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深林（二）

眾人神色大駭：「你說什——」

羽璃卻面不改色的笑道：「妖言惑眾。」

「誰是妖你我心裡都清楚，」阿彩緊盯著她，半分也不退讓：「如果不是阿若公主不放心你，讓我暗中盯著——好啊，你殺我，我回不去公主就更加明白你是個什麼東西，狄熵大人也會清楚的，那我死得其所！」

羽璃呈爪狀的手勢微微踟躕了片刻，可她很快又笑道：「你是在替誰做事，你心裡很明白。」

阿彩也冷笑：「可你在替誰做事，我們都不明白。」

「我無暇跟你鬥嘴，不想死就滾。」羽璃冷冷吐出這幾個字，拂袖向前去：「你們，如果不信我，也不必跟著了，深林不知來處，你們自己請回。」

驍陽嘆了一口氣，問了阿彩一句：「你還好嗎？」

阿彩捂緊胸口，似乎羽璃方才的一擊已經讓她痛極了，可她不想向這個曾經打敗過她的人認輸：「不用你管。」

「好啊，這可是你說的。」驍陽還沒說話，殷絮就搶先笑了，她走過去拽住驍陽的衣角：「不要憐香惜玉了，人家用不著你，再不走就真的跟丟了。」

驍陽無奈的嘆了一口氣，秦言踟躕了一下，把行李中憫姬娘娘縫的避毒香囊丟給阿彩：「這個你留著，萬一有個蛇蟲鼠蟻的你還——」

阿彩憤憤把它往旁邊一丟：「我用不著！」

「……」顏歡也很無奈，拉過了秦言：「她有能力保護自己，我們要事要緊，快走吧。」

「你們真跟她走，她會害了你們！」阿彩沖他們嚷嚷：「她只是在兜圈子！」

「不跟她走難道跟你走？」殷絮扭頭笑著問：「你倒是帶我們去？」

阿彩恨恨地把頭別到一邊。

「走吧。」殷絮又說了一句，低聲補充：「萬事小心。」

四個人尾隨羽璃繼續向前走，那是深林的更深處，越往後走，就越難回頭。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阿彩那些話影響了，他們總覺得有些不對頭，羽璃帶她們愈走愈深，兜兜轉轉，感覺晌午都過了，卻遲遲沒有找到辛夷的入口。

「不是早就說要到了？」秦言畢竟不是修仙者，跟著走了這麼久已經很不容易了，能忍到現在才抱怨，更是很難得。

「是啊，怎麼又走了這麼久？」顏歡舉目四望，這邊的深林早已辨不清方向，樹木遮天蔽日，不見陽光。

羽璃聽罷笑了一聲，停了下來：「到了。」

「說到就到了？」殷絮當然要提出異議：「未免也太巧了點。」

「我說了，我只能把你們帶到辛夷的範圍近處，不能僭越那個範圍。」她轉過身，望著他們一行四人：「而這遍野山林，皆是烏羅與辛夷的交界之處，你們可以慢慢的找，你們是修仙者，十天半月找到入口，應該也不是什麼難事。」

眾人登時警覺：「你這是什麼意思？」

驍陽卻最先冷靜下來，開口問：「我只想問，把我們丟在深林里，究竟是你的意思，還是巫祝大人的意思。」

「重要麼？」羽璃冷然望著他：「還是說你真的這樣執著，這個問題將困擾你直到餓死？」

「你怎麼確定我們真的會在這裡迷失？」驍陽笑著，伸手將斬魄劍拔出直指羽璃咽喉，他亦冷眼望著他，分寸都不退讓：「還是你覺得我們會坐以待斃？我們起初便是落進了林子里，可是仍然去到了烏羅，烏羅可以，辛夷就也可以，而你，你遲早會付出代價。」

