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七章:陰差陽錯

第一百七十七章:陰差陽錯

史彌遠細細看着邵瘦鐵的舉動,已信了幾分,張了張口,朗聲笑道:「今晚竟是大水沖了龍王廟,抓水匪抓到了自己人的府上,該說『見諒』的應是老夫才是。」侯真見史彌遠已將邵瘦鐵的話信以為真,想起自己方才曾侮辱過蘇夢棠,連忙賠禮道:「小人方才衝撞了蘇莊主,還望邵大人恕罪。」

邵瘦鐵擺擺手道:「陰差陽錯一場誤會,不必再提了。」說罷便隻身走回了兵法堂,將蘇夢棠身上的枷鎖拆下。站在甬道中的三個人面面相覷,秦國錫輕聲問史彌遠道:「丞相,這……」史彌遠擺擺手道:「虛虛實實,無從分辨,可邵氏既然開了口,咱們便得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又問侯真道:「你此前在這山莊中,可曾聽過這些風言風語?」

侯真搖搖頭:「未聽聞過,這位邵公子,小人今日第一次見他,從前倒是曾聽人說起過,說他為這裏的家丁女使操練過武藝,別的就都不知道了。」說罷上前一步,壓低聲音道:「丞相,要不小人……?」他話未說完,史彌遠便搖頭道:「不可,如今他可是完顏守緒那裏的坐上之賓,或許你我來日的榮華,還要靠此人成全。」

秦國錫聽得這話,有幾分不解,卻也沒有細問,只道:「若是此時退兵,官家那裏,又該如何交待?」史彌遠略尋思片刻道:「地方刑獄上,哪裏缺了等待問斬之人,咱們沿江去巡查幾日,托聖諭帶回來幾個死囚抵罪,也就是了,下面的人,難道有誰會和老夫較這個真,非要弄清此事的真假不成?」

秦國錫由衷讚歎道:「丞相真如諸葛孔明在世一般,神機妙算:這樣一來,官家那裏既能交得了差,又保全了邵公子的面子,還為底下的官吏除了禍患——每年到了年末尾,哪個亡命之徒不蠢蠢欲動、想回家團圓呢?丞相將他們帶走處死,對各縣都是好事。」

他未留意到自己的話剛一出口,史彌遠面色一沉,剛想再說,史彌遠卻直接打斷,對侯真說道:「邵元佩的話,不可全信,姑且再試探之。」說完,一甩袍袖,闊步走回了兵法堂。秦國錫無端受了丞相冷眼,心中驚懼,趕忙向侯真請教道:「侯公子可知,丞相因何不悅?」

侯真輕聲道:「將軍難道忘了,丞相常道,『做人最不可學孔明,沽名釣譽,明知阿斗無能,卻不肯自立,平白毀了西蜀基業。大丈夫若有才幹,應以開立天下為己志,方不愧此生。』您將丞相比作孔明,丞相自然不悅。」秦國錫聞言悚然,平日只當丞相論古而已,今日才知史氏野心,又想起方才史彌遠所說「來日榮華」這樣的無稽之語,只覺得心亂如麻,失魂落魄般隨侯真來到兵法堂,低頭站在了丞相身邊。

方才他三人說話的功夫,邵瘦鐵已簡要地與蘇夢棠耳語了方才之事。蘇夢棠雖知邵瘦鐵只是權宜之計,可聽得此番話甚覺難堪。可想到如今西門三月已被這些人擒住,若不依計而行,今日怕是無法收場。於是雖心中排斥,也未反駁,只由著邵瘦鐵為她去了枷鎖。

史彌遠也命人卸下幾人身上的繩索,西門三月早已睏倦,一直強打精神,此時見眾人皆被放了,輕輕說了一聲「師父,我困了。」便睡倒在蘇夢棠懷中。蘇夢棠紅了眼圈,摸摸西門三月的小臉蛋,將這孩子交由紫紋帶去了甬道,自己跟着邵瘦鐵來到史彌遠面前。

史彌遠笑呵呵地問了他二人幾句家常之語,蘇夢棠全按邵瘦鐵方才交代過的話,一一應對了來。史彌遠不動聲色,又問了問邵瘦鐵族中長輩之事,邵瘦鐵直言不諱,將家中之事逐一詳陳,他講道:

家中母親早亡,其父邵明風雖為族中嫡子,可族中諸事皆由庶長子——邵瘦鐵的大伯父掌管。數十年中嫡庶兩派間紛爭不斷,邵明風為圖個清凈,索性日日躲在院中修道煉丹,不理俗事了。然而,服食靈丹到底虧損了父親的身子,加之那幾年邵瘦鐵雲遊四海,大房便有意散播消息出來,說有人見邵瘦鐵已死在了外省。兩重夾擊,再加上受了風寒,得了痰症,邵明風便病到卧床不起的地步。

