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北微師妹

騰蛇眯了眯眼睛，無論來幾次，他都覺得這扇門很奇怪，有一種說不出的違和感。

如果不是樣式不符，他會認為這是神社的鳥居。

過了一會兒，沒有人出來。

騰蛇等得不耐煩，抬起右手，金紅色的火蛇向著門飛去。

在火蛇撞上理論上該是門板的位置時，一道無形的屏障擋住了它，以碰撞點為中心，淺淺的銀輝如同漣漪般漸漸擴散開，隨着銀色波紋的蕩漾，火焰愈來愈弱，直到最後一簇火苗消失。

騰蛇「嘖」了一聲。

果然還是一樣。要喊晴明來看看嗎？

他正想繼續喊話，一道銀光就向著他的額頭飛來。險險避過之後，他啞然發現那個女人又突然出現在門口了，一點預兆都沒有。

「騰蛇。」

墨北微握住飛回來的細劍星切，臉上有些不耐煩。

「你又來幹嘛？」

騰蛇本來就含着氣過來，聽到這句話立刻爆發了。

「把緋炎的長槍還來！」

聽到這句熟悉的話，墨北微頓時有些無力。

「如果你的實力和以前一樣，再試幾次結果也不會有區別。」

「女人，你不要看不起人！」

騰蛇一手指著對方，神通力突然爆發開來，右手一揮，一柄紅色的長槍閃現。他揮動長槍，帶出一道火焰的軌跡。

墨北微見到這個變故，不禁「哎」了一聲。

「你又有兵器了？」

那種語氣完全是驚訝打造新的兵器竟然只需要這麼短的時間。

「多說無益——」

騰蛇怒上心頭，哪會跟她解釋各種原委，槍頭一轉就刺了過去，順勢斜斬。

緋炎的長槍名義上是槍，實際上更接近畫戟，戰鬥的方式相當多變。

十二神將的兵器都是老翁（天空）打造，唯有騰蛇是例外。騰蛇的武器緋炎的長槍是由他的火焰化成，理論上是不可能被奪走的武器——緋炎之槍離開騰蛇太遠，就會自動變回地獄的業火——正因如此，當墨北微奪走緋炎之槍的時候，十二神將才會感覺到不可思議。

但是，想到她能從騰蛇的業火中逃生，似乎拿走了緋炎之槍也就不那麼奇異了。

墨北微不閃不避，提劍迎了上去，硬生生地和騰蛇磕了一下。

鏘。

星切和緋炎之槍撞在一起，同時震了震。

騰蛇詫異地看向墨北微，這樣細的劍她居然直接用來格擋，手臂傳來的酥麻感則讓他皺了眉。

——好強的力道！

騰蛇瞥到槍桿的豁口，不禁挑眉，這柄劍真是鋒利得驚人，以前沒用兵器還感覺不出來。

「原來……」

墨北微收劍後退，踩着輕功掠到騰蛇後方，揮劍下劈，地上一道冰棱鋪開，擋住了騰蛇能夠閃避的方向。

騰蛇咬牙，金紅的火焰騰一聲爆開來，手持長槍錯開細劍的攻擊。

明知道那柄劍那麼利還用爪子去迎的話，就是傻瓜了！

火焰遇冰，吡啵聲不斷，夾雜着呲呲的聲響，兩人周圍再次霧氣繚繞，導致圍觀的妖魔們只能憑着聲音和靈力的變化來猜測戰況。

不知何時起，門外已經聚集了不少妖魔，雖然離激戰的區域有着相當的距離。

誰也不想去試試騰蛇的火焰有多大的威力。

門外的一片荒地焦土全是拜騰蛇所賜，最初這扇門是建在森林中央，而不是荒地和森林的分割線上。

安倍晴明帶着神將們循着騰蛇的神通力趕來的時候，方圓幾十米內全是霧氣，既有着灼熱得燙人的蒸汽，也有着冷得凍人的水霧，水汽混在一起，間或有火星或冰雪飛出，使得這裏很難落腳。

