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第六章

雨潔靜默著看著竹子得有半分鐘，直到她意識到自己這麼一直盯著人看很失禮后才眨巴幾下眼低著頭看了看別處，回過神來「啊~是的~」她深吸口氣「我們終歸不是一個世界的，這只是~只是虛假的夢境，對嗎？」最後那兩個字她語中透徹很直接的恐懼，竹子搖頭回應「不」他也不知這想法是什麼時候湧現在腦海中的「夢也許與現實沒有交織，但我覺得並非虛假」他看向雨潔，那眼神都有點讓人家不好意思了「你我都知道彼此是真實存在的，他人不理解又有什麼大不了的呢？我們又不是替他人而活不是嗎？」

這話沒法讓雨潔高興，她強迫自己擠出一絲微笑「夢畢竟~也是人生的一部分」她想說出什麼高深的話來，但又發現自己沒有那個能耐「我聽爸媽說，人如果死了就會進入另一個世界，如果我們本來生活在不同世界的話，死後的世界又···是否一致呢？」

這個話題竹子還真有過一些研究「死後的世界只是世人虛構出來的罷了，不一定真實存在，有人會告訴你有天堂地獄，而有人又會說會有輪迴、黃泉、冥府，各種千奇百怪的說法都有···所以我們還是實際一點，考慮一下接下來~該怎麼辦。」竹子也想回家，說實在的，他覺得自己挺喜歡雨潔的，但理性告訴他，和夢裡的人戀愛是不切實際的。

而且，竹子心底明白，他暫時還放不下楚曼萱，雖然已經不奢求再回到過去，但心窩子已經成了她的形狀，暫時再塞另一個人進去太痛了，他還需要時間。

雨潔說不出話來，她站了起來走到桌子前拿了一個小冊子丟給竹子，竹子接過翻開而望，判斷這是雨潔自己繪畫的一些草圖，裡面是這荒誕世界的大致地圖街道，雨潔聳了聳肩，道「我在這裡待了數不清的日子，發現了這個城市——實際上是無窮無盡地，靠走根本走不出去。」

「對。」竹子深表贊成，他望著地圖上有一個紅圈，裡面寫著『循環？』「那你剛才說你有辦法，又是什麼辦法呢？」

雨潔說完打開柜子，從裡面拿出了兩疊厚厚的、綠顏色的錢，她將那錢親手遞給竹子，竹子觀察，這錢他認得，上面繪的是本傑明·富蘭克林，如假包換的百元美鈔啊「這是美鈔？」竹子感到非常驚奇，這兩疊美鈔共是兩萬「怎麼？不對——」他撓頭陷入極度的困惑「為什麼會有錢，而且還是美鈔——不是~這個世界里要錢幹什麼啊，又沒東西買，這不就是廢紙嗎？」

「鈔票是逃離這個世界的關鍵，但為什麼是美鈔——我也不知道，總之這個世界里產出來的就是美鈔。」

「你說鈔票是逃離這個世界的關鍵？什麼意思？」

「有沒有看到地圖上的一個綠圈？」

竹子望去，地圖方位的西邊的確有那麼一個地標「啊，怎麼了？」

「我觀察了，那個地方有一個跟上次，我們巨木林里所見很像的一個門，門上面清楚地寫著需要一百萬才能打開那門。」

「一百萬嗎？」竹子微微瞪大雙眼，別說一百萬美鈔，就算是人民幣也很多了「可你這裡只有兩萬——規則就這麼簡單嗎？只要在這個世界里弄到錢就行了？可是——」【假人反正隨便任由宰割啊，直接搶劫就行了唄】他剛想到這個就回憶起來，在他大肆破壞假人世界時他從沒見過一分錢啊，那些假人身上沒有錢「你這個錢到底從哪兒弄出來的，我呆在這世界里也有一段時間了，一張票子都沒見過。」

「錢是需要用勞動換的」她用教導的語氣解釋說「你跟我來就行了，我帶你去個地方，那是一個很大的工廠——嗯···不過」她看了眼竹子手上那皺巴巴的面具，從桌兜里拿了兩幅新的「我們得先戴上面具才能出遠門。」

「又戴？」竹子抗拒，那種感覺痛地簡直生不如死，他不想再體驗第二回。雨潔率先將微笑面具粘在了臉上「對沒錯，沒事，你只要戴上後跟我一樣回來再即時撕下來就行了，經常撕面具雖然有點麻煩，但不會那麼疼。」她將面具遞給了竹子「相信我。」

就這樣，竹子顫抖著將面具再次戴在臉上后，雨潔帶領著他前往一個竹子從來沒到過的新天地，竹子在此之前探索這個世界時都是南北走向，他詫異地發現，原來西邊一個不起眼的小道過去后還有另外一番地區，雨潔告訴竹子她也是在這裡停留了很久后才知道的。