他病重中派人修書一封,送去了江南山莊,懇請蘇老先生為其在江湖中打探邵瘦鐵的下落,想見兒子最後一面。蘇老先生前後派了三撥人出去打聽,終於在嶽麓山下的書院找到了邵瘦鐵的蹤跡。邵瘦鐵接到報信,連忙日夜兼程還家盡孝。誰知邵老爺子見了兒子,又得到了照拂,痰迷心竅的毛病竟好了不少,身子骨又越發硬朗起來。

過了一冬,眼見得能下床了,便打發邵瘦鐵上江南山莊來謝恩。就是十年前這一次謝恩,邵瘦鐵與蘇家獨女蘇夢棠暗結了珠胎,方有了今日之事。

那年邵瘦鐵因挂念父親尚未痊癒,所以匆匆而別,不想到家之後,原本身體漸好的父親已神志昏聵,不能言語,過了幾日便撒手人寰了。邵瘦鐵處理完父親的後事,便命人暗中調查老人的死因,查了幾個月,知道這件事與伯父院中脫不開干係。

正欲報此深仇,父親生前的老奴卻捨命攔阻,告訴邵瘦鐵老爺昏迷前曾命他轉告:自己常年服食丹藥,已到了大限之期,就算他人不出手暗害,也最多可苟延一年半載,一切當以邵氏宗廟為重,不可與伯父結怨。

邵瘦鐵雖與大伯不共戴天,卻不能違背父親的遺志,只得另立門戶,拿回了父親的產業和田契,交給家中心腹打理,自己便去四海雲遊,待三年後回到臨安,才知道「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夢棠已誕下了子嗣,蘇老先生也因此撒手人寰了。

這番話說罷,兵法堂中寂然無聲,眾人都感慨著世事無常的道理。史彌遠唏噓了一陣,忽道:「前塵往事,不提也罷。如今老夫只嘆,你二人之間事已分明,也該給蘇姑娘一個名分,好生合歸一家、將三月這孩子養大才是。卻當真少個主事之人,為賢弟籌辦三書六聘之事。既然蘇姑娘與元佩兩邊長輩皆已亡故,今日老夫不免託大則個,為你二人主婚,你們以為如何?」

邵瘦鐵和蘇夢棠聞言大驚,忙道:「多謝丞相美意,不敢勞煩,我二人自有主意。」侯真在旁勸道:「邵公子糊塗,小孩子終會長大,豈能一輩子僥冠他人之姓,也該認祖歸宗才是?是不是,秦將軍?」侯真說着轉向秦國錫,卻見秦將軍兩眼發直,早已神遊物外,連忙拽了拽他的衣角提醒。

史彌遠未留意到秦國錫這邊的情況,只笑道:「元佩莫怪老夫多事,此事已被他人知曉,若傳揚出去,恐對蘇姑娘清譽有污,亦為風俗教化所不容吶。今日兵事變喜事,豈不是美事一樁,況且各院都已擺好了桌椅席面,只等重開一桌,便可為你二人慶賀,元佩就不要推辭了。」說罷便命侯真和秦國錫出去向各院中將士和江南山莊下人們傳話,只說蘇莊主大婚,命各院張燈結綵,各自準備。

見這二人當即便要領命而去,邵瘦鐵拂袖而起道:「秦將軍、侯公子且慢,縱是我要迎娶夢棠,也不可如此匆忙,需得慢慢籌備,豈有一句話便成親之理?」侯真停住腳步,諂笑道:「若是旁人這樣說,我還信得,邵公子的孩兒都九歲了,哪裏還用得上這些虛禮?」史彌遠喝止道:「侯真,不得無禮。」

又轉向邵瘦鐵道:「需要什麼聘禮,元佩只管提,老夫雖是出來帶兵打仗,船上也是帶着些珍器重寶的,一定不叫你空手求親。」又和藹地對蘇夢棠道:「蘇姑娘不要將侯真那廝的話放心上,老夫既替元佩主張,也是為你做主的,你有什麼要求儘管提,老夫讓手下人去辦,就是一時籌備不齊,來日也必添補齊全,蘇姑娘儘管開口便是。」

蘇夢棠心中焦躁,面上仍作鎮靜,答道:「多謝丞相厚意,夢棠無功不受祿,實在不值得丞相為我這樣費心。我與瘦鐵之事,我二人自有主張,還望丞相體諒。」她話音未落,卻聽外面亂作一團,聽見禁軍高聲呼喊,史彌遠大怒,忙令侯真出門查看。

