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對錯難料

第一百三十章 對錯難料

進入後宮的幾處宮門全被封死,沐弘繞到皇城南面,寬闊的太常街上空無一人,南司馬門前站著一隊鮮卑士兵,見沐弘走近,端起長槍喝道:「什麼人,敢來這裡閑逛?」

「我來求見皇上。」沐弘回答。

士兵笑了起來,但見他衣著華貴,不知是什麼來頭,沒敢對他動粗。

一名頭目從門洞里走出來,推了沐弘一把,「快滾,皇上豈是你想見就能見的?」

沐弘說:「麻煩你向皇上通報一聲,就說沐弘求見。」

頭目攥起拳頭揮了揮,怒道:「什麼玩意兒,使喚起老子來了?」

沐弘摸了摸口袋,出來得急,身上沒有帶錢。看著攔路虎一樣的守軍,他忽地想起一個人,問道:「賀賴統領在嗎?你請賀賴統領過來見我。」

頭目一愣,上下打量著他:「你認識賀賴統領?」

沐弘不跟他多話,叱道:「快去,別耽誤事。」

頭目被他氣勢鎮住,板著臉對手下說:「我去稟告賀賴統領。你們看住他,別讓他跑了。」瞥了沐弘一眼,咬牙道:「若敢戲耍老子,看我怎麼收拾你。」

士兵命沐弘站在牆根,用槍尖指著他。過了一陣,馬蹄聲由遠及近,賀賴急匆匆騎馬趕來,看見沐弘連忙喝退士兵,下馬行禮,滿腔歡喜地叫了一聲:「沐大人,你總算回來了!」

頭目連聲賠罪,把坐騎讓給沐弘。賀賴帶著他穿過寬闊的廣場,馳入端門,前殿巍峨的殿宇聳立在眼前,屋面上的白雪反射著淡薄的陽光。

「大人回來就好了。」賀賴說,「皇上先後派了兩撥人去洛陽找你和公主,都沒找著,末將正打算自己前往呢。」

「辛苦你們了。」沐弘淡淡地說。

「大人要見皇上,需由葉總管通報。您在此稍等,我去找他。」

賀賴下馬,正要走上台階,白石闌干后出現一個穿黑袍的宦官,向下望了望,飛奔而下。

「大人……大人你可回來啦!」那人撲到沐弘腳邊,驚喜地攀著韁繩。

「葉總管來得巧,省得末將去找。」賀賴笑道。

沐弘下馬,謝過賀賴,問葉玄:「皇上好嗎?可有空見我?」

「皇上聖安,剛才還在念叨公主和大人呢,正巧您就到了。」葉玄引著沐弘登上高台,「大人這邊走,皇上在溫室殿披閱奏章。」

宮殿里冷冷清清,悄無聲息,沐弘一路走去,除了殿外執戟的守軍,看不到一個人影。葉玄進溫室殿稟報,不一會退出來,笑道:「皇上宣大人覲見。」掀起帘子,讓沐弘進去。

殿內暖香襲人,沐弘繞過雕花屏風,層層簾幕後面依稀坐著一個白色的人影。沐弘在秦國當個七品小官,沒資格上朝議政,對前殿這塊區域遠不及後宮熟悉。但這溫室殿他卻來過一次,那是十三年前,他在這裡駁倒張孟,說服苻堅和兩位重臣,平息了彗星引發的災禍。如今宮殿換了主人,他重蹈舊地,想起往事,內心充滿迷惘:如果當年他沒有出頭反駁張孟,如果苻堅扛不住群臣逼迫,將慕容氏滅族,那麼淝水戰敗后,就不會有慕容垂反叛,奪取東部半壁江山;也不會有慕容沖圍困長安,佔領國都;羌人匈奴或許不敢起兵作亂,佔地為王;即使晉國乘勝反撲,收回南方几個州,秦國疆域縮減,但以苻堅的威望,或許能夠維持住局勢,不至於國家四分五裂,百姓流離失所。是非黑白,孰對孰錯,放到時間的長河裡,難以判斷清楚。當時自己認為做得正確的事,最後卻成了毀滅這個國家的根源。就連苻堅也深感後悔,在城頭看到漫無邊際的敵軍時,嘆道:「悔不用王景略、陽平公之言,使白虜敢至於此。」

正在感慨萬千,忽聽裡面傳出一聲呵斥:「沐弘,你還不進來,在磨蹭什麼呢?」

沐弘趕緊小跑著入內,匍匐在案桌前,口稱:「微臣叩見皇上。」

「平身。」頭頂上響起冷冷的聲音。

沐弘起身,目光落到坐在案桌后的那個人身上,就再也挪不開了。住在皇宮裡畢竟比在外行軍打仗要舒服得多,他的面容恢復了神采,皮膚潔白細膩,如美玉無暇,劍眉星眸,五官愈發鮮明奪目。歲月從不敗美人,何況正值他生命的鼎盛時期,他可以再美個十年二十年都不會褪色,但上天急著把他收回,不再給他時間。