晴明稍微一看就明白了是怎麼回事。

「太陰，拜託你——」

栗色雙馬尾的女孩爽快地點頭，打了個響指，一陣狂風呼嘯而過，地上的霧氣被吹散了不少，這才露出裏面的人來。

白衣的女子持劍與騰蛇相鬥。

冰雪和火焰交替，銀藍和金紅的光芒不斷閃動，濃霧正是從他們身邊擴散開來。

每當冰雪和火焰相撞，都會騰起一陣霧氣。如是再三，很快兩人的身影就被霧氣掩蓋。

這次太陰不用人提醒，召喚出兩陣旋風颳了過去，清出一條道路。

「很厲害啊。」勾陣抱着雙臂，紫眸里有着一些躍躍欲試的戰意，「西國的劍是這般使用的？騰蛇有些吃力了。」

「她的劍比普通的劍要細，劍身狹長還能有這樣的堅韌度，製造的材料和手法應該都很特殊。」

天後微微蹙眉，「能夠和緋炎之槍對抗，那柄劍應該不是凡兵。」

晴明聞聲轉頭，「天後有什麼想法？」

天後望了望太裳，兩人低聲商議片刻，最後太裳開口。

「老翁說過，之前那柄藍色的劍是神器之屬，看她之前攻擊的手法，似乎是西國的法術。或許她是西國的道士，兵器是師長所贈。古早的修道門派里有幾件神器也不意外。」

晴明贊同地點頭，「只是不知道，她為什麼會來到我國。西方的道士似乎非常排外，很少離開本土。」

「唔……也許是迷路了？」

太陰隨口說道，說完之後就感覺到十幾道視線釘在自己身上，她趕緊雙手亂晃，「我隨口說的嘛！不作數的！」

「糟糕，騰蛇危險——」

一直關注著戰場的白虎忽然驚叫出聲，晴明和神將們這才回神，場中情況已經大變。

或者說，如他們猜測的一樣，呈現了一面倒的趨勢。

他們所知的是，這個來自西國的女道士有着一柄水屬性的神劍，那柄神劍的力量甚至能夠壓制騰蛇的火焰。

水克火。

在他們看來，騰蛇面對她，是處於不利地位的。

出乎他們的預料的是，那個女道士並不是憑那柄水屬的神劍打敗了騰蛇，而是以另外的方法贏了騰蛇。

以騰蛇的緋炎之槍被砍成兩段，脖子和胸膛上兩道長長的血印這種結果來看，騰蛇可以說是慘敗。

晴明和神將們猜測著騰蛇會怎樣，屏息凝神地等待着。

騰蛇退開幾步，左手摸著脖子，不出意料的一片粘膩。

他沉下臉色，雙眉緊皺，狠狠的咬牙。

對方沒有拿出看家本領，自己就輸掉，對於以斗將出名的騰蛇來說，這樣的戰敗，毫無疑問是一種恥辱。與其說他一再地挑戰是為了奪回緋炎的長槍，不如說，他是為了奪回自己的尊嚴。

總有一天，他會在她使用那柄神劍的時候，打敗她！

騰蛇在心中發誓。

只不過，騰蛇的這個願望想要實現，實在很有難度。

墨北微在擁有望舒對水系仙術的加強之外，也有着畏寒和寒氣走脈的問題。如果只是利用望舒的鋒銳也罷，但是如果輸入自身的靈力激發出望舒的寒力，之後那次的寒氣走脈一定會加重。如此一來，除非是面對陌生的強敵，她才會首先使用望舒劍。

第一次遇到騰蛇的時候，墨北微顧及牙狩，這才激發望舒的力量徹底壓下了騰蛇的業火。她體內藏有望舒劍，只需要使用一些水系的仙術就可以保證自己不被業火灼傷，沒有他人在場，她不必大動干戈地激發望舒的寒力。劍術、仙術、導力魔法，還有精神異術，這些已經足夠應戰騰蛇。所以，戰鬥的次數越多，她越是不可能拿出望舒劍來。

騰蛇至今都不知道，他許多次偏差毫釐的攻擊和閃躲並不是「失誤」，而是墨北微造成的。就像騰蛇看不出來，那扇空門旁邊其實根本沒有路，而是懸崖，懸崖下面就是百識不知道以什麼途徑弄來的濃獄酸之河，掉下去多半會屍骨無存。

騰蛇將斷裂的槍還原成火焰，揮手驅散，而後看向墨北微。

「女人，你為什麼和妖魔混在一起？」

墨北微跟着收起了星切，好笑地反問：「不然我在哪裏？」

如果她不是掉到了魔界而是一開始就出現在人界，她也不想去過那種整天提心弔膽、刀光劍影的日子！好在她辟穀學得不錯，不然只怕更慘。過了這麼多年，她回到了人界，迎來的是什麼？跟魔界沒兩樣，見面就動手，區別只在於，魔界的是魔族，人界的是人類。

老實說，如果不是她欠牙狩的人情，她拿到緋炎的長槍之後就想離開這個世界——回利貝爾，或是彩雲國，或者……霍格沃茲……

騰蛇不假思索地回答：「當然是和我們一起！」

騰蛇這句話吼完，墨北微怔住了，神將們傻了眼，晴明則眯起眼睛笑了起來。

「哦，原來紅蓮也到這種時候了嗎？」

墨北微按著眉角，半晌擠出一句話來。

「為什麼？」

按照百識的解釋，這些看起來是人的其實不是人，而是因為人類的祈願而生的神將，總之，他們不是人類。

墨北微不期然地想起了在魔界的時候，很多妖魔來拉她入伙的說辭，再想到僅有的幾個知道她是人類的妖魔當時的表情，現在，她被不是人的神將邀請入伙，難道她看起來這麼不像人嗎？

