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暉 (8)

苻暉 (8)

顧宇果然沒幹成,當場斃命。聽到消息,我並不感到意外,就憑他這麼個生手,怎麼敵得過呂光?雖然他沒有留下口實,事情還是調查到我頭上來了。我本可以撇清關係,否認幕後指使,但我崇敬父王,不想欺騙他。

「你這是中了什麼邪?為啥老是要傷害鳳卿?」

父王仍未走出失去王丞相的悲痛,訓斥起我來也是有氣無力。

「兒臣是為父王著想。白虜小兒蠱惑父王,朝野議論紛紛,有損父王威名。如今父王醒悟,將他貶黜出京,兒臣除掉他,為父王正名。」

「你懂個屁。朕是明君還是昏君,後世自有公論,豈是一個鳳卿能影響的?」父王顯得疲憊,揮揮手,命我退下。

過兩天處分下來,命我回豫州,無詔不得離開封地,還加派了一名長史監督我的行動。上次父王把我禁閉在府邸,這回換了個大一點的籠子。我不在乎,我喜歡洛陽,那個人不在長安,長安就褪去了顏色,變成一個平平無奇的城池,不去也罷。

接下來的幾年裡,父王有了新寵,長安城也不再議論他,天下太平,他安靜地呆在偏僻的角落裡,被眾人遺忘。只有我還記得他,打聽他的消息,知道他結了婚,有了孩子,成了居家男人,他的光芒,他的美將磨損在庸常的生活里,等到有一天我們見面時,我將看到一個平淡無奇的低級官員,面容麻木,眼神黯淡,在我面前卑躬屈膝,等到那個時候我就會原諒他,放過他,把他從心裏面剔除出去,因為那樣的他不配再當我的敵人。

洛陽的生活依舊驕奢淫逸,肆意放蕩,我看遍了成百上千的美貌孩子,大都是庸脂俗粉,別說及得上他,連小鳳那樣的都沒有。我已經認命了,我不配擁有鳳凰,我只配和雞在一起,小鳳是雞裡面最像鳳凰的一隻雞,但是我把小鳳弄丟了。可憐這孩子到死都不會明白,我為什麼那麼寵他,又為什麼會不要他。不,可憐的人是我,死者灰飛煙滅,活著的人卻要承受無盡的悔恨。

十年的光陰飛快流逝,誰也沒想到一場敗仗就能終結一個疆域遼闊的帝國。淝水大敗后,中原烽煙四起,國家分崩離析,我們的敵人慕容鮮卑趁機亮出他們獠牙利爪。慕容垂這個叛變成性的老傢伙,當年叛逃出燕國,像條喪家犬一樣帶著家人投奔秦國,父王收留他,重用他,信任他,他卻在國家危難之際,反手插上一刀。丁零部聚眾起兵,圍攻洛陽,慕容垂借口救援,領兵來到洛陽城下。我早就看出他的圖謀,把他拒之門外,果然,他一轉身就與丁零部結盟,共同謀反。

慕容垂自稱燕王,給手下拜官封爵,搞得像當了皇帝一樣。他在城外駐紮了幾日,見我已有防備,就領著大軍北渡黃河,奔鄴城而去。洛陽解圍,但此時,一把雪亮的尖刀正插向帝國的心臟—長安。那把刀就是慕容沖兄弟倆。鮮卑白虜果然都忘恩負義,沒一個是有良心的。

聽到淝水戰敗的消息,慕容沖當即從平陽起兵,豎起反旗,與他哥哥慕容泓聯手,進取關中。父王以鉅鹿公苻睿為帥,竇沖、姚萇為副手,率領五萬大軍迎戰叛賊。竇沖、姚萇都是戰功赫赫的大將,打這兩個叛賊本該手到擒來,結果卻是大敗虧輸,究其原因,是苻睿不聽勸告,輕敵冒進造成的後果。苻睿是我四弟,從小就是個急躁魯莽的性子,父王用他是用錯了人,不過他自己也死在了戰場上,也算是以死謝罪吧。

這場敗仗還引發了一個副作用,父王因苻睿之死遷怒姚萇,姚萇害怕,索性帶著羌人造起反來。父王一向厚待姚萇,封他為龍驤將軍,見他也叛變自己,不禁大怒,親征攻打姚萇卻沒有成功。

羌人與鮮卑聯手,長安告急。我決定放棄洛陽,帶領手下全部的人馬,馳援長安。

母親告訴我,父王登基那年我剛出生,還在襁褓里就被封了公爵。我這三十年都在太平的環境里長大,只看到我國不停地攻滅別的國家,從未想到自己國家也會有遭難的一天。這一天真的來臨,我反而不覺得害怕。如果秦國一直平平安安地延續下去,我最多也就是個藩王,呆在遠離長安的地方,在中央集權的監視下,唯唯諾諾,戰戰兢兢地過一輩子。陽平公苻融是父王的同胞弟弟,尚且小心翼翼,誠惶誠恐,在鄴城建個學舍都要被人彈劾。我親眼見到他為這點芝麻大的小事焦慮不安,派了一個又一個官員上京解釋,還親自去懇求一個燕國的舊臣出山,幫他擺平此事。

