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回夢蠱

第21章 回夢蠱

閔幼株穿戴大紅色的鳳冠霞帔,不顧身邊人的阻止,硬是衝出了閨房,衝出了徐府。路上行人見她這副打扮紛紛指指指點點起來,但她卻仿若看不見聽不見,只是提著裙擺在路上飛奔著。

閔幼株一口氣跑到了裕國公府,見門口高掛紅幔,人人面帶笑容,她突然覺得很不真實。裕國公府真的是這樣的嗎?而她真的有這麼幸福嗎?

閔幼株搖著頭,又提起裙擺小跑了起來。也不知道究竟跑了多久,她捂著胸口終於停了下來。待抬起頭,一塊巨石赫然立在了她的面前。

蒼勁有力又蘊含著天地玄妙的「國師府」三字奇異地撫平了她胸中的狂躁不安。

閔幼株喘了口氣,似乎受到了什麼指引一般,竟一節一節地爬上了階梯。一百一十八節階梯,本該讓她疲累不堪,但直到她爬完最後一節階梯,都沒覺得有什麼太大的不妥。

心裡隱隱有了答案,閔幼株筆直地穿過了國師府的霧霾,直到了碧波湖邊,依舊沒見到半個人影。望了眼懸浮在碧波湖上的一葉扁舟,閔幼株輕輕地踏了上去。大紅色的喜服沾染上了湖水,竟未變得有多沉重。閔幼株撐著竹竿,獨自行駛在碧綠的湖水上。

遠處,殿台樓閣的虛影越來越近,閔幼株撐著竹竿又行駛了許久的工夫才到了國師府的大殿。

大殿依舊是她記憶中的仙韻雅緻,閔幼株循著記憶推開了大殿的殿門,往左轉,去往內殿。若還沒有人,這便真的是夢吧……

她推開了內殿的門……

內殿的中心處,一個長發披肩的白衣男子靜靜地坐在內殿的中央。閔幼株吃了一驚,她猶豫了一下,便往那個男子的方向走去。

是流月?

待又走近了一步,男子的衣袍微動,竟緩緩轉過了頭。

閔幼株的瞳孔中,映照出一張姿容絕代的臉龐。一絲不亂的黑髮,慈悲溫潤的眼神,眼角下一滴殷紅如血的淚痣,泫然欲泣。

那男子見到閔幼株也不吃驚,而是語帶嚴厲地說道:「物不以其道得之,皆邪也。好自為之,回去吧——」最後一聲竟隱隱含著奇妙的韻律,閔幼株只覺得一陣氣血翻湧,接著便人事不知了……

亂葬崗上,閔幼株的睫毛微微一顫,緩緩地睜開了雙眼。

「物不以其道得之,皆邪也……是指我的蠱嗎?」閔幼株將目光投向了指尖上那隻已經死去的蠱,「說得容易,可是我一個弱女子要報仇,又能用什麼正道?」

閔幼株搖了搖頭,有些吃力地站起了身。想到夢中溫暖幸福的場景,她不禁目光柔和地看向了那隻蠱低聲說道:「你用短暫的生命為我編織了一場美夢,就叫你『回夢蠱』吧……」

取出袖中的打火石,閔幼株點燃了亂葬崗一邊的雜草,火光緩緩而起……

閔幼株雙手合十拜道:「娘,你走好……姝兒一定會為你討回公道的!」

火勢隨著風勢越來越大,閔幼株抬起頭,雙眼竟比火光還要明亮。她直直地看向城中的方向,才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前走去……

——

當夜,亂葬崗上燃起了熊熊烈火。天都的百姓們打開門,便見到天空好似被火光染成了金紅色一般;期間還時不時的夾雜著尖利的呼嘯聲,似是有人在哭,又似是風聲。

如此情景直持續到順天府尹派官兵前往救火,才慢慢平息了下來。然而火勢滅了,百姓們的談話聲卻依舊喧囂。

有人說亂葬崗上不會無緣無故起火,有人說那是冤魂作祟。閔幼株便在這時與周圍的百姓擦肩而過,走到了綠枝和青竹身邊。

因已是深夜,三人也來不及多說,便急急忙忙的趕回了裕國公府。

待回府後,府中人早已歇下。綠枝和青竹慶幸的同時,不免有些心酸。這府中當真是沒有人關心大小姐......

