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老太太離開后，馬麗就有些不好意思笑着說道：「爺爺，我今天來找您，就是想要您幫我補一補課的，有一句話我如果說出來，您可別不高興，上次您在培訓班裏講課的時候，我還覺得您不懂畫畫，所以我就沒認真聽您的課。」
梁明先笑笑，就問道：「那你現在為啥又要專程跑過來啊？」
「我在人民大會堂看畫展，發現有一幅《太行情》畫得特別好，我當時越看越覺得這幅畫的畫法和技巧高超，我當時都沒有想到這幅畫竟然是您畫的，我於是就覺得我以前做得不對，不該瞧不起您！所以我就來找您，除了向您道歉外，就是想讓您點評一下我的畫。」
「閨妮兒，我從來就不覺得我懂畫畫，我只是將我心裏想的畫出來，將我看到的畫出來，我畫的是生活，不是畫。」
馬麗看看梁明先，驚訝地說道：「爺爺，您比我大學里的老師的話都有哲理！」
梁明先笑笑，說道：「凈胡扯！我瞎說一句話，到你那裏就成哲理啦？」
馬麗也笑笑，說道：「反正我覺得您說得很有哲理！您說太行山那麼大，您怎麼就能將太行山的神韻在一幅畫裏面都表現出來，還把蒙太奇效果應用到了上面？」
「我不懂什麼叫蒙太奇，就知道這樣的畫法能表現出太行山的那種氣勢。在畫法上，有人擅長處理廣景，就像張大千，他在一幅二十米長半米寬的畫卷上畫出《萬里長江圖》，整幅畫顯得氣脈流貫，繁複變化卻又渾然天成。在技法上，他既採用了傳統山水畫的破墨、積墨、潑墨等技法，又融會了西方繪畫的潑彩法，形成了潑寫兼施、色墨交融的風格。你說厲害不厲害？而有的人卻擅長處理微景，就像是齊白石筆下的蝦、徐悲鴻筆下的馬，那真是栩栩如生！人們在觀賞他們的畫時總說出一大堆理論，說不定比他們本人當時的想法還多，可為什麼人們卻達不到他們的水平？」
「是啊，為什麼呀？」
「我覺得現在的人太重視理論，而忽視了體驗，讓一個沒學過畫的人將所有的繪畫理論都記到腦子裏，要是不參與實踐，照樣是沒有一點用處。當然，反過來說，要是一點繪畫理論都沒有，光靠自己摸索也不行。」
「爺爺，我今天帶來了一幅畫，您能不能幫我點評一下？」
梁明先點點頭，讓馬麗將畫從畫筒里掏出來，因為畫幅並不大，馬麗就在茶几上將她畫的畫展開，然後她就站在了梁明先的旁邊。
「閨妮兒，你這幅山水畫可是山無神韻、水無靈韻啊！怎麼說呢？就是你沒看懂它們，僅僅是憑自己的主觀想法畫出來的。你或許見過瀑布，但你沒有仔細觀察過瀑布，其實畫瀑布很難，你不光要突出它的形，還要突出它的精髓，瀑布的精髓在哪兒？主要是它的磅礴氣勢，它是動的，你把它給畫死了！」
馬麗按梁明先的說法仔細觀察了自己的畫，說道：「不會呀！我怎麼就覺得我畫的挺好的？」
梁明先笑笑，說道：「那這樣吧，你改天去黑龍潭再好好觀察一下瀑布，記住，要坐在那裏認真觀察，找出哪裏是瀑布最本質的東西？你回來后就將你觀察到的畫出來，我相信，你在那裏觀察一小時和觀察一天，所畫出的瀑布肯定不一樣，如果你能在那裏連續觀察一個星期，我想你再畫瀑布的時候，應該神韻、靈韻兼備了。」
馬麗想了想，說道：「我明天就去！我怎麼不知道瀑布還會有本質的東西？」
梁明先就說道：「世上每一樣東西都有它的本質，齊白石能把一隻蝦畫得那麼好，他如果不熟悉蝦的構造和運動特點，怎麼可能畫得那麼好，他觀察一隻蝦說不定是按月按年來衡量的，小蝦是什麼樣？怎麼運動？長大后又是怎麼運動？他只有徹底了解后才能畫出來。」
「爺爺，您總得表揚我兩句吧！您看看我這幅畫哪裏畫得最好？」
梁明先仔細觀察后指著畫上的兩處地方說道：「要說好，就數這兩處畫得好，非常有意境！」
馬麗看到梁明先指的兩處地方，一處是她根本就沒有畫過的空白處，而另一處是她潑黑處，就說道：「爺爺，您不帶這麼笑話我的！」
梁明先笑笑，說道：「我並沒有笑話你，我指出這兩處地方，就是說明你的畫已經有層次感，但是卻無靈性，這空白處是層次感的一種表現手法，讓人在看過前面的山水后聯想到山的那一邊或許是山，或許是個小村莊，或許是一片森林，這都有可能！我說這一處畫得好，怎麼是笑話你呀？還有你潑墨處，漆黑漆黑的，誰也不知道黑色裏面是什麼，也能讓人產生聯想。」
馬麗聽後有些失望地說道：「看來我拿一張白紙和一張黑紙給您，您覺得那就是最好的畫了。」
梁明先卻是贊同地點點頭，高興地說道：「你如果真的明白了這個道理，你就掌握畫畫的最精要的東西了，特別是在國畫上，有可以化為沒有，沒有也可以產生有！就像你看到我的那幅《太行情》，遠處的山峰位於雲巔之上，你卻看不見它的下半部分，因為我把它化為沒有了，同樣一個道理，我在畫上怎麼可能將太行山全部畫出來，可你卻會覺得我已經將整個太行山畫出來了，也就是沒有可以產生有的道理。」
