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誰翻樂府奏凄慘
【一】《長恨歌》白居易.詩
在天願作比翼鳥,
在地願為連理枝。
天長地久有時盡,
此恨綿綿無絕期。
張打油好不容易捱到天明,爬起來,先裝好了油擔,再煮好了早飯吃了,便匆匆挑了油朝吳九媽家走去。
到了門口卻不敢直接進去,抻著頭,往裏面張望。
吳九媽恰好要出門買菜。
門還沒有開啟,張打油便聽出是她的聲音,便叫了聲:「吳媽媽。」
吳九媽往外一看,見是張打油,笑道:「真是個實誠人,果然不失信。」忙叫他挑擔進去,拿來油瓶,稱了約有五斤多重的油。
九媽還公道地還了還價錢,張打油也不計較,九媽更是高興,說:「這瓶油只夠我家兩日用的。這樣吧,你隔一天來一趟怎麼樣?我就不到別處去買了。」
張打油爽快地答應了,四處瞅了瞅,沒見其他人,只好挑着擔子出了門,只懊悔沒有看見「花西施」,還自己安慰自己道:「先抓住主顧,以後還少得見?一次不見,二次見,二次不見,三次見。只不過,跑這麼遠的路,光為吳媽媽一家送,有些費路,這不是做生意的道道!」他想了想,「嚴敢寺不是就在吳媽媽東邊不遠處嗎?是順路呀……」他心中一喜,「就算寺中今天不做功德,難道他們尋常不用油?我且挑着擔子過去問問。若扳得各房頭做個主顧,光是『瀟湘河』這一趟路,就把這一擔油賣完了。」
張打油挑着擔子來到嚴敢寺里詢問,原來各房的和尚也正想着張打油的好油呢,可以說張打油來的正是時候。
各房和尚多少不等,各自買了他的油。
張打油又與各房約定,也是隔一日便送油來用,這一日是個雙日。自此日為始,但是單日,張打油便到別的街道上做買賣;只要是雙日,就走「瀟湘河」這條路。
一到「瀟湘河」,張打油先去吳九媽家裏,以賣油為名,主要去看「花西施」。有時一天階能見得着,有時也有見不到的時候。不見時空費一場心思,見到時也只添一層相思。這真是: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此情無盡期。
【二】《詠雪二首-其二》張打油.詩
「花西施」經常到離她家不遠的那家「瀟湘酒館」宴請,所以和小酒保混得很熟,兩人經常開玩笑。
有一次,酒保把張打油想「泡她」的事說與花西施聽:「張打油還為你作了一首『詠雪』的詩。」說着酒保又學着張打油那天的樣子,把詩又給表演了一番。
起初,吳慧卿只是笑,當她聽完這首詩時,倒收住了笑容,說:「這詩寫得不錯呀。」
酒保問:「這詩還不錯?」
花西施說:「你看,此詩通篇寫雪,但不著一『雪』字,而雪的形神躍然於眼前。並且,詩寫得生動,傳神,詼諧。」
聽到花西施的讚美,酒保只是搖頭。
花西施對《詠雪》的稱讚,很快便傳到張打油的耳朵里。張打油便更來了精神,他藉著給嚴敢寺送油的機會,在寺廟的照壁上題了一首《詠雪二》。
紀緒來曲靖任職,不幾天便來到嚴敢寺拜會方丈——智慧大師。
剛進寺院,就看見粉刷雪白的照壁上寫了一首詩:
「六齣九天雪飄飄,
恰似玉女下瓊瑤,
有朝一日天晴了,
使掃帚的使掃帚,
使鍬的使鍬。」
紀緒一看,勃然大怒:「這是誰幹的?這,這也叫詩?還有臉題在照壁之上。簡直是有辱佛門聖地。」立即命令左右,查清作詩人,重重地治罪。
右宣慰使王甲祥稟奏:「大人不用查了,寫這類詩的人,不會是別人,一定是那個張打油。」
紀緒說道:「把他給我抓來!」
張打油被帶到方丈的屋子裏,紀緒把他大聲呵斥了一番。
這張打油還真是個「老油子」,聽到訓斥,一點也不害怕,只見他上前一揖,不緊不慢地說:「大人,小可確實愛胡謅幾句詩,但本事再不濟,也不會寫出這類破詩來……」
紀緒一聽,還想抵賴,決定試他一試,便道:「你的意思,你的水平比照壁上的高?」
張打油低着頭說:「小可願意麵試。」
紀緒的臉色稍微放鬆了些,問:「有一萬多土匪逃進了羅氏鬼國,你聽說過嗎?」
張打油說:「知道。」
紀緒便道:「你就以此為題,給大家作一首詩。」
張打油想了片刻,脫口吟道:「萬餘賊兵困鬼城,」
紀緒一聽,想:「這起句,還行!」
張打油再吟:「也無援救也無糧。」
紀緒摸了摸下巴說:「差強人意,也不押韻!再念……」
張打油一氣呵成,說出了后三句:
「有朝一日城破了,
哭爹的哭爹,哭娘的哭娘!」
紀緒說:「這不與『使掃帚的使掃帚,使鍬的使鍬,』如出一轍嗎?
