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天界，九重虛境，雲海萬里，霞光一片。

繁花緊簇的靈幽樹下，滄墨和雲落端坐在石桌旁，桌上擺着一盤棋，一壺清茶。

雲落抬頭看了看幽藍的靈幽樹，微微嘆氣，收回目光，看着面無表情的滄墨，頗為感慨道：「這顆靈幽樹好歹也有幾萬年了，算得上一顆神樹，早已經有了靈性，千萬年難得開一次，如今這次開花足足半月有餘仍不減芳華之盛，可是有什麼兆頭？」

「物極必衰罷了。」滄墨淡淡道，數萬年前，他平定六界時，偶然遇到它，當時還只是一株苗子，半死不活，他見它順眼，才把它帶回。或許是為了報恩，每每在他覺得漫長時間無所可戀的時候，它便會開出一樹的靈幽花，看到這一片藍花，心中莫名平靜。

「我聽說最近一段時間，天君攜眾神仙好幾次想來無生殿看看，均被你一口回絕了？」

滄墨神色不動，幽藍的雙眸深不見底，「沒想到我沉睡這些年，六界變了許多，神仙的修為也退化得這般厲害。」

雲落眨眨眼，心裏沒好氣地嘀咕，這還不是因為你嗎？

「當年蓬萊天罰，可叫一個慘烈，不但鳳棲殞身，還折損了好些老神仙和十萬天兵，天界元氣大傷，后神魔大戰，魔界勢大，無法阻擋，如今這六界，魔界為首，壓制其餘五界，天界也不得伸展，天君那一幫子哪裏肯甘心，就等着你醒呢。」想起蓬萊慘狀，雲落連連嘆氣，「你曾經的那番話，算是應證了，鳳棲啊，確乃空心之人，如山間青竹，遁影而居，高風亮節，一旦沾染人是非，便離殞身大限不遠了，只可惜，他沒聽進去……」

滄墨低眸不語，那是萬餘年前，鳳棲才飛升上仙，來這無生殿時，他用輪迴盤替他算了一卦，說了這一番話，只不過有些東西躲不過的終將躲不過，他也算看得透徹。最後他還把青冥劍贈給了鳳棲，如今鳳棲殞身，青冥自然回來了，想到青冥劍，滄墨手指微動，召喚出它。

青冥劍懸在空中，周身纏繞在耀眼的青光，足以令萬里雲彩失色。

滄墨凝視着它，眉頭輕皺，青冥劍在鳳棲身邊呆了近萬年，是該有他一絲氣息，可為何還會有另外一人的氣息，而且那氣息如此熟悉，是誰？

「在你我去凡間遊歷之際，鳳棲收了一愛徒，是個凡人女子，鳳棲對她可謂百般寵愛，曾因妖王六子喂她吃了一株屠須草，勃然大怒，提着青冥劍殺去了妖族，將妖族鬧得人仰馬翻，青冥劍都駕到妖王脖子上了，那六皇子險些被丟到九龍鼎里練成丹藥餵魚，嘖嘖！好多事，說出來怕你都不信！」

雲落津津樂道，而滄墨沒將他的話放心上，而是在想青冥劍上那一絲已經悄然消失的氣息。

滄墨收回青冥劍，化為一條紅絲帶，很是若無其事地系在了左手腕上……

「噗！」

一口茶才要咽下去，雲落很不爭氣地將它狼狽噴出，若不是他反應快稍稍扭過頭，這口茶就噴對面滄墨臉上了。

滄墨眉頭一皺，很是嫌棄道：「若是那些愛慕你的仙娥見你這副模樣，怕是沒那個心思了。」

「你將它綁在左手做什麼？」

「見它在虛境裏悶了許久，讓它透透氣。」

光是如此?雲落沒有再問下去，只是微微嘆息，這是巧合嗎？左手的紅絲帶，是她尋你的記號，你既然已經忘記，還將它綁上又該怎麼說？

「那魔界之主是何人……」滄墨突然問。

聽他問起魔皇，雲落回過神來，目光一閃，夾着一顆黑子，遲遲不落，悠悠然道：「那魔界之主啊……可不是簡單人物，傳聞冷血無情喜怒無常，無人不懼，百年前，橫空出世，救魔界於危難，天界險些葬於她手，六界都以為她會趁此機會一統六界，只不過讓所有人都奇怪的是，這麼些年來，她毫無一統六界之意，只是把魔界治理得相當好，六界也前所未有的太平。」