他們倆走在路上跟隨著假人人群一起前進，竹子問起了雨潔「既然戴上面具就能安全，那麼為什麼我一開始見到你的時候，你沒戴面具就出來跑呢？」

「那個時候我剛在工廠里做完勞動，面具才剛撕下來，那些白人很愚蠢的，只要跑得夠快並低著頭，他們倒也不會發現，我當時是想去另一個人住的下水道里看看。」

「你叫這些傢伙為——白人？」

「是啊，我覺得它們挺逗的，傻乎乎的，一大片一大片都一個模樣，你不覺得嘛？」

「我只感到有點恐怖。」竹子實話實說。

「恐怖？」雨潔不理解「為什麼恐怖，它們不嚇人啊，相比於上次見到的超大型蜘蛛，這些傢伙要好多了。」

「它們沒有內臟沒有大腦，全都是實體的，這不符合邏輯，這樣子的生物怎麼可能活啊，而且它們似乎都感受不到疼痛。」

雨潔不以為然「世界上有很多未解之謎，而且你我都知道這是夢幻的世界，在這個世界里也一定有不一樣的生命吧，比如它們——在工廠里它們也是很努力地再勞作呢，雖然它們不會說話，但我感覺它們全都是活的。」雨潔微笑著說。

「不」竹子堅決否定，在這個問題上他不想妥協「你得認清這個世界的本質，這些白色的人是假人，它們不是真的人，它們感受不到疼痛，而且對同類非常殘暴和麻木，沒戴面具的假人會被其他假人抓起來砍頭，而且對近在眼前遭到攻擊的同類完全熟視無睹，它們還不如程序稍微複雜點的機器呢，而且它們也沒有感情——」話音未落，竹子就被眼前的場景給震撼住，他和雨潔在道路上拐了一角後來到一個恐怖的大道上，這大道兩邊是如樹林一樣的路燈，路燈再往兩邊則是千篇一律的宿舍樓，為什麼說這裡很恐怖——原因在於，他們看到每個路燈上都掛著上吊的假人！

這還不算，每隔幾秒鐘宿舍樓樓頂上就會有假人從上往下跳樓自殺，跳樓者都是腦袋朝下落地后大腦開花死得很徹底，雨潔垂眸嫌冷似的抱了抱自己，她憂鬱地說「它們是有生命的，你看到了吧。」

事實勝於雄辯「我——」竹子驚得下巴都掉了「這什麼意思啊？怎麼回事？」

雨潔搖了搖頭「我不知道，但很明顯，只有感覺苦難的靈魂才會自我終結生命，你說對嗎？」

「我~」竹子啞口無言，理論上沒有靈魂的東西怎麼會自己求死呢？，他說不出話來，這些假人到底算不算生命，自此在他腦中也有了疑問。

走過這漫長的大道，不斷聽著耳畔跳樓自殺的假人後，竹子跟雨潔來到了一個造型很特殊的巨大建築那邊，宏觀來看，這是一個最底部直徑一千米整體高度三百米的鋼鐵圓錐體，在一番了解后，竹子知道了這個圓錐體的構造——圓錐體一共分為四層，四層同時旋轉運動後會啟動圓錐體工廠最中心的發動機，由低到高從一到四排列，底部第一層參與激活發動機的工人（也就是假人）數量最多得有上萬人，它們的工作也很簡單，只要在底層散步帶動跑步機似的履帶鏈就行了，雨潔告訴竹子在這裡散步八小時可以得到一張百元美鈔，從現實邏輯來考慮的話，竹子感覺這工資高得簡直離譜。

第二層的人數相對少，只有幾千人，第二層工作相對增加了難度，需要以快走的姿態不間斷持續跑八小時，雨潔說這樣可以獲得三張百元美鈔——竹子感覺快走八小時是個聽磨人的體力活兒，如果拼點力鐵下心習慣去做的話也還行。

第三次人數就更少了，需要以跑步的姿態不間斷地跑八小時，順著樓梯來到第三層時雨潔苦澀地搖了搖頭「這裡八小時可以獲得六張百元美鈔，但——我試過一次，然後回地下室后好幾天都下不了床，實在是太累了，簡直感覺快死掉，所以我再也不會去嘗試在第三層工作，長久下去我身體可吃不消。」

竹子看著那些不知死活在第三層履帶上不斷奔跑的幾百個白色假人，他們表現地很痛苦，竹子莫名地感覺這些人相當可憐「它們只是假人——我是說——它們要錢幹什麼？它們從哪兒拿錢？然後——你的錢又是從哪兒來的呢？」