大家聽了,哄堂大笑,連紀緒也憋不住,大笑了起來:「張打油啊張打油,今天本官不打你的皮肉。你把照壁上的詩去抹掉,等你以後作了好詩,得到方丈的認可后,再題於壁上也不遲。」
張打油答道:「小可,遵命。」
正在說笑間,有一驛兵送上一封書信,紀緒一看是四川平章汪壽昌的來信。
信中說:四川的「茶鹽司」設於成都路的簡州[今簡陽市],問紀緒召集的「三省經濟會議」能否在簡州召開。因自己年事已高,去趟曲靖多有不便。
紀緒同意了汪壽昌的建議,立刻給汪壽昌回了信,並通知其他兩省:把會議定於三月六日,在簡州召開。
【三】《洛神賦》曹植.賦
余從京域,言歸東藩,背伊闕,
越轘轅,經通谷,陵景山。
日既西傾,車殆馬煩。
爾乃稅駕乎蘅皋,秣駟乎芝田,
容與乎陽林,流眄乎洛川。
於是精移神駭,忽焉思散。
俯則未察,仰以殊觀。
睹一麗人,於岩之畔。
乃援御者而告之曰:
「爾有覿於彼者乎?
彼何人斯,若此之艷也!」
御者對曰:
「臣聞河洛之神,名曰宓妃。
然則君王所見,無乃是乎?
其狀若何,臣願聞之。」
余告之曰:
其形也,翩若驚鴻,
婉若游龍,榮曜秋菊,華茂春松。
髣髴兮若輕雲之蔽月,
飄颻兮若流風之回雪。
遠而望之,皎若太陽升朝霞。
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淥波。
穠纖得衷,修短合度。
肩若削成,腰如約素。
延頸秀項,皓質呈露,
芳澤無加,鉛華弗御。
雲髻峨峨,修眉聯娟,
丹唇外朗,皓齒內鮮。
明眸善睞,靨輔承權,
瓌姿艷逸,儀靜體閑。
柔情綽態,媚於語言。
奇服曠世,骨像應圖。
披羅衣之璀粲兮,珥瑤碧之華琚。
戴金翠之首飾,綴明珠以耀軀。
踐遠遊之文履,曳霧綃之輕裾。
微幽蘭之芳藹兮,步踟躕于山隅。
於是忽焉縱體,以遨以嬉。
左倚采旄,右蔭桂旗。
攘皓腕於神滸兮,采湍瀨之玄芝。
余情悅其淑美兮,心振蕩而不怡。
無良媒以接歡兮,托微波而通辭。
願誠素之先達兮,解玉佩以要之。
嗟佳人之信修兮,羌習禮而明詩。
抗瓊珶以和予兮,指潛淵而為期。
執眷眷之款實兮,懼斯靈之我欺。
感交甫之棄言兮,悵猶豫而狐疑。
收和顏而靜志兮,申禮防以自持。
於是洛靈感焉,徙倚彷徨。
神光離合,乍陰乍陽。
竦輕軀以鶴立,若將飛而未翔。
踐椒塗之郁烈,步蘅薄而流芳。
超長吟以永慕兮,聲哀厲而彌長。
爾乃眾靈雜遝,命儔嘯侶。
或戲清流,或翔神渚。
或采明珠,或拾翠羽。
從南湘之二妃,攜漢濱之游女。
嘆匏瓜之無匹兮,詠牽牛之獨處。
揚輕袿之猗靡兮,翳修袖以延佇。
體迅飛鳧,飄忽若神。
凌波微步,羅襪生塵。
動無常則,若危若安。
進止難期,若往若還。