滄墨沒有說話，雲落想從他臉上看出什麼情緒來，可是挫敗的是，絲毫沒有……

雲落微微嘆氣，意有所指道：「滄墨啊……那位魔皇陛下……是個人物，有機會去會會也好，或許會讓你意外……我知道，數萬年來，你一直對自己手臂上的血蓮花的來歷耿耿於懷，記得當初，我無意間用輪迴盤推知，你若去人間，便有一劫，我心想或許會與血蓮有關，哪知到頭來，你這一忘，還是沒什麼線索，算是白忙活了……」

「與我說說人間的事。」

「你不是對那一段凡塵往事不感興趣嗎，怎麼又想聽了？」雲落詫異道。

「閑來無事，聽聽也無妨。」說着，滄墨將一顆白子落在棋盤上。

雲落頓時來了精神，直了直腰桿，將一杯茶喝到底，潤了潤嗓子，整理著腦海中的辭彙，想要好好與他說說那一段故事，可是不知為何，一句話到嘴邊，又覺得這樣說不好，幾番開口，欲言又止，最後，他嘆了嘆氣。

「唉……怎麼說呢，簡單來說，就是你在凡間的時候，愛上一個女子，為了她放棄了皇位江山，最後把自己也弄死了……」

雲落這短短几句，確實很簡單，滄墨聽后，毫無所動。

伏圖老祖提醒過雲落，他也認真思量過，到底該怎樣，順其自然吧。

不知為何，雲落心中竟有一絲傷感，原來有些事，一旦忘了，就真的什麼也不是，愛哪能不關記憶？

魔宮，無歸殿。

自從上次夏末用輪迴盤看到了浮幽的過去，便一病不起。

小年找去穹影台，哭倒在浮幽面前，祈求浮幽去見夏末最後一面。

浮幽去了無歸殿，只見夏末躺在床上，面色慘白，無多生息，滿屋子都充斥着藥味，葯醫跪在一旁。

「如何？」浮幽面色微冷。

葯醫冷汗直冒，戰戰兢兢地回答：「陛下請恕臣無能，夏王子自小體弱多病，以葯維持，如今受此大創，已油盡燈枯，回天乏術……」

「滾。」

葯醫如獲大赦，手忙腳亂地退下了。

浮幽面無表情地坐到夏末身邊，夏末睜開眼，無神地看着她。

「陛下……夏末要走了……從今以後……夏末再也不會讓陛下為難了……夏末這一輩子最開心的事就是遇見陛下……」

他說錯了，不管是這輩子，還是上輩子，他最不幸的就是遇見她。

浮幽心中憐惜，伸手拿起了他掛在脖子上的冰玖石心，深眼看他，微微嘆息。

「在六界之外，有一種神石，名喚冰玖石，冰玖石有一石心，若丟石心，無痛無淚，卻苦不堪言……曾經有一位神仙，她在萬川冰雪中挑中了一顆冰玖石，見它形狀極好，枕睡了數萬年，冰玖石有了靈性，化出人形，愛上了那位神仙，它知道神仙不會愛上自己，它就默默地陪在神仙身邊，從不說出，其實，神仙一直知道它的心意，可惜回應不了這份愛，便裝作不知，直到最後，神仙要應劫隕滅了，冰玖石才說出自己的愛，並傻傻地用自己的石心做了交換，幫神仙躲過了命劫，而他卻永遠消失了，神仙不願欠下這份債，想盡方法復活了它，讓它有了輪迴，諸多因果相抵后，神仙不欠它什麼了，可是它卻欠了神仙一滴淚……」

夏末靜靜聽着浮幽的故事，淚水漸漸浸滿眼眶……

「然後呢？」

「神仙的淚不能說欠就欠的，所以它輪迴了，用一生的眼淚去還那滴淚……」

「這公平嗎？」夏末聲音嘶啞，悲痛萬分。

「不公平，所以神仙不想要它的淚，希望他們永遠不會遇見，神仙只想它開開心心的過完一生，可惜，他們還是遇見了，他又愛上了神仙……」

「神仙前世為什麼不愛他？」

「因為從一開始，神仙的心就被人拿走了，至今未還。」

是的，他不該愛上她的，可他又愛上了她，而她卻永遠也不會愛他……

哀莫大於心死，夏末心中苦澀，哽咽地說不出話來，秦滄郢對她的愛，她對秦滄郢的愛，無人可替，夏末永遠都是多餘的。

其實，夏末本不欠浮幽什麼，而一直是浮幽欠了他，只是滄墨替她還了。

浮幽站起身，無意瞥見角落裏的那一把長琴，是夏末的琴，她聽他彈過很多次。

「夏末，本皇承諾，若你能彈出真正的滄海明月，本皇便放下過去，與你成婚。」

夏末的眼中逐漸出現希望……

浮幽走了，他只有這一世，而這一世太短了，既然心已死，藥石無醫，那麼她便給予他活下去的希望。

滄海明月，除了他，無人能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