而閔幼株對此卻毫不介意。第二日、第三日依舊去徐府看望徐蒹。然而經過那夜到底是不一樣了。別人或許沒感覺,但綠枝卻隱隱覺得閔幼株似乎有了變化。

她不再刻意的裝怯懦,裝柔弱,而是將更多的時間用在了那些蟲身上。她會讓青竹時不時的送些新蟲到凌雪閣,然後關上屋門不讓任何人進去。

綠枝對此憂心忡忡,青竹也覺得有些怪異。按理說他編的蟲籠很密,就算有蟲要爬走,也頂多兩三隻......怎麼會隔幾日就逃走好幾隻呢?

大小姐讓他抓那些蟲真的只是為了觀賞和玩耍嗎?然而這些話,他埋在心中,並沒有問出口。

日子便這樣波瀾不驚的到了閔安南和徐蒹成親的那日。

如今徐蒹的肚子已經兩月有餘,披上嫁衣戴上鳳冠后,無論臉還是腰身都有些臃腫。閔瑤暗暗嘆了口氣,徐葭則在旁邊冷眼旁觀。

這段日子,因為閔幼株的關係,徐蒹和徐葭非但沒有和好,關係反而更惡劣了些。一開始只是互不理睬,接著便開始嘲諷奚落對方,直至最近,連小時候那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都被她們翻了出來。

這日成親要不是閔瑤在邊上看著,兩姐妹甚至都不想看到對方。閔瑤自是不知道她的兩個女兒因為外人積怨已深,反而認為這是孩子間的慪氣便沒有多管,使得事態不斷惡化。

另一邊的裕國公府,閔琨和閔安南也因為這門親事,關係有些不睦。閔琨自認為這是醜事,並沒有對閔安南多說。閔安南則認為閔琨自作主張,沒有顧慮他的想法。

兩父子自定親后說過的話加起來連十句都不超過,再加上裕國公府的其他人作壁上觀,閔安南至今都不知道自己已經做了『父親』,而他的新娘正懷揣著兩個月的身孕,打算嫁給他。

婚宴當日,裕國公府高掛紅幔,滿堂華彩。閔幼株坐在屋裡咬斷了最後一根線,便將衣裳抖落下來。

這是一件玄色雲錦長袍,袖口和領口處用了紅色封邊,長袍的底下則綉著大團大團的血紅色花朵。綠枝湊近一看,驚叫道:「金燈花?」

閔幼株細長的眼睛一眯,似乎很滿意自己的作品。她將身上那件尺寸過小的湖綠色衣裙換下,便披上了這件玄色綉金燈花長袍。

寬大的廣袖,用紅色羽緞束住的纖纖細腰,還有那行走間光華流動的金燈花,無不讓人目眩神迷。

綠枝忍不住想稱讚幾句,但想到今天的喜宴,便皺眉道:「小姐的綉工真好,可惜今日是穿不了了。」

閔幼株將領口的長發順到背後,聞言側過臉道:「為何?」

「今日是喜宴啊!哪有人在喜宴上穿黑色的......況且繡的還是金燈花,不大吉利......」

金燈花,又稱彼岸花。

開一千年,落一千年,花葉永不相見。情不為因果,緣註定生死。

閔幼株想到金燈花的寓意抿唇一笑,轉過身道:「我倒不覺得有什麼不適合的。」

見綠枝不解,閔幼株邊將紅色墜流蘇珠冠戴在發上,邊道:「我這邊的所有衣裳你都有數,不是小了,就是大了。沒有一件是真正適合的。「

」而送來的布料只有那一匹沒有人要的玄色雲錦。今日要出席四哥和大表姐的婚宴,我若穿著那些衣裳,裕國公府固然丟臉,但被人看輕的卻是我自己。綠枝,我已經不想被人看輕了......」

「小姐?」

「打小我就是被人看輕的那一個,為了以和為貴我學會了忍。娘親走了我在忍,受欺負了我也再忍。「

」哪怕遇到了那樣的事,因為有所顧忌我仍然在忍......可是當所有的顧忌都消失了,我又有什麼忍耐的理由呢?太久了,真的太久了......綠枝,我想做回我自己。」

閔幼株再次轉過身時,綠枝不禁呆了一呆。也不過是月余的功夫,小姐不知從什麼時候起,五官漸漸長開了,那張臉竟隱隱有了魅人之色。

代國是崇尚清雅之美的國家,像小姐這般長相,倒有點不像正經人家的姑娘......

