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第一章

「小吳啊，你的髮型這次弄得有點意思哈！」

「哇，明哥，你看這個視頻，哈哈哈哈哈，不行了，這隻貓太基霸逗了！」

「靠，這水溫泡不了面啊，阿久，你買的什麼熱水瓶啊」——「什麼啊？這水是四天前的了！你去買個能保溫四天的熱水瓶試試？」

憨笑打鬧敲鍵盤的聲音迴響在這邊，「雨潔…」竹子呢喃著翻了個面，他緩緩睜開眼，第一眼望見的是兩本老舊的雜誌書，他觀察了這兩本雜誌一會兒，留意到雜誌下面壓著一團秋季外套后恍然睜大眼睛猛地一個起身從床上坐了起來，這個突如其來的動靜嚇壞了旁邊一個正在喝桶裝泡麵湯的胖人，那胖人因此一個抖動哆嗦『噗』一聲，吞進嘴的麵湯吐了出來全噴在坐在矮凳子上抽煙的黃髮男子頭上，一句髒話瞬間從黃髮男子嘴裡爆出，那胖人連忙滿臉堆笑著道歉。

竹子望了望這周圍，是熟悉的白圈宿舍，這裡的人他認識一半還有一半很生疏，白圈廉價宿舍的床鋪經常更換主人，竹子這種包月的很少見，畢竟對於那些白圈大神們來說，15元一晚還是貴的，不如睡網吧還能打遊戲呢。

他躺在自己的床位上，那兩本雜誌是這裡的『公共財物』，是本有年代的黃色讀物，竹子剛來的時候就在床上也就懶得理會，現在人都有手機能看小電影不興讀紙質的玩意兒。

但這可以確定，這就是他的床。

黃色讀物下面壓著的外套也是他自己的，現在是夏季所以用不到，這裡也沒衣櫃所以自然就放這兒了，他撓了撓額頭，凝望自己的手片刻后他難以置信地深呼吸幾口氣【我…回來了？】他感受不到一點兒高興，相反有一種恍然若失的迷茫感，眨巴幾下眼，臉頰有一種怪異的粘合物，輕輕撫摸后明白這是眼淚乾了后形成了淚痕。

白圈公共宿舍內的躺著、坐著、站著的加起來一共得有二十來個，竹子坐起來回望四周，那些人的目光都凝了過來觀察，剛被嚇到的胖人還露出了不滿抱怨的神色。但大家終究還是很快回歸自己的事上，沒對醒來的竹子有什麼理睬。他抹了把臉【這真的是夢？】他張張合合自己的手相互摸了摸，那是萬分真實的肌膚觸感，這沒得錯。

【不】他眼中有露出了堅毅和萬分肯定【這不是夢，至少不是單純的夢那麼簡單，我——】他抬頭本能地想要找個人傾訴，但放眼看去沒一個合適人選，穿上塑料拖鞋起身，他衣服鬆鬆垮垮渾身頹廢，整個宿舍里都飄著熟悉的汗味與煙味，地上布滿的煙頭就像戰場上的子彈殼一樣密密麻麻顏色橙黃。

掏出褲兜里的手機，裡面電量還有4%，以此他推斷自己在現實世界里沒有昏很久，要不然手機早就沒電了。打開宿舍門來到廁所，洗手池內頂部的白熾燈發著垂死的光芒，透著這光他得以看清鏡中的自己。

他臉頰布滿斑駁細長不規則的淚痕，三個月沒剪的頭髮凌亂開花胡亂綻放，下巴的鬍子也因為長時間沒剃而又黑又糙，那衣領皺巴巴的，好像被誰撕拉過。

用力把水龍頭生鏽的老式旋鈕開關擠開，緩緩涼水湧出，沖了幾下手后他洗了把臉將淚痕整理乾淨，緊接著他感覺胃空肚餓，便尋思著先回去帶上充電寶給手機充著電前往餐館去吃碗四元一份的掛逼面。

他從沒感覺大腦有過如此的活躍，腦海中，假人城、地下室、雨潔、藍鹿、黑影、晶心以及古怪的夢歷歷在目，那感覺太真實了，不是單純地目睹，而是親身經歷，他知道那個世界每一株草每一塊石頭的質感，知道風裡的味道也知道…那少女溫軟的嘴唇和身上的清香。