侯真略去了片刻,來回稟道:「外面是江南山莊的人馬,為首的是一個老頭,卻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正叫陣呢。」邵瘦鐵笑道:「定是老付,這老人家見靜齋公前腳抓了夢棠,後腳抓了我和三月,一定急得鬍子都冒煙了,故此拼了老命來劫獄,都是誤會,還望丞相莫怪。」

史彌遠捋了捋鬍鬚笑道:「原是這樣,竟還有如此忠心的下人,那咱們便一齊出去見見,也好叫這老者安心。」說罷,便帶着邵瘦鐵和蘇夢棠等人,走出了兵法堂。

老付不知一晚上躲在何處,鼻尖和雙頰凍得通紅,火光下越發顯得滿頭銀髮白的耀眼。見邵瘦鐵也從裏面走出來,老付的眼中頓時多了一分安心,他看也沒看史彌遠一眼,只問蘇夢棠道:「姑娘無事吧?」蘇夢棠苦笑着沖他搖了搖頭,老付忙用詢問的目光去看邵瘦鐵,邵瘦鐵只淺笑着沖他點了點頭,想讓他安心。

史彌遠此時已披上了一件大毛斗篷,站出來道:「老先生來得正是時候,可討得一杯喜酒吃。」老付一怔道:「什麼喜酒?我山莊拜丞相所賜,雞飛狗跳了一夜,有何喜事可言。」史彌遠見邵瘦鐵和蘇夢棠離著半臂之遙,故意將他二人推到一起道:「這裏明明放着天造地設的一對玉人,老先生竟問何喜之有?」

老付眼中神色一變,開口欲問,邵瘦鐵恐他說錯話,忙接話道:「是丞相的美意,見三月如今已九歲了,想讓我與夢棠早日完婚,因此玩笑了一番,付老不必當真。」老付素來機變,聽得此話,已摸出了原委,知道定是邵瘦鐵為保全西門三月,認下了西門三月做自己的孩子,史彌遠這個老狐狸便將計就計,逼他二人成親,因此蘇夢棠才會滿臉苦澀。

想到這裏,老付笑道:「那敢情好,小老兒最愛吃人家的喜酒了,只是不知道邵公子要求娶我家莊主,可有尊家大人的的首肯?」邵瘦鐵會意道:「付老所言極是,小生家中父母雖已亡故,可鄉里族中尚有長輩,我當即刻返鄉,與家中長輩商議迎娶之事。」

史彌遠玩笑似的拉住邵瘦鐵的手道:「我可要為蘇莊主留住賢弟,以防你又要一走了之。」邵瘦鐵笑道:「哪裏,靜齋公的話,元佩已記住了,定會儘快給夢棠一個交待。快則十日,慢則半月,一定回來,到時候,自會給靜齋公寄去喜柬,還望丞相不要嫌叨擾為是。」說着便想將手從史彌遠手中抽出來,卻未能抽出。

史彌遠笑道:「確是老夫想事不周了,這樣,你留在這裏,讓侯真帶上兩個人去將你族中長輩請來,元佩以為如何?」邵瘦鐵和史彌遠深深對視一眼,彼此已然心照不宣:若再找借口搪塞,怕是會引起史氏發怒。他便將史彌遠向旁邊背對諸人處領了幾步,笑道:「靜齋公——天色已到了這時,您又何必這樣着急?當選個良辰吉日再做安排不遲。」

史彌遠聞言,沉吟片刻道:「我知道此事太過急切,可也是無可奈何之舉——老夫此番前來,既是要捉拿水匪,又要藉機為官家掃除江湖上的異心。如今朝局動蕩,內憂外患層出不窮,前朝的勢力自然也在蠢蠢欲動。蘇莊主到底與前朝之事牽連甚密,老夫不得不防。

官家的江山坐不太平,老夫這個丞相就當不安穩,只有見賢弟與蘇莊主確實有結親之願,老夫方才能踏踏實實信了你二人之言,更能堵住這五千禁軍的悠悠之口。只要你二人結親,我來日便班師回朝,不在攪擾,還請賢弟體諒一下為兄的難處,也算為官家分憂了。」

邵瘦鐵聽得這話,知道再也不能拒絕,低頭沉吟了片刻,輕嘆一聲道:都依靜齋公吧,夢棠那邊,我去說。史彌遠聞言朗聲笑道:「那好,天也快亮了,咱們都去歇息歇息,天明之後就操持準備一番,黃昏時為你二人成婚,你看如何?」邵瘦鐵抬起頭來,臉上依舊是不變的笑意:「有勞丞相。」史彌遠對於邵瘦鐵的從善如流十分滿意,他拍拍他的肩膀,笑意盈盈地說:「元佩,恭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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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亭英雄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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