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皇家大酒樓
第二天，沐弘終於可以一個人出去逛街。鄴城算不得他的故鄉，他在這座城裡只呆了一年半，相比起來，留在長安的時間是這裡的十倍。然而，這是他穿越之旅的起點，他從時空的漩渦里掉出來，睜開迷茫的雙眼，透過水光雲影，看到前方一個柔軟的小身軀，在急流中載沉載浮。如今，這趟旅途即將結束，他要最後看一看初始之地，也為他心裡惦記的那個人看一看他的故鄉，與之訣別。
集市上人流擁擠，騾馬鼎沸；商鋪里擺滿貨物，生意興隆；書店攤位上仍在售賣春宮圖，陶淵明依舊無人知曉；而小橋邊不見了面人攤，捏麵人的老爺爺或許已不在人世。
沐弘穿出巷子，走上紫金大街，前面就是他的飯店：皇家火鍋城。飯店大門敞開，香氣四溢，食客進進出出。沐弘走到門前抬頭一看，招牌上的名字改成了皇家大酒樓。此時日上中天，到了飯點，沐弘往裡走，打算在這裡解決一頓午飯。
門口迎客的小二一甩白毛巾招呼道：「客官裡邊請……客官想吃點什麼：一樓燒烤，二樓火鍋，三樓各色炒菜燴菜。魚翅海參，飛禽走獸，應有盡有……」
「上三樓。」
「好嘞，客官這邊請……」小二在前引路，走路的樣子一瘸一拐。
沐弘慢悠悠跟在後面，這個小二他不認識，但是願意雇傭殘疾人當夥計的還能是誰呢？
「客官，窗邊這個位置風景最佳……客官，客官您走哪兒去了？」小二一回頭沒看到沐弘，四處尋找，見沐弘正沿著一條甬道往裡走。
「客官留步，」小二慌忙趕過去阻攔，「那裡頭不是吃飯的地方。」
「你們掌柜叫什麼名字？」
「您是來找我們掌柜的？」小二面露警惕，「您請外面坐會兒，小的給您通報。」
這時，甬道盡頭的房門「咯吱」打開，走出一個人。甬道兩邊是板壁，幽深昏暗，門裡面的光線從背後湧出來，那人逆著光，呈現出一個黑色的影子。沐弘看不清臉面，不敢貿然稱呼。卻聽那人驚叫一聲：「老天爺……」，飛撲過來，用一條胳膊將他緊緊摟住。
辦公室里，兩人面對面坐著，書桌上擺著筆墨算盤，堆著一疊疊賬本。
「飯店變化很大，這裡卻還是老樣子。」沐弘打量著房間，十多年過去了，裡面的傢具擺設沒有動過，只是顯得陳舊了些。
路平哭了一場，眼睛紅紅的，煮了茶水給沐弘斟上。
「這些年東家去了哪裡？也不回來看看我們。」
「我一直住在長安……我以為你們都散了……」
「秦人圍城前，我們按東家的指示逃了出去。破城后一個月我們就回來了，王丞相法令嚴明，城裡很快就安定下來。我們不知東家去了哪裡，但想著只要守住這個店，東家回來就能找到我們。嗚嗚……這一等就是十五年……」
沐弘看著面前這個神情激動的中年男子，兩鬢斑白，淚眼朦朧，嘆道：「是啊，十五年過去了，大家都還好吧？」
「有的遷走了，有的病死了，幾個骨幹都還在，見到東家一定要高興壞了。」路平抹了把眼淚。
「你們把飯店開到現在，真不容易……」
「我們只會幹這行，別的干不來……」路平想起一事，起身從抽屜里拿出一本冊子放到沐弘面前，「東家快看看，我們給你掙了多少錢？」
沐弘只是笑了笑。
路平見他不動，自己等不及地翻開，一行行指給沐弘看，「每一年的盈利都記在上面，這兩年虧損了點，總共累計十萬五千兩白銀。都是你的錢。」
沐弘見他咧著嘴，眼睛發亮，活像條等著主人表揚的哈巴狗，就差沒有尾巴可搖，只得拍拍他的肩膀，笑道：「這都是你們辛苦賺來的錢，我不需要。」
「東家說笑了，若不是東家投資開了這個飯店，我們去哪裡賺這些錢？」路平湊到沐弘耳邊，「我們把銀子藏在一個隱秘的地方，就是當年捕捉到白熊的那個山洞裡。只有我和大潘知道。東家要用，隨時可以取出來。」
「我用不著。你們留著吧。」面對巨大的財富，沐弘沒露出絲毫興趣。
路平有些氣餒，看了眼窗外，一拍大腿叫道：「光顧著說話，都過了飯點，東家餓了吧，我讓人在包廂里開一桌，給東家接風洗塵。」
「好呀。」沐弘說，「叫大潘他們一起來吧。」