轉眄流精,光潤玉顏。
含辭未吐,氣若幽蘭。
華容婀娜,令我忘餐。
於是屏翳收風,川后靜波。
馮夷鳴鼓,女媧清歌。
騰文魚以警乘,鳴玉鸞以偕逝。
六龍儼其齊首,載雲車之容裔。
鯨鯢踴而夾轂,水禽翔而為衛。
於是越北沚,過南岡,
紆素領,回清陽,
動朱唇以徐言,陳交接之大綱。
恨人神之道殊兮,怨盛年之莫當。
抗羅袂以掩涕兮,淚流襟之浪浪。
悼良會之永絕兮,哀一逝而異鄉。
無微情以效愛兮,獻江南之明璫。
雖潛處於太陰,長寄心於君王。
忽不悟其所舍,悵神宵而蔽光。
於是背下陵高,足往神留。
遺情想像,顧望懷愁。
冀靈體之復形,御輕舟而上溯。
浮長川而忘返,思綿綿而增慕。
夜耿耿而不寐,沾繁霜而至曙。
命僕夫而就駕,吾將歸乎東路。
攬騑轡以抗策,悵盤桓而不能去。
二月底,紀緒坐着馬車一路向北,趕往老家成都去開會。
不幾天,他們一行便來到了天台山,越過西嶺雪山,途經通谷,登上了鰲山。
夕陽西下,馬困人乏。
於是,他們就在長滿杜蘅草的岸邊卸了車,在生著芝草的地里喂著馬。
紀緒漫步於陽林,縱目眺望水波浩渺的錦江。不覺精神恍惚,思緒萬千。他低頭看時,只有顫顫的流水;抬頭一望,卻驚艷了雙眼。只見一個絕妙佳人,立於山岩之旁。
他趕緊問負責接待的官員:「你看見那個人了嗎?她是什麼人,竟如此艷麗!」
接待官說:「這是汪大人讓歌舞姬扮演的『洛神』,用以接待各位大人的簡州之行。」
紀緒若有所思地「噢」了一聲。
接待官又說:「河洛之神『宓妃』,到底長得如何,大人能否給下官描述一下?」
紀緒娓娓道來:「宓妃——她的形影,翩然若驚飛的鴻雁,婉約如遊動的蛟龍。容光煥發像秋日下的菊花,體態豐腴如春風裏的青松。」
紀緒遠遠看着「洛神」,時隱時現像輕雲籠月,浮動飄忽似迴風旋雪。便說:「遠而望之,明潔如朝霞中升起的旭日;近而視之,鮮麗如綠波間綻開的新荷。
她體態適中,高矮合度,肩窄如削,腰細如束。秀美的頸項,露出白皙的皮膚。既不施脂,也不敷粉,髮髻高聳如雲,長眉彎曲細長。紅唇鮮潤,皓齒潔白,一雙善於顧盼閃亮的眼睛啊,帶動着倆甜甜的小酒窩。
她姿態優雅嫵媚,舉止溫文嫻靜,情態柔美和順,聲音得體可人。她的服飾奇艷絕世,她的風姿美如畫卷。
她身披明麗的羅衣,帶着精美的佩玉。頭戴金銀翡翠,綴以周身明珠。她腳穿飾有花紋的遠遊鞋,拖着薄霧般縹緲的裙裾,隱隱散發出幽蘭的清香,在山的那一邊徘徊倘佯。
忽然,她又飄然輕舉,且行且戲,左面倚著彩旄,右面桂旗庇蔭,在河灘上伸出素手,採擷水邊的黑色芝草。」
紀緒不覺眼前一亮:她多像自己鍾愛一生的好好姑娘?他不覺心旌搖曳而不安。因只能隔水相望,不好前去仔細端詳,只好藉助微波來傳遞話語。但願自己真誠的心意能先於別人陳達。
