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六章:虛虛實實

第一百七十六章:虛虛實實

緊隨着雪粒飄落,一個身影從樹上一躍而下,落進了人群之中。禁軍一向訓練有素,立即向外散成一圈,將其圍住。此人身長七尺,頭戴蓑帽,遮住了半張臉。可不必看到整張臉,張雲華也已將此人認了出來——不是旁人,竟是李卓然。他本是要去幫忙,可回頭見紫紋二人還未跟上來,便只得按捺下來。

林中,李卓然反手從背上抽出長劍來,說道:「勞駕各位軍爺,將這孩子交給我。」禁軍見他氣勢洶洶,連忙擺開了陣勢,中有一人問道:「我們奉官家之令來此,憑你一句話,便交給你?你是何人?」李卓然輕輕一笑,咬牙道:「我是你爺爺!」話音未落,直接甩掉了劍鞘,想要搶佔先機將西門三月搶過來,局勢頓時大亂。

邵瘦鐵被縛著雙手,站在混亂的人群中,忽見此人兜帽掉落,認出是李卓然,忙提醒道:「卓然兄,當心。」李卓然聽到聲音如此熟悉,聞聲驚訝地回頭看了他一眼,一個失手,被禁軍划傷了胳膊,氣得吼了一聲,又上前去與人拚命。

紫紋和紫玉此時也趕了上來,見李卓然在林間孤軍奮戰,便要上去幫忙。張雲華忙阻攔道:「不可,你二人是夢棠的手下,若此時與禁軍動起手來,便坐實了江南山莊勾結江湖勢力、擁兵謀反的罪名了,你們且在此處等候。」說罷,脫下了身上禁軍的鎧甲,挺身一躍,跳下山岩,與李卓然合在一處。

禁軍見又來一人,恐還有埋伏,急忙大聲呼援,這圓圈的坤位上早有幾人將西門三月和紫鳳三人拉去一邊保護起來,剩餘的禁軍迅速合攏,與被圍住的二人刀劍相向。邵瘦鐵見了張雲華,一時笑道:「張公子果然是膽氣過人,夢棠所言不虛。」

張雲華知道憑邵瘦鐵的功夫,一根麻繩根本困不住他,眼下也顧不得與之客套,邊與禁軍刀光劍影纏鬥邊道:「邵兄若是方便,去兵法堂將棠兒救出來罷,這裏交給我們。」邵瘦鐵不動聲色地伸出腳,絆倒一個想要使陰招的禁軍,口中道:「夢棠不是小孩子,哪能扛起來就走,她自個兒放不下山莊老少,定不會跟我出來的。」

忽而松林外人聲湧來,無數火把照進了樹林,原來這裏的打鬥聲傳到了外面的院落,秦國錫聞聲便率領將士們馳援而至。李卓然虛晃了幾招,退回雲華身邊道:「怎麼,夢棠還在他們手裏?」張雲華:「嗯」了一聲,又輕聲道:「你忒魯莽些,如今卻不好收場了。」

李卓然看着西門三月被人抱起越走越遠,外面的火炬的光亮正向著這邊湧來,自己卻和雲華被陷在人群之中,急得一頭是汗,趕緊道:「不是我魯莽,是清州說讓我趕緊尋你入宮面聖。」話音未落,面前寒光一閃,險些被劈中面門,才躲閃開,手中劍未及回式,左右已有二人各自持劍來刺。張雲華連忙出手幫他擋開左邊一劍,可已然來不及防備另一邊。

忽然間,一把收起的紙扇,打着旋兒飛來,將右邊禁軍手裏的劍,砸出去丈余遠。李卓然知是邵瘦鐵救他,回頭去尋,卻見此人還站在方才的位置上,兩隻手依然被綁着,心中不禁疑惑,不知這扇子從何而來。邵瘦鐵見他回頭,忙道:「卓然兄,你們先避一避吧,不然便走不掉了。」

李卓然聞言道:「那三月怎麼辦,這孩子是——」生死關頭,他仍未敢將實情托出。邵瘦鐵忙道:「公子放心,我是專程為此事而來,自會為江南山莊上下周旋,保她母子二人無恙。」聽到邵瘦鐵的話,李卓然和張雲華對視一眼,只道他不知個中原委,誤將西門認作蘇夢棠的子嗣。

眼看前面禁軍如潮水般湧來,張雲華遲疑了須臾,剛想與邵瘦鐵道聲謝,卻被李卓然強行拉走,暫避山岩之上。一路禁軍立即追去,卓然和雲華在藏身於此的紫紋二人的引領下,很快在密林中失去了蹤跡。禁軍跟丟了刺客,只得回兵法堂復命。