十幾雙眼睛盯着騰蛇，幾乎要冒出光來。

騰蛇竟然對人類說「和我一起」……

——顯然，他們自動忽略了「們」字……

騰蛇義正辭嚴地說：「你的力量應該用來保護人類，怎麼能成為妖魔的爪牙！」

神將們頓時泄了氣，只有晴明依舊笑得悠然，「果然是錯覺呢……」

墨北微只覺得太陽穴跳得更厲害了。

「我——」她深吸一口氣，一個白眼過去，「從來就不是妖魔的爪牙！」

「對，你不是妖魔的爪牙，妖魔是你的爪牙！你糾集一幫妖魔成立國家，在妖魔中間稱王！」

騰蛇怒吼，「你不知道妖魔會對人間造成多大的危害？！將他們集中到一處——」

「等等——」墨北微打斷了騰蛇的話，「你等會兒……『在妖魔中間稱王』是什麼意思？」

騰蛇的斥責被堵了回來，聽到這麼個問題登時傻了眼。

「你不是『極惡魔女』嗎？」

墨北微點了點頭。

得到肯定的騰蛇鬆了口氣，接着說：「妖魔在這裏成立國家，名為西國，傳聞中，極惡魔女是西國的王。」

墨北微愣住，「我怎麼不知道？」

「啊？」

這個回答讓晴明和十二神將一起愣住。

晴明正要開口問，突然間天空一聲巨響，晴天霹靂一般。

地上的人通通抬頭望去。

墨北微的反應最快，憑着精神力的感知她立刻知道是怎麼回事。

牙狩和雷禪在交戰！

她來不及想雷禪怎麼會出現在人界，御劍飛去。

牙狩之前幾場戰鬥的留下的肩膀的傷還沒好，否則她也不會留在城中。

「在人間建立妖魔的國家，既可以約束那些強大的妖魔，也可以保護弱小的妖魔，有了法律，妖魔的行為就會得到約束。保證這些規則得以推行的，就是王的實力。西國不需要明確的疆界，不需要華美的宮殿和城池，只需要一位足夠強大的王。牙狩大人，就是很不錯的人選。」

幾個月前百識這麼對她說。

她想要辭行，百識說，「國家剛剛成立，一定會遇到很多問題。不服的、來犯的妖魔，前來討伐的人類……如果只有牙狩大人，也可能顧不過來。如果魔女大人沒有急事的話，等到西國走上正軌，再……」

經歷過彩雲國的建國戰爭，墨北微自然很清楚亂世里的妖魔對人類的危害。她想着的確沒有急事，留在這邊一段時間還可以順便找找有沒有次級道具，就留了下來。一留就是半年，當牙狩不在的時候全都是她去驅逐來犯的妖魔或者人類。