紀緒解下玉佩向她示意。
可嘆!佳人實在美好,既明禮義又善「體語」,她舉著瓊玉向我作出回答,並指著深深的水流以為期待。
紀緒懷着眷眷之誠,又恐受這位神女的欺騙。因有感於鄭交甫曾遇神女背棄諾言之事,心中不覺惆悵、猶豫和遲疑。於是斂容定神,以禮義自持。
紀緒態度的轉變,「洛神」彷彿深知肚明。她,低頭徘徊;神光,時離時合,忽明忽暗。
她鶴立般地聳起輕盈的體態,欲將飛而未翔;又踏着充滿花椒濃香的小路,走過杜蘅草叢而使芳氣流動。忽又悵然長吟以表示深沉的思慕,歌聲哀惋而悠長。
於是,眾神紛至雜沓,呼朋引類。有的戲嬉於清澈的水流,有的飛翔於神異的小渚;有的在採集明珠,有的在俯拾翠羽。
洛神身旁跟着娥皇、女英南湘二妃,她手挽漢水之神,為瓠瓜星的無偶而嘆息,為牽牛星的獨處而哀傷。
時而揚起隨風飄動的上衣,用長袖蔽光遠眺,久久佇立;時而又身體輕捷,如同飛鳧,無緒地隨風飄蕩。
她在水波上行走,羅襪濺起的水沫如同塵埃。
她動止無序,時危急,時又安詳;進退難以預知,像離開又像歸向。
她雙目流轉光亮,容顏煥發澤潤,話未出口,卻已如蘭氣香。
她的體貌婀娜多姿,令人看了茶也不思,飯也不想。
在這時,風神屏翳收斂了晚風,水神川后止息了波浪;馮夷奏響神鼓,女媧歌聲清爽。
飛騰的文魚警衛著洛神的車乘,眾神隨着叮噹作響的玉鸞一齊歸鄉。
六龍齊頭並進,駕着雲車從容前行;鯨鯢騰躍在車駕兩旁,水禽繞翔護衛四方。
車乘走過北面的沙洲,越過南面的山岡,洛神轉動白潔的脖頸,回過清秀的目光,朱唇微啟,幽幽地品味着剛才瞬間的夢想……
只恨,人神有別!彼此,雖然都處在盛年而無法如願以償。
說着,不禁舉起羅袖掩面而泣,止不住淚水漣漣沾濕了衣裳。
哀念歡樂的相會就此永絕,如今一別身處兩方。不曾以細微的柔情來表達愛的憂傷,只能贈以明璫作為永久的想像。
自己雖然深處太陰,卻時時懷念著蕭郎。洛神說完,忽然不知去向。
紀緒為眾靈一時消失隱去光彩而深感惆悵。
於是他舍低登高,腳步雖移,心神卻仍留在原地。
余情綣繾,不時想像著相會的情景和洛神的模樣。
回首顧盼,更是愁緒縈懷。滿心地希望,洛神能再次出現在自己的身旁。
他不顧一切,駕起輕舟,逆流而上。
舟,行於悠悠的錦江,以至忘了歸往。
思戀,綿綿不斷,想念,越來越強。以至整個夜,都難於進入夢鄉。身上沾滿了濃霜,一直挨到天亮。
天,蒙蒙亮。
紀緒不得已命僕夫備馬就車,踏上向東回返的路,但當手執馬韁,舉鞭欲策之時,卻又悵然若失,徘徊依戀,不願離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