綠枝心裡這麼一想,便晃了晃腦袋打住了這種想法。

「奴婢跟小姐朝夕相處了好幾個月,小姐可能不喜歡說話,可能總是悶著自己。但奴婢知道小姐並不是大家所說的這般怯懦、柔弱。您心裡是有著自己的主意的。

「綠枝歪過頭微微笑道:「奴婢本來是不想貼身伺候小姐的,只想著在哪個院子里找份打雜的活計,然後到了年歲便贖身出去,與父母團聚。」

「可是人心總是肉長的,自打伺候了小姐,奴婢說句逾越的話,奴婢是將小姐看成了自己的家人,如今要分開也捨不得了。所以小姐想做什麼就去做吧,總歸奴婢是會跟在小姐身邊的。」綠枝的話並沒有太過花哨,但句句都出自肺腑。

閔幼株斂下雙目,眼波一派柔和。「放心吧,今日大家忙得很,興許並不會注意到我呢......」綠枝聽了便點了點頭,主僕倆步履一致的出了凌雪閣。

院外,路過的丫鬟婆子臉上俱帶著喜意,腳步動作也比往日輕快很多。閔幼株一邊走著,一邊觀察著周圍人的神色。

綠枝注意到閔幼株走的路是去往洪濤院,心裡微微一頓,便毫不猶豫的跟了上去。

閔幼株帶著綠枝穿過一條條廊道,一座座拱門,正打算繼續往前走,卻不想半路遇到了徐清淮。

徐清淮見到閔幼株,和氣的笑了一笑就要走過。閔幼株卻在此時突然開了口:「姑父今日很高興呢。」

徐清淮停下腳步,滿臉笑容的道:「自然。今日蒹兒出嫁,乃是天大的喜事。」

「大表姐成親的確是天大的喜事,但不知姑父還記不記得三個月前有另外一位表姐也嫁到了國公府。當日的姑父想必也是這麼歡喜吧......」

徐清淮臉上的笑容頓住了,卻不想閔幼株又繼續道:「不知姑父是三個月前更歡喜,還是今日更歡喜呢?」

閔幼株的雙眼逆著光就這樣直直的盯著徐清淮。

徐清淮不知為何突然有些心虛,他輕咳了聲道:「姝兒的事的確遺憾,但想必她在天之靈也是希望家裡人都過得好吧......」

「這孩子自小時候起就溫順良善,如今蒹兒繼她之後嫁給安南,也算是全了徐家和閔家的一段緣分,如此她走的也能夠安心了。」

好個全了緣分,好個走的安心。父親,你可知道站在你面前的就是徐姝!你可知道她是怎麼死的?安心?良善?你究竟有沒有真正了解過你的女兒?

你又有沒有真正了解過你的妻子?是了,人死如燈滅,你只看得見眼前的闔家幸福,哪裡看得到身死之人的怨恨和無助!

閔幼株的雙眼一利,一步一步逼向徐清淮道:「您的三女兒新婚當夜突然暴斃,您不覺得可疑嗎?您心愛的妾室不治身亡,您沒有見到她最後一面,便確認了她的身亡,您不覺得草率嗎?」

「世人都道順天府治中徐大人是個面善心善的大好人,對誰都和和氣氣,但我卻覺得他是個糊塗蟲!」說罷再也不看徐清淮一眼,便帶著綠枝去往了洪濤院。

徐清淮被閔幼株的話怔在了原地,他想要伸手,卻發現小姑娘早就走遠了。

心裡被剛才那一番話攪得翻來覆去,但到底徐清淮看重情義,不願意去懷疑什麼,便索性一甩袖,往外院行去了。

父女倆一個往東,一個往西,儼然是背道而馳。

閔幼株一路懷著怨憤走向洪濤院,卻在院門口時,深呼了一口氣,暫且放下了怨憤。早就知道他是個這樣的人,又何必抱有期待呢。罷了,自己的仇,總是要親手報的。

閔幼株推開了洪濤院的院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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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宅馭蠱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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