「極惡魔女」的名號在人間怎麼可能有人知道。百識——！

墨北微踩着星切暗暗磨牙，因為百識會說中文，她和百識說話也就不會使用精神力，也就不會因為偶爾讀到他的想法——百識這傢伙，欠揍吧？！

御劍飛行自然很快，墨北微趕到的時候，牙狩正好被雷禪擊退，長刀脫手，從空中直墜而下。

雷禪趁機沖前，利爪向著牙狩的右肩揮去。

牙狩低吼著放出火焰，鬥氣護體的雷禪毫不猶豫地繼續攻擊，兩爪子就把牙狩肩膀上的傷拉得更大，右臂幾乎要掉下來。

墨北微再也無法安靜地旁觀，右手正好摸到一個硬物，她順手就當成飛刀投擲出去。

扔出去之後，她才看清那是什麼。

白色的骨匕準確地擊中雷禪的肩關節，打得他右臂突然無力。

牙狩趁機退後，一道火焰燒過去，順手把反彈的骨匕往墨北微那邊甩過去。

墨北微一楞，她算好了力道確定骨匕會反彈到牙狩旁邊，他都沒了武器，居然還是不要？

「牙狩——」墨北微接住骨匕，不確定該不該插手。

「到一邊看着！」

牙狩吼完就衝上去和雷禪扭打起來。

墨北微無奈地嘆氣，默默地退到一邊。

墨北微絲毫沒有發現，她手中的骨匕開始發光。

在牙狩和雷禪同時爆發妖氣的時候，骨匕的光芒突然強盛起來，竟然蓋過了兩個大妖魔的鬥氣，亮得刺眼，一片白晃晃的。

等到光芒退去，牙狩和雷禪同時停了手，詫異地看着對方。

「她消失了。氣息完全消失了。」牙狩皺眉，「我去找百識。下次跟你打。」

雷禪抓了抓頭髮，「好吧。」他望着地上的那一群，「這些人類——」

牙狩搖了搖頭。

雷禪也就不說什麼，迅速地離開了。

「請各位立刻離開西國。」

牙狩站在門外，冷眼看着晴明和十二神將，「非常時刻，各位再停留，只會招來圍攻。」

如同回應牙狩的話一般，門的內側傳出了前所未見的濃烈的妖氣。

不是一股，而是很多的妖氣混在一起，充滿著憤怒和殺氣。

晴明知趣地回禮，帶着神將們離開這裏。

他們剛剛離開，荒地就迅速被妖魔們佔滿，議論爭執的聲音混成一片……

墨北微因為強光的刺激被迫閉上眼睛，同時放開了精神力探測周圍。

不一會兒，她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似曾相識的頭暈目眩，那種身體被什麼力量牽拉的感覺，和她每一次從一個世界到另一個世界的感覺一模一樣！

明明沒有啟動［寶具］，這是怎麼回事？

疑問在墨北微心中打了幾轉，很快就沉了下去。

危險的警報！

有妖氣！

在她附近，有複數的妖氣源！

外形是，頭上長角的大鳥？

一大群這樣的怪鳥向著她包圍過來，如同嬰兒嚎哭般的叫聲讓人非常難受。

墨北微睜開眼睛，滿眼都是黑壓壓的鳥群，尖尖的喙和利爪近在眼前。

她迅速反握骨匕，順勢切下去，吭的一聲撞開了一副鳥喙。

被逼得太緊，時間太短，來不及詠唱導力魔法。

精神力早已放開，墨北微幾乎下意識地使用了精神異術•恐懼。

「退下！」

一聲低喝，墨北微周遭的鳥型妖魔全體停下了攻擊，甚至退開了一些。

這個變化讓看到這一幕的人吃了一驚。

不過幾秒，蠱雕群重新圍了上去，再次將白色的身影吞沒。

「咦？」

一個身着藍衣的青年不自覺地發出了聲音，「這……」

「怎麼了？子遠？」

錦衣黑髮的青年笑了笑，「你很少會如此驚訝啊。」

藍衣的青年微微皺眉，低聲說道：「應該不可能……」

「什麼不可能？」

黑髮的青年滿是興味地追問，再看看半空，他「啊」了一聲，緊接着用力地鼓掌。

「看來我們這次是遇上仙人了，不知道是哪裏的天仙？」

藍衣青年抬頭，望着天空飛散的雪花和淺藍的流光，神情瞬間大變。

他伸出手，一片雪花飄飄搖搖地落在他掌心，竟然過了好一會兒才融化。

「……風雪冰天……」

那句話的聲音太低，黑髮青年沒有聽清，追問道：「你說什麼？」

藍衣青年卻不理身旁的同伴，仰頭看着天空。

因為剛才的一擊，蠱雕群已經亂了陣勢，半數的蠱雕血肉模糊地落到地上，剩下的那些也因為恐懼開始四散逃跑，但是根本來不及。

白衣的少女腳踏着一柄長劍，手中藍光閃爍，又是一道混合著冰刃的暴風雪呼嘯著飛旋開來。

蠱雕的哀鳴聲接連不斷，很快就一個不剩地落下地去。

「御劍飛行……」

藍衣青年不可置信地看着天空的人，不期然地張口喚道：「這位劍仙，能否一見？」

墨北微解決了被圍攻的問題之後，聽到「劍仙」這種稱呼，不由得一愣。

自從離開瓊華派，她再也沒聽過這種說法了。

因為這個稱呼，她起了幾分好奇，也就順着聲音飛過去，落在那人身前，依照瓊華派教的禮節行了禮。

「仙之一字擔當不起，不知您有何指教？」

說完之後，她抬起頭，見這兩位陌生的青年神態各異，藍衣紫發的青年似乎非常激動，錦衣黑髮的青年則是一臉好奇。

藍衣紫發的青年盯着墨北微看了許久，旁邊的青年低咳一聲，他這才回過神。

墨北微其實已經有些不舒服了，她不喜歡被人一直盯着看，更不喜歡被圍觀。就算過了這麼多年，她依然不喜歡，只是她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緒，不發作而已。

正當她感覺對方莫名其妙想要辭行的時候，那個人開口說話了。

「……北微師妹？」

藍衣青年遲疑地開口，語氣里有着一些不確定。

墨北微神色立變，心中迅速地默誦咒文，將骨匕收回，右手虛握，隨時準備召出望舒劍。

她一瞬不瞬地盯着青年，一字一字地問道。

「你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