接好充電寶后，他想打開手機搜索一下關於這種夢的科學解釋——但他停下手沒有這麼做，結果怎麼樣他很清楚，無非就是一些『周公解夢大全』或『人生心理暗示』等對他沒有意義的事情。

【那到底該跟誰說呢？】他滿腦子在思考著這件事，這事情全藏自己心窩子里難受。

出了公共旅館走過『天龍網吧』，忽然有一個人喊他的名字「竹子！」是白圈裡的朋友『阿牛』在跟他打招呼，阿牛跟竹子關係熟絡，先前竹子在大排檔喝醉時，就是跟他在一起，此刻他正坐在網吧機器面前，他電腦屏幕上正是英雄聯盟遊戲載入頁面。

「哈竹子，你醒啦？」

竹子手插兜里看著阿牛的屏幕「又在玩亞索——話說我睡了多久啊？」

阿牛快速看了眼手機屏幕「現在下午三點半，你昨晚十一二點吐地神志不清，睡了十幾個小時啊——這可算久啦，你當時一個勁地嘴裡不知在說什麼然後就躺地上了，哎呀竹子，兄弟我跟你說，你呢能喝就喝不能喝就別喝啦——我昨天和老王費了好大的勁才把你拉回去的，你簡直跟死人一樣。」

「知道了，放心吧下次請你吃豬腳飯」他拍了拍阿牛的肩「對了，我跟你說個事，我——」他欲言又止。

「啥啊？」

「沒什麼。」

「哇兄弟，你這就沒意思啦，你這不是吊我胃口嗎？」

「我做了個夢。」

「夢啊~」阿牛遞給他一支萬寶路香煙「你夢見啥了」，竹子接過，點了起來，在煙霧繚繞中，他望到牆上被煙熏黑的『公共場合禁止吸煙』標誌。

竹子沒打算跟他能解釋清楚「我夢見了一個妹子。」

「哈哈，兄弟，你現在接下來要是單身久了，夢見妹子的機會多了去了呢。」阿牛不以為然，遊戲開始了「行了，你忙你的去吧，不聊了。」

「好，你先玩。」竹子抽著煙離開天龍網吧，外頭下起了中雨，來到老夫子飯店后坐下要了碗掛逼面，此刻他附近坐著一個雙臂紋身臉有豬肝色胎記的大胖子正再刷著短視頻，並且手機音響外放，還有一對小情侶則在他身後位子上，略微旁聽后竹子明白他們是在為某件不痛不癢的小事爭執。

這世界真實地讓他感覺反而不自在。

麵條端了上來，他狼吞虎咽三下五除二吃完，感覺還不夠飽又要了份鹵鴨腿，吃鴨腿時店門外端坐著一隻黃褐色髒兮兮的土狗，那土狗眼神哀愁直勾勾地盯著他看，竹子走之前捏著還殘留著一絲鴨肉的鴨腿骨丟給了土狗，而後又走到隔壁小賣部要了包煊赫門香煙，在嘟嚕嚕咬骨頭的土狗旁邊抽了起來。

他不知道自己該去哪兒該怎麼辦，他站在店門屋檐下看著雨景，望著那些打著傘的路人、穿著雨衣騎著電動車的人，以及遠處馬路上還在努力指揮交通的交警，竹子看上去是在思考什麼，但實際上大腦卻是一片空白。

連著抽了四根后，他咳嗽一聲打開手機無趣地翻閱了幾下，緊接著，他又在白鴉人力資源中心隨便逛了逛，在按重量售書的廉價書店裡待了一個小時，期間他簡單翻閱了《夢境心理學》和《罕見精神病全紀實》，最後還花了十元買了本挺厚的《妄想症解析》。

這本書翻了七八頁就沒高興繼續看，裡面通篇廢話，用大量醫生手稿來填充內容，要不是封面設計地還不錯竹子估摸著直接就扔了。

到了晚上，他又去了大排檔那邊，這次獨自一人小杯飲酒，巧在這時手機響了，接聽后明白是腿哥「喂？竹子啊，在嗎？」

「啊在——」他正好無聊「我在肥貓排擋，腿哥你來啊，我請你吃牛肉砂鍋。」

「不用啦我吃過了，我找你有事。」

「行啊，不過你找我有什麼事啊。」

「這事情電話里說不清，這樣吧你等著我，我去找你。」

「好，我在這兒等你。」掛完電話后竹子即刻又要了杯二鍋頭和一次性杯子，此時此刻大排檔內的電視上正在播放一個有趣的內容，記者在採訪一個由各高校大學畢業生組織成立的『超自然研究會』，大體說來說去是研究UFO、時空現象、古墓鬼魂等比較奇異的事情，該組織中心就在白鴉城郊區，他們最近正在調查『海龜城憑空消失』事件，一些佐證推論還引起了國際的關注，很有趣。

