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出逃

一天傍晚，沐紅幹完活回到小院，在水缸邊排隊沖澡。突然院門被推開，走進來一伙人，當先一人身穿黑袍，頭戴高帽，捏著尖細的嗓門問道：「誰是木頭？」

從黑袍人身後轉出吳總管，把沐紅一把拉到黑袍人面前，點頭哈腰地說：「公公，就是這孩子。」

黑袍人上下打量了一遍，一本正經宣佈道：「太后口諭，著木頭進宮侍奉中山王。欽此。」

吳總管推了沐紅一把：「快謝恩。」見他呆立不動，就一腳踹在他腿彎里，將他踹得跪倒在地。

「這孩子有點傻，公公恕罪。」吳總管賠著笑說。

「臭死了。」黑袍人手在鼻子底下扇了扇，「這種樣子怎麼進宮？你讓他洗乾淨了，明天一早去內務府報到。」說著，一甩拂塵，拔腿走出院子。

黑袍人一走，吳總管忙把沐紅拉起來，笑道：「木頭，你小子時來運轉了，以後當了中山王的內侍，可要關照點下面的弟兄。」

沐紅摸摸後腦勺，有點發懵。

石頭說：「那天中山王親口說了不要他的。」

吳總管說：「太後下了旨，中山王不要也得要。」

他一招手，兩個下人托著一大盤白面饃饃，一大盤熟牛肉，放在沐紅面前。

「上次我打了你幾鞭子，不過是為了維持紀律，你不要記恨我。」吳總管說：「今晚吃個飽，休息好，明天去內務府還有大事要辦。」哈哈一笑，帶人離開。

褐衣奴每天的伙食只有黑面饃饃和鹹菜疙瘩，而且還吃不飽。看到這兩盤吃食，同伴們兩眼放光，流下哈喇子。沐紅招呼他們一起來吃，大夥謝了一聲，風捲殘雲，轉眼就掃蕩乾淨。

石頭沒有吃，看著他，面帶憂色。

「石頭哥，你怎麼不吃？」沐紅問。

「我不餓，你吃吧。」石頭說。

「這小子傻人有傻福，石頭，你替他擔什麼心？」芋頭詭秘一笑。

中山王雖然兇狠，但畢竟只是個孩子，沐紅相信自己能搞得定。何況他還長得那麼漂亮，像個瓷娃娃似的，當他的內侍，沐紅心理上並不排斥。但看到芋頭笑的詭異，不由得心生疑惑，把石頭拉到一邊，問道：「石頭哥，你擔心啥？」

「還不是擔心你？」石頭說，「中山王不好伺候。不過，這幾天我發覺你比以前機靈多了，應該能夠應付。」

「我會小心的。」沐紅說，「你是不是還有事沒講？」

「明天去內務府，他們會給你凈身，這種手術風險很大，你要撐住了。」

沐紅愣了半晌才反應過來，嚇得大叫一聲,雙手捂住襠部。

院子里的人聞聲都望著他，芋頭笑嘻嘻地說：「木頭，當內侍跟著貴人，好吃好喝，有權有勢，就有一點不好，要割掉小弟弟。以後我們就要叫你公公了，木公公……」

「哈哈哈哈……」同伴全都大笑起來。

沐紅想起她跳樓時許下的三個願望：要有錢、要長得美、要當男人，結果只實現了最後一個願望。如今連男人的都當不成，只能以不男不女的閹人身份苟活於世，這是她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的。

這幾天在勞作中，他留意周圍環境，對皇宮有了大致的了解。大燕皇宮位於京城北面，是個城中城。皇城佔地面積很大，分為外朝、內朝和後宮三部分。外朝的三座大殿，高大巍峨，氣勢雄偉，殿外廣場開闊，是舉行朝會大典的場所。內朝的昭明殿，是皇帝處理日常政務的地方，兩側依次排列著尚書台、御史台，符節台等官署。