皇家大酒樓最豪華的包廂里笑語喧嘩，氣氛熱烈。大圓桌上擺滿了山珍海味，美酒佳肴。除了路平大潘等骨幹，沐弘把認識的資深員工都請進來，坐得滿滿當當。失蹤多年的東家突然回歸，眾人喜不自勝，紛紛敬酒祝賀，路平知道沐弘喝酒不行，都給擋回去了。
看著滿桌子各色菜肴，沐弘笑道：「你們這是多種經營，難怪把火鍋城改成了大酒樓。」
「可不是？」路平笑道，「天王一統中原以後，鄴城就是東部的商埠中心，往來的人流雜得很，天南海北都有，口味各不相同，只做火鍋滿足不了客人的需求，我們也得與時俱進。」
「說得對。」沐弘誇獎，「做掌柜的就該有這樣的商業頭腦。」
路平喜笑顏開。
「東家這次回鄴城，是要長住了吧？」大潘問。
「不一定。」沐弘猶豫了一下，「我回來主要是想見見大伙兒，原本還擔心大家都散了呢，沒想到把生意做得這麼興旺。」
眾人都說：「咱們是多年的老哥們了，散不了，不能散，抱團才有活路……」
路平說：「如今東家回來，咱們就有了主心骨，生意就能支撐下去。」
沐弘問：「連年交戰，飯店的經營受到影響了吧？」
「影響可大了。」大潘嘆道，「當年王丞相和陽平公鎮守鄴城的時候，施政清廉，輕徭薄稅，官吏不敢貪污腐敗，各行各業都蒸蒸日上，那真是令人懷念的好日子。後來苻丕接管，就每況愈下了，明面上的稅賦不斷上漲，還變著法子收各種費，每當遇到天災人禍，就逼著商戶捐款捐物，一年下來算算帳還是虧的，白忙活。」
沐弘表示理解，「秦國弄成現在這付樣子，淝水慘敗只是誘因，禍患的種子早就埋下了。你們把飯店維持下來不容易，盈不盈利不重要，保證大家有飯吃就行了。」
路平贊道：「東家心善，為大家著想。」
大潘說：「如今皇上復興了燕國，只盼形勢能夠好轉。」
沐弘問：「之前皇上和苻丕爭奪鄴城，拉鋸戰打了快一年，你們是怎麼過來的？」
大潘笑道：「打起來就關門歇業，停戰了就重新開張。大家都習慣了，有辦法應付。」
路平說：「我們草民就像地上的野草，風吹過來就伏倒，風過了就豎起來，寒冬飛雪，大火燎原，壓不垮燒不盡，總能活得下來。」
沐弘點點頭，既欣慰又佩服。這些底層的民眾，卑微而堅韌，沒有他的指導，也一樣能在亂世中存活下來。
大夥說說笑笑，不知不覺過去了半天時間。
忽然，底樓傳來呼喝聲，眾人走出包廂察看。此時晚市尚未開張，大堂里零星坐了兩三桌客人，一隊士兵闖進來，推開夥計，態度蠻橫，把那幾個客人嚇得起身就走。路平和大潘忙下樓詢問情況，沐弘倚著欄杆向下張望，心想慕容垂治理下的王都，軍人竟然在光天化日下騷擾老百姓。
士兵很快上到二樓，路平低頭哈腰跟在後面求懇。只見一個軍官取出一張紙「刷」地展開，喝道：「有沒有見到此人？」
沐弘站的位置看不到紙上的人像，正要走過去，面前突然冒出來一個人來，一把將他抱住，沐弘沒反應過來就被推進了包廂。
沐弘看那人，雖然多年未見，他卻一眼就認了出來，叫了一聲：「高先生……」又驚又喜。
「噓……」高泰在唇邊豎起食指，低聲道：「不要出聲。」
他把沐弘摁在椅子上，自己走到門邊，故意放大嗓門說：「張大人您寬坐，我去瞧瞧怎麼回事。」走出包廂，把門拉上。
沐弘走到門背後，側著耳朵探聽外面的動靜。
「索統領，你們幹什麼呢？」是高泰的聲音。
「原來是高尚書，在下奉命搜捕欽犯……」
「我在裡面宴請軍部同僚，你們悄聲一點。」
「是……是……」軍官連聲答應。
樓板上響起雜亂的腳步聲，每間包廂都被推開，不一會，響起報告聲：「都查過了，樓上沒旁人。」
等到士兵們下了樓，高泰推門走進包廂，轉身掩上房門。
「在抓誰呢，這麼大動靜？」沐弘問。
「抓你。」高泰淡淡地說。
「我？」沐弘愣住。高泰剛才的舉動，確實在掩護自己，但他無論如何也沒想到，昨天封官領賞，今天就成了欽犯。慕容垂翻臉比翻書還快。
「你怎麼會得罪了太子？」高泰質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