看著電視內容，不知不覺中，腿哥掀開門帘走了進來，他一眼就看到了竹子，笑呵呵地喊他名字。

竹子驚訝的發現，腿哥的腿竟然不瘸了！「哎腿哥，你腿怎麼了。」

「哈哈，這是外骨骼義肢」竹成業坐在他面前「有這玩意兒啊方便多了，我今天早上剛從深圳配完過來的，這小東西花了我一萬三呢！但你還別說啊，真的挺划算。」

「厲害啊」竹子給他倒了杯酒「怎麼，腿哥，你找我有啥事啊？」

竹成業也不客氣，直接喝了口酒「竹子啊，哥聽說你最近失戀了——」

竹子心頭一驚，他沒想到腿哥過來找他是要說這事「我——」他也不藏著掖著，點了下頭「但腿哥，沒事，我已經走出來了。」

「年輕人都得經歷，我看你年紀輕輕就這麼自暴自棄，為你不甘啊，你不能跟白圈裡的這些人學，你得走出來，你還有大好的前途啊。」他又喝了口酒「我也不跟你繞彎子了，我就給你透個底吧，現在呢有個好活兒，就看你願不願意了。」

「啥？」

「銀漢重工」他開門見山「金誠讓我給你帶個話，他呢知道你是因為失戀了情緒不好所以才出的岔子，念你在銀漢重工幹了也有好幾年，不跟你這小夥子一般見識。」

竹子若有所思地喝了口酒「你是說，他讓我繼續回去幹活？」

「不是」腿哥搖頭「你得罪了這個區的領導，你再回來領導面子不好照顧，但銀漢重工現在是個國際集團啊——他們在非洲」

「不去」竹子一口回絕「還非洲，我有病啊我去非洲。」

「哎呦你小子怎麼不懂呢，非洲現在機遇大啊，你先別著急回絕，你聽我說，哥這是為你好，他們在烏干達有工程項目，烏干達這國家不錯的緊靠著坦尚尼亞和剛果沒什麼亂子，他們本地的黑人僱工最近出了個岔子導致一個大機器差點報廢！所以現在一咬牙直接要更換所有黑人換中國人過去做技術工啊，工資——」竹成業低聲悄悄告訴竹子，生怕別人聽到要搶「是按年薪來的，一年三十萬吶！而且還包吃包住平日給生活補貼，不美死你啊！」

「我…」竹子的確心動，但簡單思索后他還是回絕了「腿哥，實在對不住，我~我現在狀態不行，還是不想去。」

「你可別被戀愛給耽誤了前程啊」腿哥有些著急了「天下好女人不多得是啊，你只要有錢有事業什麼樣的找不到啊你——」

「不是」竹子搖頭「我——最近有些迷糊，跟我之前談的對象沒什麼關係。」

「那你怎麼了？」

「我做了個夢」他深吸口氣，不知道腿哥能不能理解「哥，我知道你可能會不信，但我實話跟你講，那個夢是跟真的一樣。」

腿哥眯著眼仔細聽他要說什麼，竹子繼續「我在夢裡遇見了一個女的，她年紀比我小點跟我差不多，嗯——白頭髮藍眼睛，然後我還跟她在一起冒險，我們到了一個城裡，那個城裡的人沒有五官渾身都是白的跟膠做的一樣，然後——」竹成業一個手勢打斷竹子接下來的話，他用手抹了抹竹子的額頭，確定沒發燒后陷入疑惑，點了點頭「嗯，你繼續，哥聽著。」

「哥——你覺得我在胡說對不對？」

「別問，你繼續講，然後到底怎麼了。」

「然後…然後我跟她去一個圓錐形的工廠里工作賺錢，要賺一百萬才能離開那裡。」竹子說完這話竹成業有點忍不住噗嗤笑了下，他若有所思地抽了根煙說「嗯嗯嗯，有意思，你繼續，別停下來啊你繼續。」