內朝後面一道宮牆隔開後宮內闈，裡面宮闕重重，庭院深深，居住著皇室和大量的宮女內侍。成年的王爺在皇城外有自己的府邸，只有中山王年齡尚小，太后愛憐，養在身邊。

在內朝和後宮的外側有多處園林，堆土成山，引水為池，建著數不清的亭台樓閣，遍植奇花異草，蓄養珍禽異獸。沐紅服役的華林苑，靠近北城牆，是其中面積較大的一處。

褐衣奴居住在御花園石牆和宮牆的夾縫裡，終年不見天日，陰冷潮濕。從這裡進入御花園容易，但翻越十幾丈高的城牆難度太大。沐紅躺在坑上想了又想，沒有找到合適的辦法，但也不願坐以待斃。等到身邊的同伴都已鼾聲大作，他就悄悄起身，溜出了房門。

他來到院門前，抽出門閂，剛要拉開大門，身後伸過來一隻手，把門壓住。

「石頭哥。」沐紅回頭，黑暗裡出現石頭的臉。

「你想幹嘛？」石頭問。

「石頭哥，我不能讓他們把我閹割了，我當男人還沒當夠呢。」

「逃奴被抓到是要砍頭的。」石頭說。

「我寧死也不當閹人。」沐紅哀求，「石頭哥，你幫幫我。」

「你打算怎麼逃？」石頭問。

「我沒想好。去御花園裡找找看，有沒有哪一處圍牆比較矮，能夠翻出去。」

「不可能的。」

「那怎麼辦？」

石頭想了想說：「你水性好，倒是有一條出路。御花園裡的那條河道與外面的水路相通，水門是兩排木柵欄。你潛進水裡把柵欄砍斷就能游出去。」

他走到一處牆角，在雜草叢中摸索了一陣，翻開一塊石頭，從下面挖出來一個包裹。打開包布，卻是一把一尺來長的匕首。石頭拔出匕首，寒光凜凜，他手指拂過刀刃：「還算好，沒有生鏽。」

「褐衣奴嚴禁持鐵，」沐紅驚道，「違者殺無赦。」

「我偷偷藏在這裡，沒人知道。」石頭說，把匕首塞進沐紅手裡，「你拿去，一路小心。」

「石頭哥……」

「快走吧，走得越遠越好，別被他們抓到。」

沐紅沿著河岸摸索著前行，天空無星無月，漆黑一團，只有河面上閃動些許微光。

沐紅來到這個陌生的世界才幾天功夫，就經歷了一連串可怕的事情，砍頭，挨鞭子，還要被閹割，實在是悲催之極。只有石頭的善意，如同這黑夜裡的微光，映照著他繼續前行。如有一天，自己時來運轉，能夠出人頭地、建功立業的話，一定要報答石頭這份恩情。

一堵黑色的高牆聳立在眼前，接近水面處有一道低矮的拱門讓河水汩汩流出，一排木柵欄擋住出口。

沐紅見那木條有手臂粗細，用匕首削斷並非易事。但事已至此，只能儘力而為。他脫掉衣服，把匕首咬在嘴裡，正要下水，忽聽到對岸傳來窸窣聲響，還有模糊的低語聲。

他連忙蹲下，撥開草叢仔細觀察。只見一個人影出現在河邊，小心翼翼踏進水裡試探著水流。突然他身後有人壓低聲音叫道：「快回來，巡邏隊來了。」

那個人影退到岸上，躲進樹木陰影里。高牆頂上出現點點火光，整齊的腳步聲走到拱門上方停了下來。一隻火把綁在繩索上垂了下來，照亮了河面。巡邏隊在高牆上查看一番，沒有發現異常，便列隊離開。

等巡邏隊走得看不見蹤影，那個人影才走出來，身後跟著一個人，肩上扛了一隻長條布袋。那人走進水裡，游到木柵欄邊，使勁推了幾下，木條便鬆脫開來，露出一個大洞。另一個人也跟了過去，將布袋托舉著遞給前面的人。沐紅見那布袋扭動了兩下，看形狀裡面像是裝了一個人，不禁大吃一驚。

很快，兩人消失在洞口。沐紅等了一會兒，悄悄下水，游到洞口。

向里望去，洞內全是水，烏黑一片，看不清任何物體，只在遠處有一團模糊的光亮，想來是出口處。這一段水路在城牆下方，水面幾乎與牆面齊平。如果憋在水裡砍削柵欄，弄不好會憋死過去，如今有這樣的便車可搭，實在是老天爺幫了他一個大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