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之三 思返谷中

思返谷中。

天空晴好，白雲朵朵，清風徐徐，再加上山青水綠，鳥語花香，這裏的確是個好去處。

思返谷被定為反思地點的原因已不可考，或許，那位掌門多少也考慮到優美的環境可以讓人心神安寧，從而更好地反思自身吧？

北微坐在樹蔭下，氣惱地拔著草。

可惡，可惡！

重光老頭太不講理了！

她已經儘力了，但她真的不是夙玉的對手，為什麼輸了還要被罰到這兒來？

過了會兒，北微看看自己右手邊明顯禿了一圈的草坪，果斷地站起來，換了個地方坐下，繼續拔草。

這時，她身後傳來一陣笑聲。

「我還以為師妹會稍微慚愧一下，不繼續摧殘這些草了……」

北微轉頭，看清楚來人後，直接忽視他，繼續低頭拔草。

她把這些草想像成重光的頭髮，一根一根狠狠地連根揪起。

「北微師妹，你就放這些草一條生路吧。」來人大大咧咧地坐到了北微右邊，抓住她的手，一臉無奈，「這些草是無辜的。重光長老也不是針對你，而是你實在……咳，你那種打法，重光長老面子上也掛不住啊！」

北微掙了一下，沒掙脫，遂抬起頭，冷冷地盯着來人。

「雲天青，你什麼意思？」

雲天青輕咳一聲，竭力忍住笑意，「我問你，你當時為什麼把地磚打碎了好大一塊，弄得煙塵飛揚？」

「模糊視野。」北微毫不猶豫地回答。

「那為什麼不用水系的霧法？」

「不會。」

「你為什麼硬砍碎了冰也不用火融了？」

「不會。」

「為什麼夙玉御劍而起你居然在地上用暗器射？」

「我不會御劍。不在地上，在哪？」

天青看着北微一臉的理所當然，不禁滿頭黑線。

「你就不覺得自己入門以來什麼都沒學會？重光長老怎麼可能不生氣啊！」

北微不屑，「我什麼都沒學會，又不是我的錯。」

天青的眉毛跳了跳，「你倒解釋看看，為什麼半年來，你除了……用劍砍人，什麼都沒學會？」

北微扁了扁嘴，瞪了天青一眼，抽回自己的右手，然後慢悠悠地從懷裏掏出一本薄薄的冊子。

「這是師父給我的，讓我自己好好學。」

天青有些茫然，接過冊子翻了幾頁，眼中一亮，「哦？這是上乘的心法，比派里人手一本的雜貨強多了。」

說到這兒，他愣住了，「奇怪，那你怎麼連基本的法術都沒學會？」

北微很是猶豫了一會兒，才從牙縫裏蹦出幾個字來，如同蚊子哼哼一樣。

「這本書里，我認識的字不超過十個。」

天青當場僵住了，緊接着以不可思議的眼神看着北微。

「夙玉師妹知書達理，你是她表妹，怎麼會不識字？」

北微搶回了書，臉色微赧，但她立刻一個白眼過去。

「為什麼她表妹就要識字？」

天青不禁語塞，過了會兒才說，「你們……不是一起長大的嗎？」

北微奇怪地看着他，「誰說的？我半年前才知道自己有個表姐。」

天青愣了愣，疑惑不減反增，差點就脫口而出「你家人沒教你識字」這樣的問題，但他轉念一想，一個女孩子沒學過文墨針織，天天扛着劍打打殺殺的，怎麼都不可能是正常家庭出來的，八成，她家人早就不在了吧。孤身在外，飄零無依，只能依靠自身……

這麼一想，他心裏的些許芥蒂立刻沒有了，反而多出許多同情和敬佩讚賞來。

「你可以告訴重光長老，讓他教你啊。」

北微悻悻地收起書，「那十個字就是師父教的。我再問的時候，師父發火了，說，『北微，你也太過了！總拿這些來消遣為師嗎？別說你不識字，夙玉精於文墨，誰人不知！給我專心修行去！』。」

天青差點栽倒。

原來這一切，根本就是個誤會。

北微不是學不會，而是連書都沒看懂……

他想了想，抱着一絲僥倖心理問，「你沒去問夙玉師妹？」

「夙玉師姐一天到晚都在修鍊。有幾次她給我解釋了，但是，我壓根沒聽懂。」北微無奈地低頭，「雲經閣也沒有教人認字的書。再加上……找不到人教，就一直拖到現在了。」

如果是簡體中文的漢字，她還能認識不少。可是，這裏的文字，無一不是繁體的，而且還是不知道什麼字體，看起來很好看，可惜她不認識。要是像上次一樣，讓她從小慢慢學，倒也沒什麼問題，可是現下直接丟過來……