「結果工廠里賺的錢根本就沒法攢到一百萬——腿哥，你肯定覺得我在胡說八道，算了，我還是不講了。」

「別啊。」竹成業彈了下煙灰「你繼續，我聽著呢，你跟她沒賺到一百萬然後呢？我知道你在做夢，沒看出來啊，你小子想象力還挺豐富，做夢還想著賺大錢吶？」

【不，那不是簡單地夢，那是真的，只是發生在另一個地方】「算了~」竹子放棄，簡單略過「總之最後~我跟她離開了那個夢境」【她還親我嘴了】竹子沒說這個事。

腿哥撓了撓頭，仔細琢磨著要怎樣才能理解竹子想表達地意思「你——這是啥情況啊？我怎麼沒聽懂，為這事，因為這胡七八糟的夢，你放棄去銀漢重工深造？」

「我得搞清楚這到底是怎麼個回事，要不然我會一直想著這事。」

腿哥發現竹子身旁有一本書，他拿過來看了眼，笑道「你自己也明白這只是妄想啊」

「不」他一把奪回那本書，感覺臉有些發紅「我這本書是瞎買的。」

腿哥撓了撓眉毛，不理解地說「竹子你這就不對了吧，這誰都知道夢歸夢現實歸現實，你也算個大學生怎麼這點都拎不清呢？——你要是因為失戀的事還難過就直說，別跟我講這些虛頭巴腦的，你可以再休息一段時間好好想想。」

「不是，哥，這次真的跟我前女友沒啥關係，我還看見了一隻鹿，藍色的鹿。」

腿哥把杯中酒喝完再續滿「路？什麼路？」

「就是梅花鹿的鹿啊，動物園裡的，只不過它是藍色的半透明的，我經常能看到——」

「就你一個人看到？」

「對啊，就我一個人看到。」

「竹子！」腿哥把酒杯撞了下桌面，一本正經很嚴肅地說「哥話說到這兒啊，今天我是來跟你談工作，不是跟你來說笑話的，你爹給我打過招呼要看著點你，你講段子要分場合，今天你給我嚴肅點。」

「我——」【那可真是一隻藍鹿】「我知道了」他垂頭喪氣「但銀漢重工非洲那邊我現在真的沒心思去。」

「竹子你可別誤會，你去那邊我可沒半毛錢提成，我是純粹為了你自己的前途找你談話。」

「我知道」他懊惱地說「可是~」

「你可別聽謠傳說什麼非洲飢荒多瘟疫多，那都是啥時候的老黃曆了，中國人幫助發展的地方現在肥地很呢。」

「我倒不是說這個…」

「那你究竟要說啥子咧，你倒是一股腦吐個明白啊？」

「我——我說不明白」他撓了撓頭「腿哥，你就給我段時間靜靜吧，真的，最近發生了太多事情，我頭有點痛。」

腿哥靜下心來語重心長地以過來人姿態跟他講了一大堆誰都知道的廢話道理，什麼『不要在一棵樹上弔死』『人識時務才為俊傑』『男兒應該志在四方胸懷廣大』『不要被假象迷惑了雙眼』等等，竹子靜靜地聽著，而後腿哥那邊來了一通電話，該是中介公司那邊的，這電話把竹成業給召走了「竹子啊，我先有事去忙了，你小子好好清凈清凈，實在不行看看王陽明心法，對你自己的幫助大的咧，網上一搜就搜到了。」

「行，哥你忙去吧。」腿哥走後，他沒有選擇繼續喝酒，香煙拿出來后抽出一半又放了回去，不知所措。

此時此刻，大排檔內電視機上又在繼續播放著『超自然研究會』的採訪視頻，視頻里，被稱作會長男子一副學者模樣，他戴著一副圓溜溜的金絲眼鏡對著鏡頭說「我們超自然研究會著力於研究一些超自然現象和靈異現象，並致力於以科學方法去研究探索這些現象背後的真相，電視機前的您如果有什麼好的題材和經歷，我們研究會隨時隨地都歡迎您的投稿諮詢，我們的電話是00577500」

看著電視，竹子到一種命運的巧合，他掏出手機舔了舔唇，撥打了那通電話。

他有好多經歷要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