「是么。」羽璃竟也不慌，她望著驍陽，一片從容：「我不在意，只是不想你們走上一條錯的路。」

「去辛夷是錯的路，死在這裡卻是對的路？」秦言怒極反笑：「這是什麼道理。」

「你們有沒有想過自己做的恐怕是一件錯事，或許這樣會害了一個人。」羽璃略略蹙眉：「即便去了辛夷，或許也只是有去無回，害了自己。」

「如果你是為了救人，我們此行也是為了救人，性命也本無貴賤之分，我們只知道想為了一個目標一往無前，有機會就要去試一試，阿若公主很珍惜她的記憶，我們有求於彼此，這是公平交易，如果屆時真有取捨，我們自會定奪。可你，這些話你並未當著狄熵大人說，也未當著阿若公主說，可見一切只是你的一廂情願，我們又憑什麼信你。」殷絮妙語連珠，站到驍陽了身邊。

羽璃發出一聲嗤笑：「既然如此，你們便走下去吧，我不知道該盼著你們能回來，還是盼著你們回不來，或許他說得對，一切都是神的旨意。先走一步，失陪。」

她一揮袖管，化為一道煙霧極快的從重重樹木之間閃向遠方不見蹤跡，秦言有些著急：「這下怎麼辦？你們怎麼不追？」

顏歡露出笑容：「這裡有很多動物，才不非用她指路，她想走就走吧，也免得我們一直防備。」她抬頭望著一路隨行的啾啾鳥鳴：「這裡離辛夷已經不遠了。」

「她似乎也無意拚死阻攔，」驍陽嘆了一口氣：「大約也有自己的為難吧。」

「這就和我們無關了，」殷絮瞟了他一眼：「你覺得呢？」

驍陽眨了眨眼：「當然。」

「它們說辛夷人不像烏羅人那樣討厭它們，可是它們不喜歡那裡的氣場，」顏歡抬起手，一隻翠鳥嘰嘰啾啾的跳到了她的手指尖：「它和它的部下會送我們到入口去，只是往後可能會有點難。」

「難？」秦言望著那隻鳥，他第一次這樣近距離的觀察漂亮的鳥兒，好奇的很：「它還有部下？它是鳥族首領嗎？」

「是這處密林里這個種族的首領，說簡單點，這片林子里和它長得一樣的鳥都聽它的。」

「嚯，很威風嘛。」秦言笑嘻嘻的背著手：「它能聽懂我說話嗎？」

鳥兒發出啾鳴，顏歡咯咯笑了：「你們誰也聽不懂誰，答非所問的。」她看看驍陽和殷絮：「我們向前走吧，辛夷人的入口離這裡不遠，大概再走十里就到了。」

「十里還不遠？！」秦言暗暗叫苦，也只能邁步走了，只盼著辛夷人能夠熱情好客，給他們準備點好吃的。

「我……沒能阻止他們。」神殿內，羽璃站在狄熵旁邊望著前面的數重帷幔，滿眼的哀傷：「你也知道，我根本阻止不了他們。」

「所以，你為什麼要阻止他們呢。」狄熵嘆了一口氣，聲音依舊溫和。

羽璃沉默片刻：「我不想讓他們送死。」

狄熵笑了：「只是這樣而已嗎，羽璃？你知道他們未必會死，你只是害怕阿若追究下去，你怕她拿到那段記憶而已。」

「無論如何，阿彩暫時不會再回到王城，那邊缺少了羽翼，便也不會讓我露出那麼多鋒芒。」羽璃低下了頭：「是，我很害怕，可是你也明知道這件事和辛夷人沒有關係，為什麼要讓他們去冒這個風險。」

片刻的沉默中，狄熵嘆了一口氣：「我只是希望，他們打不過辛夷人，鎩羽而歸之後，阿若便不會再執著於尋回記憶，而我，我也會把解毒的法子告訴他們。我……和長延有約，不應該透露他們的下落，可這一切都是宿命安排好的，這件事是，那件也是，我們無需執著，照著命運的安排去走就可以了。」

羽璃垂下眼眸：「可是九哥……他不記得了。」

「但他如今過得很好，這不是你希望看到的嗎？」狄熵微微低下頭，誰也看不到他面具之後的神情：「可是我想問，羽璃，你究竟想要什麼呢？」

這句話問出口后，神殿復又恢復了沉默，就好像羽璃從未聽到，也好像狄熵從未問過，他們目視著前方，卻神色空茫，時歲的循環流轉可真讓人無奈啊，他們很想望見，那些再也看不到的過往，和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