致歉道。
我顧不上理會此人的魯莽，而是目不轉睛地盯着這件衣服，今天我的穿着恰好也是用同款布料做的緞裙。
記得爹說過這是鄰國上供給皇帝的高級布料，僅有的一匹賜給了他，那眼前的男子怎麼會有？
不由自主地伸手摸着他的長袍，真的是同一種面料。
詫異地把視線往上轉移，一雙彎彎帶着笑意的眼睛像浸在水中的水晶一樣清澈，兩道濃濃的眉毛泛起柔柔的漣漪，立體的五官顯出男人的俊美，整個人發出一種威震天下的王者之氣，邪惡而俊美的臉上噙著一抹放蕩不拘的微笑。
怎麼會是同款面料？想着想着心生疑惑，還帶絲不悅，老頭子居然騙我！明明眼前的人穿着同款，什麼獨一無二，世間僅有，害我信以為真，苦求半天只做了一件衣裙，說是剩下的料子給娘留着，天啊，老頭子絕對演技派！那個小氣、戀戀不捨的勁真的騙到我，當時是因為娘的緣故才善罷甘休，不然這上等的錦緞還能讓他拿來送別人。
這人不會是爹的私生子吧？
「你爹是誰？」
我，紫色的綸巾綁起黑色如瀑布的秀髮，頭頂挽著一個簡單的髻，顯得清純可愛，白色的肌膚細如凝脂，五官清秀，一雙大大的眼睛閃著耀眼的光芒，像個不沾染人間煙火的仙子。
他，一身紫色玄袍，腰間掛着一塊墨色的寶玉，墨發被金色髮帶高高綰起，身材挺拔，柔和帶笑的雙眸像是夜空中皎潔的明月，俊美的五官，令人不忍移視。
一陣秋風拂過湖面，吹落一片搖搖欲墜的黃葉，飄飄洒洒落到他的肩頭，我們距離很近，可以清楚看到彼此臉上的疑惑和欣喜。
意想不到我開口問的問題刁鑽而突然，他一愣。
我毫不掩飾的仔細打量半天後，覺得他長得不像爹，他的眼睛很黑很亮，這麼炯炯有神的雙眼讓我想起了黑衣大俠，除了黑衣大俠，屬他的眼睛第二個好看。
應該不是爹的兒子，瞧二傻子便知道，醜死了！
猜錯了？冷靜下來后，我又換了個問題，語氣比之前的氣憤又客氣許多：「冒昧地請問公子貴姓，家裏有何人？」
段黎難掩飾住笑意，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姑娘一直追問在下的家世，是不是心儀在下？」
「心儀？你？」我翻個大大的白眼，「鈴鐺啊，來，繞着走，遠遠的，對，別被傳上妄想症。」對這種滿處發情的動物自是不屑，向旁邊的鈴鐺示意走人，不打算和這個浪蕩發春夢的男人廢話，至於未解的疑問，回家問老頭子吧。
見我要離開，段黎跨向旁邊一步擋住去路，彎腰施禮，歉意地說道：「在下冒昧了，還請姑娘原諒，在下……李黎，敢問姑娘芳名？」
呀！真姓李！壞了，死老頭子真敢背着母親做壞事。
我低着頭不語，蹙緊眉頭，一邊思考一邊向前走。難道他是我未曾蒙面同父異母的三哥？我是不是應該對他好些？
過了良久才想起他的問題，回頭拋下兩個字「段沒！」
當時他沒說出皇家姓氏，只是隨意冠上了母親的姓，用了李黎，不是段黎。
而我怕他是爹的私生子，多存了些心思，不能讓他知道我是誰，真認親，我怎麼對得起娘！所以我用了混跡江湖常作坑蒙拐騙的名字，段沒。
我們自作聰明，殊不知，錯一步，步步皆錯。就像相交的兩條直線，在交匯的剎那，以為會再見，卻永不再見。
走了幾步，感受到身後混於月色中始終未曾離去的目光，回頭望着他臉上深意的笑容，趕緊轉回頭，這是哪齣戲，他認出我？是不是要相認啊！
想起可憐的娘親，要是她知道爹在外做的壞事，肯定傷心，我不由得眉頭擰巴在一起，心虛地加快腳步離開。
來到船上，段黎向大家致歉來得晚些，幾個男人暢談起來。
堂堂當今王爺屈身來參加他們的聚會，李瀟面上有光，笑得更是暢快，和旁邊的付向榮，林靜穆調侃起來。