馬麗覺得梁明先說的話確實很有道理，之前為什麼就沒有發現呢？看來每個人只要是去接觸和了解，都會有意外的發現，原來每個人都有他自己的世界。
梁明先的老伴兒買菜回來后就開始拾掇，因為梁明先已經點評完畢，馬麗便搬了一把椅子坐到老太太旁邊一同摘菜，梁明先獨自坐在沙發上喝茶。
「奶奶，本來我已經讓爺爺教過我知識了，我是應該離開的，可是看到你買來這麼多菜，我又捨不得走了，想在這品嘗一下您的手藝，您不會生氣吧？」馬麗笑着說道。
老太太笑道：「嗨，你說這客套話幹啥？我還巴不得你留下來呢，我和你爺爺平時待在家裏，要是再不拌兩句嘴，鄰居還以為俺家沒人哩！你在這裏吃飯，這家裏也有了人氣不是！」
「平時就您兩位在家呀？」
「嗯，兒子常年在國外，輕易不回來一趟，大妮兒在上海工作，二妮兒雖然說在北京，可平時總很忙，一個月也就來一兩趟，家裏就剩下俺兩個，平時想找個說話的人都沒有。你爺爺除了躲到屋裏畫畫，就只會跟我吵架！前一段有人請他到培訓班講課，我心想，這回我總該清靜一下了，誰知道他沒教幾天就回來了，說是教完了，我就想着，要是哪個培訓班願意收留他，就讓他去教課，不發工資也行，只要他能出去解解悶兒，不在家煩我就行。」
梁明先一聽就不樂意了，說道：「你煩我待在家，我說要出去寫生，你為啥還不讓我去？」
老太太瞪了他一眼，說道：「你就不看看自己多大年齡啦？你跑出去爬高蹬低的，萬一出啥事兒了，咋辦？你出去叫寫生啊？我看叫寫死還差不多。」
梁明先說道：「那我不待在家裏還能幹啥？」
老太太說道：「我不是不讓你待在家，你總得花費點時間出去走走吧，每天半個鐘頭也行，年齡大了，你再不活動活動手腳，你還能動嗎？我覺得你以前挺喜歡跑步的，可總說沒空兒，這會兒有空了，你又不想動了，你說你氣人不？」
「我跑步讓你陪着一塊兒去，你不去，我一個人也沒有個說話的，沒意思！」
「我天天忙家裏的活兒都快累死啦，哪有精力陪你跑步去！」
馬麗看到老兩口又開始拌起嘴來，便笑着問梁明先：「爺爺，奶奶年輕的時候陪你跑步吧？」
梁明先說道：「沒結婚的時候是不敢一塊兒出去，結婚後又沒空兒一塊兒出去，反正是沒一塊兒出去過。」
馬麗就問道：「不一塊兒出去，不談戀愛啊？」
老太太笑笑，說道：「談什麼戀愛啊，那時候農村就不興這個。」
「那您和爺爺是怎麼認識的？是不是有媒婆兒介紹啊？」
老太太說道：「俺兩個倒沒有媒婆兒說媒，我記得那年是俺奶奶沒了，她沒有相片兒，管喪事兒的就派人去你爺爺村裏去將他喊過來給俺奶奶畫像，你爺爺那時候家裏是給人扎紙草，你爺爺他爹會畫畫，也就教會了你爺爺畫畫。你爺爺回俺家畫像的時候就瞧見俺好看，過了沒多久就自己跑俺家向俺爹提親啦！」
馬麗看看梁明先，笑着對他說道：「爺爺，您那時候的膽子可大呀！」
梁明先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說道：「十里八村誰不知道我不光會畫畫，當時長得還有模有樣，是有名的俊後生，我是看到她老看我，猜她對我有意思，我才敢去提親的！」
老太太就笑着對馬麗說道：「你別聽他瞎吹牛，俺是被他給騙啦，俺爹當時就問他家裏有啥，敢自個兒跑過來為自個兒提親。他就說家裏要啥有啥，啥都不缺，但是過日子得節省著點兒，讓媒婆兒說媒的話，事後還得給媒婆兒禮錢，外加一大塊豬肉。俺爹俺娘看他不光是會手藝，還會過日子，於是就答應啦。到他家后俺才知道他家窮得叮噹響，要啥沒啥，他娘死得早，他跟着他爹擠到兩間破茅草屋裏睡，後來還是俺跟他一塊又搭的兩間茅草屋，日子才算踏實下來。」
「奶奶，那時候我爺爺一定很帥吧？要不你不會不生他的氣，還跟他過一輩子。」
「帥啥哩！人長得還沒有這會兒耐看，當時他長得黑瘦，俺就看到他對俺好，俺才跟他過一輩子哩！他那時候對俺講，要是俺想要啥，他就給俺畫啥，可俺當時不捨得讓他浪費紙給俺畫畫，所以他這一輩子也沒給俺畫過畫。不過現在俺也啥都不求了，就求他到俺死的時候別用照相館里照的相片兒，給俺畫張相片兒就行。」
梁明先聽后就很生氣地說道：「你瞅瞅你那臭嘴，什麼話都敢瞎說！誰給我做飯啊？」
老太太就笑着說道：「你不是說你會天天下館子吃啊？沒我天天管你嘮叨你，你多自由自在！」
梁明先氣得哼哼地不說話，他算是被老太太抓住了把柄。
馬麗見兩個人雖然說三句話，就有兩句半是拌嘴吵架的，可感情卻是很深，心裏面覺得很是羨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