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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柒一抱著一大堆筆記本走進教室時，袁緣正趴在桌子上補眠。周遭都是喧鬧聲，女生卻安靜地趴在桌子上，看上去睡得還挺香。

定定地盯著袁緣看了幾秒鐘，林柒一垂下眼瞼，徑直從袁緣身邊經過，走上講台，招呼各個小組的組長上來領一下已經批閱過的摘抄本。

「課代表——」領到自己的摘抄本，一個男生朝著林柒一喊了一句，「這學期應該不用再做摘抄作業了吧？」

「嗯，就快總複習了，不用再交了。」林柒一一邊將手中最後一疊筆記本交到第三組組長手上，一邊回答著男生提出的問題，但心思早已經飛到別的地方。

在栗非凡出現在袁緣身邊、跨進自己的生活圈之前，林柒一併未萌生過了解栗非凡這個人的想法。甚至可以說，昨天之前，自己都不曾想過要深入了解他。

幾個月的接觸下來，栗非凡沉默寡言、體貼細心的形象已經深入人心，可是昨天從男生口中說出的那句「那就請你繼續默默喜歡下去」讓女生這幾個月對他累積起來的好感蕩然無存。

不甚明確的拒絕，是刻意地留有餘地還是確實不忍心對女生造成傷害？

林柒一不喜歡這種文字遊戲。

***

昨天上午，課間操期間。

5月末的驕陽早在上午9點之前就將完全暴露在天空下的塑膠操場炙烤得像是剛從油鍋中撈起來一般。除了高三年級的學生已然被批准不用再參加課間操集會，高一高二年段的學生都在運動員進行曲中不情不願地挪動著步伐，朝著操場走去。

林柒一站在講台上一隻手撐在剛剛收齊的摘抄本上，一隻手朝著葉辛年和袁緣開心地揮著，口中還不忘叮囑著：「好好做操啊。這可是有益於身心健康的。」

教室里的人已經走了大半，袁緣這才慢悠悠地從座位上站起來，睡眼惺忪地盯著講台上的女生看了一眼，冷冷地吐出四個字：「以權謀私！」

葉辛年則抽出一隻插在校服褲子口袋裡的手從后黑板的粉筆槽中取了一小節粉筆頭朝著女生扔了過去。

林柒一輕鬆躲過粉筆頭的攻擊，心情十分愉悅地朝著兩人吐著舌頭。

袁緣見狀，故意扭過頭不看她，一步一步朝著教室門口走了出去。

葉辛年看著女生單手撐著下巴幸災樂禍的樣子，突然從教室後門起步，順著第一組和第二組的過道跑了上來。

沒想到男生竟然會直直朝著自己跑過來，女生嘴角還噙著笑，根本閃躲不及，臉頰遭到蹂躪。

「痛死了！」掙扎著將男生的手從自己的臉頰上移開，林柒一嘟著嘴大聲叫著。

「讓你不陪我一起去做課間操！」男生的聲音隨著他快速後退的身影越來越小，但足夠林柒一聽清。

還在輕輕揉著自己的臉頰的女生看著男生跑遠的背影，一時氣憤一時又壓抑不住地喜悅，最後終是空無一人的教室中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冷靜了幾秒鐘之後，林柒一抱起面前的一大堆摘抄本往辦公室走去。

自己不用去做課間操也不是留在教室里玩兒的。

運動員進行曲還在響著，廣播里還時不時傳出督導老師催促學生們快步前進、排好隊伍的聲音，在人去樓空的教學樓前，林柒一聽得異常真切。

抬起一條腿用膝蓋將手上的筆記本抱得緊了些，林柒一一面用餘光隨意掃視著路過的教室內的情況，一面加快速度往辦公室走過去。

運動員進行曲的聲音漸漸小了下去，四周突然安靜了下來。

「為什麼我不可以？」

「我要走了。」

微弱的交談聲闖進耳蝸，林柒一抱著筆記本往前走的步伐頓了頓，停在了高二（4）班教室前門的位置。

「別走——」

教室里傳出的聲音大了些，林柒一屏息凝神聽著，不敢再往前走。

「你明明早就知道我......可是為什麼在你身邊的不是我？」女生軟軟嚅嚅的聲音慢慢飄出來，話語里已經蓄滿悲傷。

恍惚間覺得女生的聲音聽著有些熟悉，林柒一咽了咽口水，呼吸突然有些急促。頃刻之間又突然覺得自己如果去做娛樂記者的話，收入應該不菲。走在交作業的路上都能碰上八卦之瓜。