雨潔搖頭「我沒見過這些白色怪人拿錢。」

「這些傢伙不拿錢的嗎？」竹子很茫然「那它們來這裡做什麼？這不是很奇怪嗎。」

「這我還真不清楚，我只知道~得攢到一百萬，我們才可以離開這裡」說著雨潔帶竹子繼續往上走，第四層只有一百多人在工作，竹子久久凝望難以理解還有這種強度的玩命兒活，那些第四層的白色假人不光要以衝刺的速度奔跑，還要不斷躲過隨時襲來的障礙似刀片，稍有不甚，這些刀片就會切割假人的身體，跟切豆腐一樣把它們的手掌手臂肩膀削掉——但只要不切掉腿和頭就不會阻止他們繼續奔跑，只看一眼竹子就知道這四樓絕對不是人該待的地方，雨潔告訴竹子她絕對不會在第四層待一天——她可不想死。

「第四層的工資一天能有一千五」雨潔告訴竹子「但是——我從沒見過幹完一天後身體還完好無損的白人，如果我去的話，除了體力受不了外，也必然會缺胳膊少腿。」

「這種活兒根本就不該存在，為什麼還會有人去呢？太危險了吧，這些傢伙果然都沒腦子。」竹子砸吧了幾下嘴，他絕不可能在第四層體驗。

最後，雨潔帶竹子來到了最頂層，讓竹子感到詫異的是，最頂層是一番美麗的人工自然園林，假山、花朵、池塘樣樣俱全，幾十個藍色不戴面具的假人穿著各不相同的衣服正在那邊自由自在地享受著生活，他們中有的正躺在睡椅子上喝著飲料，還有的要麼在玩球類遊戲要麼在愉悅地用竹子雨潔都理解不了的語言聊天——這種感覺實在魔幻，跟壓抑失落黯淡的碩大城市形成劇烈的對比，【這些藍人我見過，醫院裡也有】竹子看呆了，雨潔帶著他來到藍人世界里一個小報亭似的地方「這裡非常神奇」她告訴竹子「每天幹活結束后，走到這裡就能拿到自己的錢。」

「唉？這個小亭子我——」竹子迷迷糊糊地感覺很眼熟，「怎麼了？」雨潔問道。

【好像醫院那邊也有一個】他不確定「沒什麼，只是——」竹子嫻熟地轉移話題「這些藍人到底是怎麼回事，它們為什麼不用戴面具，而且看上去無憂無慮。」

白髮少女搖了搖頭「我猜測，它們應該是這個世界相對於白人而言的成功存在。」

「成功存在？」

「我也不知道這麼說對不對——總之有一次我見過，一個白人在工廠做工結束后，忽然間就變色了，變成了藍人——然後它就撕掉面具看上去很高興地往上奔跑前往了圓錐工廠的頂層，我在這工廠里呆了很長時間每天都會遇到成千上萬的傻白人，唯獨有一次見到過那神奇的現象。」

「你是說白人是會變色，變成藍人的？」

「對」雨潔萬分肯定，她親眼所見不會有假「我覺得，變成藍人應該是每個白人的夢想吧，這樣它們就可以隨便地撕掉面具在這個世界生活，但——變成藍人的概率小之又小，我總感覺比中彩票還要困難，你看白人那麼那麼多，而藍人卻寥寥無幾，大多數白人~都只能渾渾噩噩地生活著。」

竹子若有所思地想了下「而且——還會痛苦地去自殺？」

雨潔點頭，她皺起眉頭富有同理心地說「這個世界、這個城市很奇怪，不管怎麼樣，我們應該一起努力，離開這裡，不管這裡到底是不是真實存在的，總之，這裡不是我們該待的地方。」她想要主動去拉竹子的手，但想到什麼后覺得還是算了「跟我來，我再帶你去個地方。」她輕聲說。

竹子發現了她情緒波動的細節，他現在很想做一個動作——把手搭在她肩膀上看著她的眼跟她說『有我在』，然最終他只是簡單地點了點頭，巨木林一別已過多年，他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已不是那個少年。

離開圓錐工廠后竹子跟著雨潔來到了一個神奇的地方，那是西邊無假人路過的角落，角落裡孤獨地立著一扇既熟悉又陌生的門，門上飄著一行看得見但摸不著的字「要想離開這裡，請把一百萬放進盒子中。」

這周圍只有一個盒子，就是立在門的旁邊，宛若一個巨大的信箱。

竹子這時候想抽根煙，但發現沒這個條件，他拍了拍那鐵皮信箱，頗具玩味但語中又透射苦澀地嘆道「原來就這麼簡單啊，只要錢就行了···我還以為這裡跟上次一樣，搞得很複雜很嚇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