她就是標準的大字不識的文盲。

天青默默地擦了一把汗。

北微，你天天提着劍來去，誰知道你想找人教啊？別人只以為你要找人剁……

這般想着，他拍了拍北微的肩膀，「……我教你認字吧，也免得別人說瓊華派出了一個連法術都不會的弟子。」

北微張口想說什麼，結果硬是把話壓了下去。

她會法術，但不是瓊華派教的這些，而是標準的導力魔法，以導力為能源，施放的魔法。

導力魔法不可或缺的部件——導力器，現在也好好地別在她的腰帶上，只不過別人都以為是普通的裝飾罷了。

她還能清楚地回憶起所有導力魔法的效果，記得結晶迴路的組合，對自己的導力器所能使用的魔法爛熟於心。但是，就算是這樣，即使她的導力器是特製的，可以收集環境中的能量恢復導力，她也依然不想在這裏使用導力魔法。

否則，就太奇怪了吧。

完全不一樣的法術，不招人注意，根本不可能。

現實是，她在「普通」的狀態下打不贏夙玉，同理，也不可能贏得了那些師叔師伯了，貿然使用導力魔法而被懷疑的話，她沒拿到羲和劍就得出事了。

一想到羲和劍，她就抱頭鬱悶。

「怎麼了？」天青看到北微一副氣悶的樣子，不覺疑惑，隨即笑着說，「別擔心，又不是讓你當什麼文豪，只是最簡單的識字，很快就能學會。」

「我才不是擔心這個。」北微悶悶地說。

「那你在擔心什麼？」天青挑眉，「莫非，是輸瞭望舒劍，現在才開始難過？不像啊……要不然就是，錯過了和玄霄師兄朝夕相對的機會，心裏難受？不是我說，玄霄師兄那個木頭人根本就沒注意過你，他對夙玉師妹還算上心——」

北微瞬間站了起來，目光灼灼地瞪着雲天青。

「玄霄關我什麼事？！我想要的是羲和劍！羲和劍！」她憤憤地跺着地面，「該死的玄霄搶了我的劍！」

天青當即失笑，「北微，別說笑了。羲和要至陽至炎之人為宿主，本來就不可能選你——好了，我知道了，不取笑你就是。你們姊妹這方面的眼光倒是一致。你也別狡辯了，要說望舒還有可能，羲和根本就不靠譜……」

「我沒狡辯——我一定會拿到羲和劍的！」北微的臉一下子就紅了，聲音猛地提了上去。

她心裏已經把玄霄給切切砍砍無數次了，一想到那廝就怒從心頭起，現在還被天青這麼嘲笑，立刻惱羞成怒了。

孰料這幅表情落在雲天青眼裏就是死撐著面子不肯鬆口，敏感又倔強的表現。

他想到昨日夙玉和玄霄被當眾授以雙劍，想到夙玉冰雪般的容顏上淡淡的喜色，不禁有些黯然。

今日他有些不放心北微，偷偷進來一看，她果然也是氣惱不已，手指都被草莖磨破了，她還不斷地折磨自己的手。

唉……

一種同病相憐的感觸升起，他的神情更溫和了些，就像哄小孩子似的說道，「好，好，不關師兄的事。可是，你要羲和劍做什麼？」

「沒有羲和劍，我就會死。」

北微已經壓下了怒火，語調平靜地說。

天青皺着眉看了北微好一會兒，心思幾轉，最終嘆了口氣，什麼也沒說。

又過了一會兒，他拍拍衣角站了起來，「我不能待太久。等你出去后，有空就來找我，我教你認字。」

「謝謝你，天青師兄。」北微低頭道謝。

她有着強烈的求知慾，所有的未知都吸引着她。這次，她因為不識字，什麼都不能學，猶如空手入寶山，早就滿心鬱悶。現在有人願意教她，她自然是感激的。

當然，北微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天青心中的形象已經完全顛覆了，從一個單純的戀姐暴力少女變成了獨立堅強又心思敏感的少女……

也是因為如此，天青理解的「感激」和北微表達的「感激」發生了微妙的差別。

天青擺了擺手，長嘆一口氣，「想開些吧，北微師妹。」

北微滿頭滿眼的問號，想開些，想開啥？

拿不到羲和劍，她肯定會死，這是毫無疑問的事，怎麼想開？難道要想人總有一死？

雲天青果然是個很奇妙的人，才覺得他正常點，就又說莫名其妙的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