怎麼辦？繼續聽還是悄悄溜走？林柒一感覺到抱著筆記本的雙臂已經有些無力。

教室里傳來一聲長長的嘆息，接著是良久的沉默。

林柒一輕輕抬起右腿，用右腿又將手上的筆記本往上挪了挪，保證它們不會因為自己雙臂無力而直面大地。

「你知道默默地喜歡一個人多辛苦么？」女生拖著哭腔問道。

默默喜歡一個人？暗戀么？林柒一舔了舔嘴唇，覺得自己現在的處境十分尷尬，微微彎下腰慢慢移動著，準備逃離現場。

教室內是良久的沉默，林柒一抱著筆記本順利安靜地移動到了教室後門，輕輕呼著氣準備加速離開，卻被教室里傳來的熟悉音色震驚得止住了腳步。

「對不起，那就請你繼續默默喜歡下去。」男聲的聲音在林柒一腦中迴響了一遍。男生在說「默默喜歡下去」六個字時刻意在「默默」與「喜歡下去」之間停頓的習慣，讓林柒一不得不相信，說話的男生，是栗非凡。

「第三套廣播體操現在開始——」

突然響起的歡快旋律讓林柒一下意識地邁開步伐向前跑去，來不及考慮跑步聲是否會驚擾到教室中的兩人。

一路小跑，也顧不得懷中的筆記本被顛簸得歪七扭八，絲毫沒有了整齊的樣子，林柒一在辦公室門前停了下來，大口大口的喘氣。

這件事，該不該告訴袁小緣？

從對話中聽來，男生似乎並沒有做出什麼不好的事情，但明明知道女生對自己有意，卻沒有明確地拒絕，而是用「默默喜歡下去」這樣模凌兩可的言辭作為回應，林柒一無法對男生的行為投贊同票。

可是怎麼辦？自己並不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就憑著這幾句對話，自己就去跟袁小緣議論栗非凡的是非么？似乎不太好。

那就請你繼續默默喜歡下去。這句話里究竟包含著男生什麼樣的情緒？

面前的筆記本早就已經被各組組長都領走了，葉辛年看著還站在講台上出著神的女生無奈地笑了出來。

「鈴——」

如約而至的鈴聲並沒有打斷女生的神遊，林柒一收回落在袁緣臉上的目光，面無表情地回到了座位上。

課前的幾分鐘，教室里總是充斥著悉悉索索的喧鬧聲，聲響不大，卻讓人莫名地煩躁。

「嗯——嗯——」

被女生隨意塞在抽屜里的手機也在這個時候貢獻了些微噪音。林柒一從書立里抽出語文書，翻到上節課講的《蘇武傳》后，從抽屜里摸出手機。

/Monday同學，你神遊的功力簡直到了登峰造極的境界。葉辛年。/

Monday同學。這個稱呼倒是久違了。林柒一勾了勾嘴角，快速地按動鍵盤，給葉辛年回了簡訊。

抬起頭時，語文老師的身影已經出現在了講台桌上，林柒一將手機塞進書包里，減輕一會兒收到簡訊時的震動聲響。

「好，剛剛課代表已經把這學期最後一本摘抄本發下去了。我們做這個摘抄本的作業已經兩年了啊，有些同學是一年，大家可以把所有的摘抄本都找出來，多翻翻看看，複習複習，盡量在寫作文的時候用上......」

/你這個辭彙庫可太久沒更新了啊。柒。/

聽袁緣在閑聊時說起過林柒一曾形容自己是「毒舌用語辭彙庫」，葉辛年欣然接受了這個頭銜，也確實在面對女生的時候總是語出驚人，惹得女生一度追著自己想要拳打腳踢。女生話語中的調侃意味未減，但包含的情緒卻大打折扣，女生今天似乎確實有煩心事。