親兄弟尚且如此,何況我和太子苻宏是異母兄弟,並不親密。父子之間還有舔犢之情,兄弟間只有提防和爭鬥。父王百年後太子登基,他若不待見我,隨便尋個由頭就能削去我的職權,奪走我的封地。況且苻宏長在深宮,從無建樹,沒有為國家作出貢獻,要我對他叩拜,匍匐在他腳下,真心不樂意。

我開始理解我那些造反的叔伯長輩了。

父王見我擅自返回長安,頗為不滿。我對他說,洛陽丟了可以再奪回來,父王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父王聞言轉怒為喜,誇我忠孝兩全,一股腦封了我一大堆頭銜,什麼都督中外諸軍事、車騎大將軍、錄尚書事,基本上把兵馬大權都交給了我。其實國家到了這個地步,能夠調動的只有城裡的幾萬大軍,這些頭銜都是虛的,封了也是白搭,但父王留著手裡也沒用,封給我是想讓我高興的吧。世道顛倒過來了,老子竟然要向兒子示好,討兒子歡喜,我並不覺得高興,只有心酸。

我帶兵五萬,東出長安,抵禦賊寇。聽聞鮮卑內訌,慕容泓被部下弒殺,慕容沖當了頭領。這真是太棒了,我和他做了多年的對頭,終於可以光明正大,真刀真槍地一決高下。

出發前我做足了功課,把對手的情況摸了個透。慕容沖手下的將領,高泰是匈奴人,韓延是馬賊,封為上將軍的慕容永是馬童出身,而他自己,不過是個被豢養在宮廷里的孌童。我跟名將學習軍事戰略時,他在塗脂抹粉取悅父王,這樣的傢伙能有什麼戰鬥力?或許他只是個傀儡,扶持他的人,不過是要利用他的皇族血統號令鮮卑而已。這麼一幫烏合之眾,居然打敗了秦國的正規軍,苻睿該有多無能啊。

第一場遭遇戰在鄭縣西郊打響,灼熱的陽光下,鮮卑的馬隊正面撲上來,一條長長的衝鋒線,塵土遮天蔽日,氣勢驚人。我的視線被煙塵遮擋,無法確定敵人主力的位置,擔心被包圍,只能臨時變陣,將隊列展開。弓箭手放了兩撥箭雨,鮮卑就衝進了陣地。我在陣后的指揮台上觀察,見對方人數不多,我軍完全抵擋得住,稍稍放心。

這時左翼敵軍也趕到了陣前,我軍變陣時隊列奔跑的速度有快慢,出現了空檔,鮮卑騎兵就直插進這塊軟肋,將我軍左翼分割包圍。我正要調動人馬解救,卻見鮮卑騎兵源源不斷地湧進缺口,將左翼快速吞沒。原來這邊才是敵軍主力,中間的只是佯攻,右翼的塵土落下后根本沒有敵人的蹤影。我被騙了,我軍的戰線鋪得太開,來不及趕回救援。

一隊鮮卑騎兵突破防線,向指揮台撲來。我看到他們猙獰的面目,聽到他們尖厲的吼叫,他們的盔甲上沾滿了我軍將士的鮮血,槍尖刀刃在陽光下閃著亮光。殺戮的氣息撲面而來,我只覺渾身冰涼,四肢僵硬,手裡的令旗掉落在地。

「大將軍,頂不住了,快走吧。」親兵衝到台上,架起我往下跑。我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撤退……撤退……」

這一仗損失慘重,我軍後退三十里站穩腳跟,清點人數不到一半,大都帶傷挂彩。我派人向父王彙報戰況,請求支援,命大軍在山坡下紮營,挖掘壕溝設置鹿砦,以防敵軍偷襲。我在中軍大帳里,老半天才緩過神來,兩隻手還在抖個不停。我也是上過戰場的,和晉軍干過幾次仗,但這種打法從沒見過,不合規範,狡詐難測。就像我和他在御花園打的第一架,沒反應過來就被他打趴在地。而這回我連他的人影子都沒見到。

第二天苻琳帶著援兵趕到。苻琳是我五弟,年少氣盛,看著我的眼神里流露出不屑。我能理解,在這之前我也是很瞧不起苻睿的。斥候來報,賊寇正沿灞河而上,苻琳便要帶兵攔截。我勸他不要與鮮卑硬拼,尋找合適的場所布防,他輕蔑地笑了笑,不肯聽從。我猜到他的心思,昨日大戰,鮮卑雖然贏了,也有一定數量的傷亡,他用生力軍打擊疲憊之師,有較大的勝算。年輕人沒有經受過挫折,心高氣傲,自以為是,而我經過昨天的慘敗,身心至少衰老了十年。

苻琳領兵趕去灞上,再也沒有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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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秦燕風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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