此時侯真已將史彌遠請進了兵法堂,見到邵瘦鐵,史彌遠忙令人與他鬆綁,又命人搬了把椅子來,口中笑道:「沒想到在這樣的地方,也能他鄉遇故知。」邵瘦鐵也笑,走過來站在了史彌遠面前道:「靜齋公別來無恙?」

見左右皆是一臉茫然,史彌遠解釋道:「元佩是老夫的忘年交,他常年往返與大宋與金國之間,在江湖上和往來貿易的商賈中威信極高,又極有才學,因此深受金主完顏守緒賞識,常邀他入帳敘話,親如手足,這些年大宋能與金國相安無事,元佩是功勞極大的。」

邵瘦鐵笑道:「靜齋公過譽了,元佩既非貴胄又身無半職,一個漂泊四海的閑人,哪裏敢同金主論起交情,不過是相識罷了。」二人寒暄片刻,史彌遠笑眯眯的眼睛裏忽然射出一絲精明的光來問道:「元佩今日如何得閑,來這裏作客?」他開門見山,邵瘦鐵也未掩飾,直言道:「聽聞靜齋公來此剿匪,我恐有什麼誤會,因此特意前來調解。」

史彌遠驚訝道:「我與元佩之間,有何誤會?」邵瘦鐵止住笑意道:「丞相既是來此剿匪,不知可抓到水匪了不曾?」秦國錫從一旁道:「自然是抓住了幾人,已押回了船上,另有二人方才想偷襲禁軍,讓他們跑了,沒抓到。」

邵瘦鐵笑道:「前面抓住的是誰我沒看到,可或許並非是山莊中人也未可知。江南山莊規矩森嚴,是不是這裏的家丁,令他們說幾條這裏從早到晚的規矩,也就見了分曉。可秦將軍說的刺客,當真是誤會了,那是邵某的兩個友人,在附近山中居住,因見我被綁縛著,以為是我受人脅迫,因此情急之下才做出這樣沒頭腦的事情,元佩願替他二人受罰。」

史彌遠一直緊盯着邵瘦鐵的神態,見他神色從容,自己心中一時也有幾分心虛,笑道:「元佩是要為江南山莊開脫。」邵瘦鐵搖搖頭,習慣性地要從袖口中掏出扇子,卻摸了個空,才想起來自己的扇子,在方才救卓然時,已扔出去了。

見邵瘦鐵似要從袖口裏掏出什麼東西,秦國錫唯恐有暗器,已將手按在了佩劍上,卻看邵瘦鐵整了整袖口,又將手拿了回來,心中很不明白他的用意。史彌遠見邵瘦鐵沒了下文,心中已有些明白,連忙屏退了滿屋的禁軍,只留下了秦國錫、侯真和幾名知道實情的親隨將士。

邵瘦鐵又道:「把三月也帶出去罷,有些事,孩子不必牽涉進來。」侯真聞言,便要上前攔阻,史彌遠卻擺擺手,應了邵瘦鐵這個要求道:「帶孩子去前面坐坐吧,可要好生看護,不可驚嚇他。」便有人上前拉西門三月走,三月不肯離開,只緊緊攥著蘇夢棠的衣襟。

史彌遠起身道:「那咱們出去說罷。」說着便向外走去。侯真與秦國錫從未見過丞相如此降尊紆貴,一時也對邵瘦鐵恭敬起來,先將他二人請出了兵法堂的柵欄門。

這邊,張雲華與李卓然,隨着紫紋紫玉藏身在了山邊城牆下一處避風的草窩中,李卓然探出頭聽了聽動靜道:「沒聲音了,雲華,咱們先回去?」張雲華盤膝而坐道:「邵公子既說能救夢棠,咱們就先等等看,卓然,清州的意思是什麼?」李卓然便將清州讓雲華通過張貴妃見官家的話,竹筒倒豆子一般說與了他,又與他說了今晚於敏找到了刺客的事情。

張雲華點點頭道:「如此看來,是得回去一趟,若官家真的讓史氏退兵,此事便皆大歡喜了。」李卓然點點頭道:「邵公子定能拖上一陣,咱們快走,我聽清州的,得把你平安送進宮裏見張貴妃才行。」張雲華道:「宮裏不比江南山莊,你施展身手便進去了,你我身無半職,恐怕一時難以尋人通稟。」李卓然奇怪道:「你是貴妃家眷,也不能進宮么?」

