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夫人 （5）

王妃獨來獨往，等我擺脫那些裝模作樣的嬪妃們，她早就離開了。我只有守在她的必經之路上截住她，還要裝出偶遇的樣子。

「聽說娘娘宮裡的花圃種了很多奇花異草，比御花園都漂亮，能否容臣妾前去賞玩一回？」我小心翼翼提出請求。

王妃抬起眼眸，略帶詫異地看了我一眼，這偌大的後宮，主動與她攀談的女人只有一個我吧？她可能從沒留意過有我，不知道我的存在，而我為了她差點丟了小命。

湊近了看，王妃真是美到極致，那明媚的眼波從我臉上掠過時，我只覺呼吸都要停止了，心急慌忙解釋說：「太醫說，讓我多去花園走走，看看花草樹木，呼吸新鮮空氣，保持心情愉悅……」

「行。」王妃點了點頭。那一聲猶如綸音聖旨，聽得我心花怒放，欣喜若狂。

這是值得紀念的一天，姐姐，從這一天開始，你我走到了一起。花園裡鳥語花香，春光爛漫，姐姐陪著我漫步其中，教給我花木的種類和名稱。服喪期間，全宮縞素，姐姐穿一身白色衣裙，不戴珠翠，不施粉黛，卻讓滿園的奼紫嫣紅失去了顏色。逛完一圈，姐姐還體貼地請我進殿內休息，親手為我烹煮奶茶，命人準備床榻供我小憩，臨走時，還送了我一大捧鮮花，讓我帶回去插瓶。姐姐，你不僅長得美，內心也是那樣溫柔善良，和我想象中的一模一樣。

我命人去御花園採集花瓣，做了玫瑰餅、馬蹄糕，第二天帶去合歡殿。

「這是臣妾的家傳手藝，帶來請娘娘品嘗。」

白色瓷盤裡，玫瑰餅色澤鮮艷，馬蹄糕晶瑩剔透，花香混合著油脂和糯米的香氣，勾人食慾。

「唔……好漂亮……」

修長的手指潔白如玉，在瓷盤上方稍一停頓，選了一枚馬蹄糕。她真的會吃嗎？她只要稍微打聽一下，就會知道我是太後宮里出來，我是太后的心腹。一個從沒有過交往的陌生人，有可能是懷有惡意的陌生人，無緣無故拿來的食物，她敢吃嗎？

粉色的指甲蓋，雪白的指肚，彈性的糕面微微下陷，那一瞬我身上滾過一道悚栗，彷彿被那手指按住的是我的肌膚。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跟隨著那塊糕，它觸碰到嬌美的嘴唇，似在親吻，隨後它緩緩進入嘴巴，被瑩白的貝齒切碎……她真的吃了，我只覺胸腹間燃起了火焰，渾身燥熱，喉嚨冒煙，鼻孔里呼哧呼哧噴出熱氣……

「唔……不錯，香甜美味……你怎麼了？」王妃覺察到我的異樣，驚慌地站起來，走到我身邊，掌心貼上我的額頭，擔憂地問道：「你的臉怎麼這麼紅，發燒了嗎？」

「沒事，沒事……那個，我常常會覺得熱……太醫說是正常的，懷孕的人身體里的熱量要比平常高……」

「我怕你吹風著涼，讓人把窗子都關上了，屋子裡是有些悶熱……」王妃抱歉道，親自走到窗邊，推開一扇窗，「現在覺得怎樣？」

「……好多了。」

王妃站在窗邊，春風拂動她的鬢髮，陽光照亮她嫵媚的臉龐，她微微一笑，猶如九天仙女，降落凡塵，我身上的燥熱一下就消退了。

姐姐，你如此超凡脫俗，我怎敢褻瀆。

「臣妾明天可以再來嗎？」

「行。」

「每天都來打擾，娘娘有沒有覺得厭煩？」

「沒有。」

「臣妾第一次懷孕，心裡害怕，和娘娘在一起，就放心多了。」

「我沒有經驗，恐怕幫不了你。」

「幫得了，臣妾見到娘娘心裡就覺安穩。」

我仗著懷有身孕，撒嬌作痴，每天厚著臉皮賴在合歡殿，停留的時間越來越長。本不關旁人的事，就有人看著不樂意，假裝關心地說：「聽說你常去合歡殿，那鮮卑女人不生育，心裡一定嫉妒你……知人知面不知心，你要提防著點，小心被人害了……」