慕容沖擱下手裡的毛筆,挑起眉毛,斜睨著沐弘,責怪道:「你們倆上哪兒去了?走了將近一年時間,也不派人捎個信回來,讓朕白白挂念。」

「微臣帶著公主在洛陽住了一段時間……」

「洛陽是個好地方,怪不得你們樂不思蜀。」慕容沖的聲音和緩下來,「朕打下長安,天下皆知,你們聽到消息也不趕著回來。」

沐弘低下頭不敢回應。

「阿姊呢?她沒隨你一同進宮嗎?」慕容沖向外望了望,面露詫異。

「公主她……她在洛陽出家了。」

「什麼?」慕容沖一拍桌子,起身大步走到沐弘面前,一把揪住衣領,斥道:「怎麼回事?朕把阿姊交給你,你怎麼讓她當了尼姑?」

「皇上,公主是自願出家的,臣攔不住。」

「你若對她好,她何苦出家?」

「皇上鬆手,容臣細細道來。」沐弘撫平衣領,喘了口氣說道,「臣與公主在洛陽,遇到一位故人,就是曾擔任秘書侍郎的趙整。他告訴我倆,天王陛下出奔,在五將山被姚萇擒獲並殺害。鮮卑攻破長安,大肆屠戮,血流成河。」

慕容沖冷哼了一聲,「果然是個多嘴多舌的傢伙。」

「公主得知天王駕崩就昏厥過去,救醒后再聽聞屠城的事,承受不住,大病一場。幸得白馬寺高僧救護,念經祈福,才得以痊癒。公主身體稍好,就自己剪了頭髮,決意出家。微臣苦勸不住,把皇上賜予的那一箱財寶捐給了白馬寺,求住持為公主剃度,收為弟子……」

慕容沖背轉身,一言不發。

沐弘心知肚明,壓垮公主的最後一根稻草是他自己,是他說出真實身份,斬斷了公主的愛戀,令她希望破滅心死如灰,最後選擇放下過往遁入空門。但他不敢向慕容沖坦白。公主心地善良,開放包容,能夠接受他的奇特來歷,而眼前這個人一貫剛愎偏執,就算說了實情,他也不會相信,不禁不會相信,說不定還要把他當成瘋子處理了。

「皇上放心,有白馬寺庇護,無人敢打擾公主清修。」

「也罷,待朕收復洛陽,再去看她。」沉默良久,慕容沖勉強接受了這個事實。

「微臣回到長安,目之所及,斷垣殘壁,民不聊生,昔日的繁華蕩然無存。這就是皇上想要的國都嗎?」

「會好起來的。朕已頒布法令,勸課農桑,輕徭薄賦,命大軍屯田,耕種產糧,無需向民間索取,讓百姓休養生息。」

「你為什麼要屠城?」沐弘逼問。他不關心法令,他們倆都來不及看到實施的結果。

「你是在質問朕?」慕容沖轉過身,瞪著他,驚怒不已。

「微臣想知道皇上沒什麼任由鮮卑大軍殺戮平民?」

「這座城打了快一年才打下來,死傷無數,士兵心裡憋了一股子怨氣,怎能不讓他們發泄出來?他們為朕賣命,不就是為了得到好處嗎,朕怎能攔著不給?」慕容沖耐著性子解釋。

「天王當年佔領鄴城,對百姓秋毫無犯。」

「苻堅背後有秦國,朕有什麼?朕一窮二白,兩手空空,拿什麼發給手下大軍?」慕容沖脾氣上來,當胸把沐弘一推,「蠢貨,一邊去。」

沐弘一路吃辛受苦,回來只休息了一夜,就趕著進宮,身體孱弱,腳步虛浮,被他猛地一推,摔了個四仰八叉。

「咦,你就這麼弱不經風?」慕容衝倒吃了一驚。

地面上鋪著氈毯,沐弘沒有摔傷,連忙爬起來,「臣沒事。」

慕容沖白了他一眼,回到案桌後面拿了本奏章翻閱,不再理會他。

沐弘卻不肯放過,繼續追問:「後宮幾千個女人,你總可以保護吧?為何任由士兵蹂躪糟蹋,死後還要放出鷹犬啄食?」

「朕為什麼要保護她們?」

「她們都是弱女子,不該受到保護嗎?再說,你以前也在宮裡住過幾年,有些人你都認識的,何必要斬盡殺絕……」

「你還敢提這事?」慕容沖變了臉色,惡狠狠地說:「朕當年被迫入宮,受盡了冷眼和嘲諷,宮裡不知有多少人在背後辱罵朕詛咒朕……朕發過誓,朕受的苦要千百倍向他們討要回來。哼哼,如今不就實現了?」

「就因為別人在背後嘲笑過你,你就要讓她們慘死,你就這樣殘忍嗎?你住在前殿,一牆之隔的後宮里全是冤魂怨鬼,你住得安心嗎?」

慕容沖大怒,把桌子拍得「呯嘭」響,「你這傢伙,一心向著外人,胳膊肘往外拐,別以為朕不敢殺你!」

「皇上,臣沒有向著外人,臣只是心疼你……」沐弘心說,我只是心疼你生前遭受傷害,死後還要背負千百年的污名。

「朕不怕鬼魂,有本事就來向朕索命。」慕容沖冷笑,「再說了,她們要恨也該去恨苻堅才對,那才是她們一心依靠仰仗的人。但是這個人撇下了他的後宮和子民自顧自逃跑了,根本不顧及這些人的死活。她們要有覺悟的話,早該自尋了斷,免得受辱。覆巢之下,還指望有什麼好下場嗎?」

「人都是怕死的,只要有一線生機,誰願意去死?當年燕國滅亡,也沒見到你們慕容家有誰自盡,還不如底下的臣子和奴才,倒有好幾個殉了國……」

話沒說完,「呼啦」一聲,一本奏章砸在他臉上,慕容沖面挾寒霜直撲過來,沐弘見勢不妙,扭頭就跑,被慕容沖輕舒猿臂揪住衣領,提到門前,一腳踹出去,喝令侍衛:「把他趕出去,朕不想再見到這個人。」返身入內,「咣當」聲響,裡面不知砸碎了什麼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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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秦燕風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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