張雲華搖搖頭道:「卯時之前宮中宵禁,沒有入宮的腰牌,什麼人也進不去。除非等上朝時,我見了清州,跟他混進去,尋個人通稟一聲,或許能進內苑,卻要等上朝之後才能見到官家了。」李卓然急得連連搖頭道:「史彌遠手下的那伙人,死的都能說成活的,一定會百般與于敏大人抵賴,若是官家聽信了他們的話,你再想讓官家收回成命便難上加難了。清州的意思,也是讓你上朝前便見着官家。」

張雲華平滑的額頭一時蹙起,卻又忽然平展開來,笑道:「巡防營防衛皇城內外的安危,項抗兄弟那裏定有入宮的腰牌,我們先去找他,便好辦了。」說罷,便問了紫紋和紫玉出庄的險路,二人徑直投奔項抗不提。

兵法堂中,史彌遠走入甬道方問:「元佩有什麼話,不必拐彎抹角了。」邵瘦鐵輕聲道:「原本丞相的公事,元佩絕不該插手干涉,可此事涉及到犬子的安危,便不得不出手阻攔,還望丞相恕罪。」

一言既出,諸人皆驚。史彌遠看看邵瘦鐵,又隔着柵欄看了看裏面的西門三月,一時間難以置通道:「這是……令郎?」邵瘦鐵點點頭,有些愧赧地應道:「是。」史彌遠一時不知再該問什麼好,只與侯真、秦國錫二人面面相覷。秦國錫問道:「那這孩子的生母是?」邵瘦鐵遙遙望了蘇夢棠一眼,輕聲道:「是蘇莊主。」

蘇夢棠站在兵法堂裏面,看到柵欄門外的四人都一齊盯着自己看,便故作出一副無畏的姿態來。她與邵瘦鐵對視時,見他似有若無地點了點頭,心中頓時看到了希望。侯真乾笑了兩聲道:「小人此前在這江南山莊待過一陣子,並未聽說蘇莊主曾與人結過親事。況且蘇莊主方才自己也說,這孩子複姓西門,是老莊主故交的孫兒,其母早亡,其父喜好雲遊四海,因此將這孩子送來此地,怎麼會是邵大人的麟兒?」

邵瘦鐵抱拳一拱手道:「家父與蘇老先生是八拜之交,我與夢棠自幼相識,情投意合,便有了這個孩子,因我二人並未結親,因此不曾入得邵氏家譜,便矯稱複姓西門,編排了這番身世,名義上與夢棠做徒兒。今日情非得已,只得將此事告予丞相,諸公見笑了。」史彌遠道:「既是如此,老莊主何不將他女兒許配給你,好教這母子二人有個名分?」

邵元佩的臉一下紅了,輕聲道:「不瞞丞相說,元佩起初並不知夢棠有孕,自去遊盪江湖三載,回來後方知此事,當初蘇老莊主因恨我闖下大禍,又不告而別,一病不起,鬱鬱而終,至死隻字不提完婚之事,故我二人,至今有實無名。」史彌遠長嘆一口氣道:「這裏面竟還有這樣一段故事,真是令人唏噓。不過,莫怪老夫多事,既然元佩當時並未親眼見到蘇莊主有孕產子,這孩子的身份——」他欲言又止,面容顯得有幾分擔憂。

瘦鐵正色道:「大丈夫敢為敢當,況此子與元佩容貌頗似,此事定錯不了。」三人聞言,忙將目光在邵瘦鐵和西門三月之間細細打量——倒都是一般的圓臉、長眉、細目,說不像便有三分不像,說像卻也有三分相似,教人不好判斷。侯真見秦國錫看得最仔細,忙問道:「秦將軍怎麼看?」秦國錫思量片刻道:「我卻覺得,有幾分像韓清之。」

邵瘦鐵聞言目眥欲裂,趕忙分辯道:「不可能,夢棠與韓大將軍素無交集,絕不可能!」見邵瘦鐵拚命挽尊的樣子,秦國錫自知失言,忙陪笑道:「我是說,像韓大將軍身上的威武之氣,邵公子誤會了。」邵瘦鐵方才鎮靜下來,說道:「夢棠心思單純,這些年一心撫育這孩子長大,從無怨言。元佩生性不愛拘束,最喜雲遊四海廣交豪傑,對這孩子少有照拂,心中對夢棠十分感激,故而不欲旁人胡亂揣測她,方才失態了,秦將軍見諒。」說罷,對着眾人施下一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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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亭英雄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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