她們的閑言碎語我可以不在乎，但後來，皇后發了話：「你月份大了，在自己宮裡安心養胎，不要到處亂跑。」

我嘴上答應，心想要和姐姐長久相伴，必須得到一個人的首肯。

那天下午，我睡了個長長的午覺，醒來時已是傍晚。磨磨蹭蹭喝了一碗熱奶，就看到陛下踏著暮色走進合歡殿。

「菁兒也在這裡？」陛下驚訝地笑道，「朕本想過會兒去看你，到是省得來回跑了。」

「王妃宮裡鮮花似錦，臣妾經常過來觀賞。」

「你喜歡花兒，朕命人在你宮裡也建個花圃。」

「臣妾聽人說，懷孕的時候和美人在一起，孩子也會長得美。臣妾多親近娘娘，只盼肚子里的小孩能像娘娘一樣，美貌絕倫。」

陛下轉頭看著王妃，愛意流露，笑道：「朕也有此期盼。」

三人在合歡殿用了晚膳，陛下命人用肩輿送我回宮，並賜予我日常出行乘坐的特權。

宮裡眾人看我的眼神起了變化，笑容詭異，背後嘀嘀咕咕。貼身侍女香兒是我的耳報神，跑來報告說：「外面那些人說話可難聽了，說您大著肚子還去勾引陛下，巴結王妃就是為了得到與陛下見面的機會……」

「這種話以後不必拿來說給我聽。」我拍了拍外衣，撣掉一粒灰塵。她們罵得再凶也傷不到我分毫，我和王妃聯手，後宮就是我們倆的，別人在我眼裡不過是一粒灰塵。

不久就到了臨盆的時候，宮口遲遲不開，疼得我死去活來。王妃守在我床邊，一天一夜不曾離開。她也走不了，我緊緊拽住她，把她的手都捏腫了。王妃沒有一句怨言，眉頭都不曾皺一下，不住地安慰我，給我鼓勁。

我生了一對雙胞胎女兒，雖然不是兒子，兩個粉嘟嘟的嬰兒包在襁褓里，陛下見了也很喜歡，賜名苻寶苻錦，給我夫人的封號。打拚五年，我終於成了正式的主子，在皇宮裡站穩腳跟。

王妃端起茶杯，淺淺啜了一口，肌膚如玉，毫無瑕疵。我在一旁看著她，相處了這麼久，仍是看也看不夠，一顰一笑，都令人心潮起伏。

母親曾對我說，世上只有女人才能懂得女人，這輩子要過得好，就得有一個真心相待的姐妹，互相體貼，互相扶持。母親這麼說的也是這麼做的，她把一個私交甚好的遠房堂妹給父親納了當妾。別人家妻妾掐架鬧翻天，我們家從來不聞一句爭吵，言笑晏晏，氣氛融洽。

我來到這座皇宮，周圍的人都是笑裡藏刀，爾虞我詐。這樣珍貴的姐妹情，即使是身居高位的太后，也不曾獲得。別人對她恭敬、順從、俯首帖耳，只是出於對權力的畏懼，而不是關心和喜愛。太后對此心明如鏡，所以她越來越焦慮，越來越警惕，不相信任何人，想要親手掌控一切，殫精竭慮，耗盡心血，面目和心靈都變得冷硬如鐵。

但我比太后幸運，我遇到了王妃，她是如此的純潔善良，如同水晶，如同璞玉，如同暗夜裡溫暖的燈光，深深地吸引著我。是的，我太幸運了，後宮那些被嫉妒蒙住了眼睛的女人看不到她的美，憎恨她，排斥她，孤立她，倒是給我留出了位置。

如今我有了封號和地位，應該有資格和她在一起，當她的姐妹了吧？所以我提出了壓在心底很久的請求。

「這次臣妾生產，猶如在鬼門關走了一遭，幸好娘娘傾力照顧，才得以存活，大恩大德何以回報？」

「我也沒幫上什麼忙，全靠你自己拼盡全力……」

「只要娘娘在身邊，臣妾就安心了，就生出了力氣。經歷過這一回，臣妾與娘娘就是生死之交了……如蒙不棄，臣妾想與娘娘結為異性姐妹，不知娘娘是否同意……」我結結巴巴地說著，手心裡滲出汗水。

王妃抬起眼皮，探詢地審視著我。

「這個……臣妾沒有姐妹，只有兩個弟弟，看到別人有姐姐，心裡羨慕得緊，一直盼望能有個姐姐照應自己……」我越說越慌，比初次侍寢還要緊張。

「我也沒有姐妹，只有一個弟弟，遠在他鄉，不得相見……」王妃輕嘆一聲，「我也很想要一個親人……」

「臣妾與娘娘肝膽相照，不是親人勝似親人。」在這個黑暗險惡的宮廷里，誰不想要有個親人互相扶持呢？

我倆敘了年齒，我和姐姐同一年出生，居然還大了一個月，我怎能越到姐姐前面呢？所以我就故意把生辰改小了兩個月。比起姐姐的光明磊落，我是有些小肚雞腸了，但我都是為姐姐著想，並無半點私心。

我倆在觀音菩薩像前結為姐妹，發誓同甘共苦，同生共死。我激動得熱淚盈眶，姐姐，你生在皇家，出身高貴，而我只是普通人家的女兒，承蒙你看得起，與我攜手，姐姐，我絕不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