葉辛年舔了舔嘴唇，從手機屏幕上抽回目光，朝著女生的座位方向看了一眼，女生正低頭握著筆認真地記著筆記。

將手機塞進抽屜，男生從書立最右側並排立著的幾本筆記本中隨意抽了一本出來。

不知不覺，女生竟然已經用了這麼多筆記本。女生所有的摘抄本都被男生借走了，說是借，倒不如說是被男生據為己有。也許是之前陸遙在女生的摘抄本上寫的文字讓男生心中實在不快，所以自從高二以後，女生寫完一本筆記本，就會被男生以「讓我提高提高文學素養」的理由借走，然後就再也沒有歸還過。

看著工工整整、寫滿了字的筆記本，葉辛年不禁心中感佩，時不時抬頭看一眼女生。

/有時候挺希望自己有超能力的。葉辛年/

林柒一盯著手機屏幕，琢磨著男生突然跳躍的交談話題背後究竟隱藏著什麼深刻的含義。超能力？維護世界和平么？

「《蘇武傳》這篇文章不是考察重點，但是裡面的一些實詞和虛詞的用法大家要多注意，古詩文賞析題里的詞義選擇題一般都不會跳脫出課文中出現過的詞語......」

感受到語文老師的聲音稍稍大了些，林柒一快速給男生回了幾個字，然後將手機塞回了抽屜，從桌上抓起筆裝模作樣地在書上寫了幾個字。

葉辛年盯著面前的筆記本若有所思。筆記本的倒數第二頁，幾乎空白，只有頁面中央寫著一行字。

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

自己在詩詞方面的實在沒有什麼造詣，但這兩行詩句，含義鮮明，情真意切，自己還是能看懂的。

抽屜中傳來的微弱震動聲將葉辛年從微征中拉了回來。將筆記本合上，塞回到書立中，葉辛年才從抽屜里摸出手機。

/又憋著什麼壞主意？柒。/

男生勾了勾嘴角，在簡訊編輯欄中輸入了發送上一條信息時就想好但沒有編輯成文字的話。

彼時林柒一還沒將手機塞回抽屜，正好收到了葉辛年發過來的簡訊。

/去你的小世界里看一看。葉辛年/

女生抿著嘴輕笑，不甚明朗的心情似乎一下被淡淡的喜悅填滿。

自己大概真的幸運之神眷顧著，所以才會在十七八九歲這樣最美好的年紀遇上這樣一個美好又優秀的人。

顏值高、成績好、性格好，似乎所有優點他都有了。尤其，成績好、會打籃球這兩項，讓這個男孩幾乎成為大部分女生喜歡的對象。

但林柒一最為欣賞的一點，大概是他從來不拖泥帶水。雖然直截了當的拒絕確實有些傷人，但是長痛不如短痛。

比如自己之前瞻前顧後，又擔心傷害陸遙、又希望這段友情仍舊如前，拖拖拉拉的做法，實在不是解決事情的好辦法。

自己不喜歡模凌兩可。可是，自己能要求別人也做到么？大概是不能的。

這麼想著，林柒一決定將昨天聽見的對話爛在肚子里，就當做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既然是別人的私事，又不是什麼有實質性問題的事情，那自己還是不要多事了。

「嗯——嗯——」

抽屜里又傳來手機震動聲。

林柒一想著大概是葉辛年沒收到自己的回復所以又給自己發了條簡訊。但埋頭看了看，發件人竟然是袁小緣。

/柒柒，如果有男生單獨約你出去，你會去么？袁小緣/

才看完簡訊，心中就陡然升起不安感。林柒一轉過頭去看了袁緣一眼，對上她正撅著嘴看著自己的目光，然後回過頭給她回了條信息。

/是有人約栗非凡么？柒柒。/

/我昨天吃飯的時候不小心看到他和向璇璣的簡訊記錄，她約他周六見面，他回復她說「不見不散」。袁小緣/

知悉簡訊內容之後，林柒一飛快地鎖定了手機屏幕，將手機塞回了書包中。大腦中才消失不久的那句「那就請你默默喜歡下去」又迴響了起來，手心裡滲出薄汗，溫熱的手掌暴露在空氣中之後漸漸流失了溫度。

向璇璣。林柒一終於記起那拖著長長的哭腔的音色到底熟悉在哪裡。

原來那天那個女生，是向璇璣。

該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