突然湖面的側方響起清脆的琵琶聲，引起眾人的注意，紛紛向離他們不遠處的小船望去。薄薄的白紗圍住船桿，一位亭亭玉立的姑娘坐在船內，琵琶聲輾轉響起。
清澈明凈的琴聲潺潺流動，如同來自神谷幽山，映襯著濃墨的夜色，繞過群山，繞過平靜的湖面，娓娓向他們傳來。
雖然我不學無術，琴棋書畫，編織女紅，大家閨秀應該會的，一概不懂，但是卻彈得一手好琵琶，這件事是我和李瀟之間的秘密。
起因是李瀟喜歡的一位姑娘彈得一手好琵琶，後來不知什麼原因兩個人分道揚鑣，沒能雙宿雙飛。一年前他以帶我吃喝玩樂為條件，讓我練琴。之後，在他的鞭策下天天苦練，雖然他對我的要求極為嚴苛，稍微有點瑕疵，就挨鞭子，小手常常被打得紅腫，可我沒有一句怨言，因為每每我懷抱琵琶，音樂響起時，他的眼睛會閃光，看向我的眼神深邃而複雜，他在望着另一個人，思念猶如牢籠般囚禁着他，眼角那顆晶瑩剔透的淚痕，即使很快拭去，別頭躲閃開，卻依然清晰可見。
他的落寞和孤獨深深震撼着我，我想為他做些事情，所以彈得更用心起來，久而久之我的琴藝高超。
「很美的琴聲，很美的佳人！」林靜穆不由得讚歎道，雖有段距離，隔着白色紗幔，看不清我的面容，從坐姿能猜到是位美麗的妙齡女子。
「李兄，這可是你不對啊！金屋藏嬌！如此美麗的女子不說介紹給我們。」付向榮在旁附和著。
沒讓我與他們同船確實有李瀟的私心。一是這幾位友人確實出眾，背景也了得。一個是王爺，一個是有名的才情公子，一個是富家子弟，各個風流倜儻，風情萬種，女人緣好的不得了。萬一被哪位看重，以後妹妹只有吃苦的份，還不如找個平凡一些，一心對她好的男人，這點他和爹的想法一致，所以客意為之；另一個原因是今晚把酒當歌，幾個男人喝醉了萬一惹點麻煩，他誰都惹不起，不得不出此下策。
望着遠方一抹紫影，段黎笑得詭異。第一次見到沒有小女子的矯揉造作，沒有卑微膽怯，處事不驚，大方坦然的女子。更讓人意外的是只在乎他的衣服，根本不屑他的俊容，這可是有生以來第一次有被人忽視的感覺。
後來才注意到他倆穿着一樣，難怪緊拽着他的衣服看了又看，站在月光下，一對才子佳人，珠聯璧合。
「她是誰？」段黎忍不住開口問道。
「本府的一名歌姬，今天難得，讓她彈上幾曲映映景。」李瀟輕輕幾句帶過。
深秋的夜風帶着絲絲冬的冷意，我打着哆嗦，小聲咒罵着幾個不知好歹的男人。
一曲過後，手指凍得僵硬，緊攥著小手在嘴邊呵了幾口熱氣。
突然一顆石子打在船的船桿上。
還能有誰，李瀟示意不要停。
「死傻子！等姑奶奶有機會收拾你。」我翻翻白眼，氣鼓鼓地抱起琵琶彈奏起來。
一改剛才舒緩的曲調，樂聲激昂，帶勁，讓人有種俠義在心中翻滾，熱血沸騰。一曲《將軍行》過後緊接着《十面埋伏》，首首節奏緊湊。
幾個人隨着音樂越說越興奮，越說越加快喝酒的速度，幾壇酒不一會兒空空如也，大家也有了醉意。
暗夜裏颳起徐徐冷風，唯有手中的酒，氣味甘醇，沁人芬芳，暖着他的心，段黎依靠着船舷，不理會他們的侃侃而談，一直望着遠處的小船，擺手示意。
一個黑影幾個跳躍，跳到他身後，低頭聽命。
輕輕交代了幾句，輕酌了口酒，又不禁眺望遠方，那尾飄飄忽忽的小船。
「凍死奶奶了，大晚上不在家待着，跑來喝西北風，吹死你們，吹得你們嘴歪眼斜！」我稍微緩過心神便開始咒怨道。
「小姐，要不休息一下，你的手都凍紅了。」鈴鐺在旁心疼地勸著。
突然一個身影跳到船尾，嚇了我兩人一跳，這是打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