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新生的恨

第二十二章 新生的恨

「白阿姨和麥芒他們都好嗎?麥加有沒有回去?麥金也該分配了吧?」

這天麥全新下午下班后趕到湘紅那兒,一進門就迫不及待地摟住了湘紅的纖腰。湘紅忸怩著推開了他,示意他坐在沙發上后,她便蹲在麥全新腿邊,一邊用指甲在他的膝蓋上划著道道,一邊連珠炮般的發問。麥全新喝著她遞來的茶水,心情有些不快。由於他近來工作的「忙碌」,白阿姨白城一早起來就生他的氣,他要吃油餅也不讓,非要他洗好幾次手不可。後來他遵囑洗了手,白城又說那個油餅上有煙灰,接著便將油餅扔進了廁所。麥全新平生最愛吃的就是這種有肉餡加蔥蒜的油餅,加上這些日子心思全放在了湘紅身上,對白城不免有些冷落與不耐煩,白城和他生活幾十年了,哪有不敏感的道理?所以與其說白城是在挑剔他倒不如說白城在生他的悶氣,麥全新當然明白,可他一時轉不過彎來,反認為白城煩人,所以也沒有好臉色,連帶著弔兒郎當的麥芒,也受了麥全新的呵斥。

「你吃了槍葯嗎?好象誰欠了你的似的。」

麥芒這些天心情也不好,鬍子拉楂的,一臉的倦容,看誰也不順眼,所以受了老爹的呵斥后立即以牙還牙。

「這個家真是沒法呆了。本來有個阿姨多好,哪裡還要自己動手洗碗,煩死了。」

好不容易回家想休養生息一番的麥金對家裡的這種氣氛很反感,一邊洗碗一邊嘟噥。不料這嘟噥被白阿姨聽見了。她回首瞪了女兒一眼,冷冷地道:

「你也別多嘴了,還不是你惹的禍。」

「什麼呀,又怪我,真是的!」

麥金也有些氣了,因為她最近沒回家,除了知道湘紅被媽挑剔走了以外,其他的根本不曉得。

「那個湘紅真不是個東西!唉,女的呀,沒什麼意思,年輕時也許要好些,人一老哇,什麼都沒了。」

白城看看女兒又望望窗外,突然建議女兒今後找對象要找大些的。

「男的比女的大十歲左右最好。」

「我不喜歡。我覺得了不起大三歲,再大就沒話可說了。」

麥金不同意媽的觀點。

「爸,你說對不對?」

麥金是家中的嬌嬌女,有時只有她能緩解家中的緊張氣氛。尤其是老爹不高興時,麥金撒撒嬌總能讓老爹的臉擠出幾許笑容,但這次她的招數卻失靈了。她母女的對話麥全新雖然全部聽在了耳里,卻沒往心裡裝。他草草應付了幾句后便去上班,而且路上還埋怨了司機幾句,弄得司機有些委屈。

「……你看,為了你,我把他們全都得罪光了。」

麥全新說的的確是心裡話,並不完全為了討好。湘紅聽著他的敘述,心裡突然感到很迷惘。按理聽到麥金一家鬧得不愉快她應該高興才是,但事實上她什麼感覺也沒有。她甚至覺得那些人都是從未謀面的陌生人,她連諦聽的必要都沒有。不過,對於眼前這位老人,她倒多少有些心痛。這些日子處下來,她發現麥全新是真的很喜歡她。這種喜歡或許包含有色慾成份,可也有其純真、質樸、近乎天倫之愛的一面。

「那你以後少來我這兒算了。真的,不要傷了大家的和氣。」

湘紅柔軟的手指撫摩著麥全新唇上花白的鬍鬚,曼聲勸道。

「你知道我做不到,是嗎?會不會笑話我?」

麥全新吻了吻湘紅細嫩的臉,眼裡浮現出青春的光輝。和湘紅在一起,他覺得自己年輕了許多。對於一個已經步入老年的人來說,這無疑是種美妙的感覺。

「戶口的事兒正在辦,可能再過一段時間就能辦好。等辦好了戶口,我給你調過一個地方,正式的工作,你看這樣行嗎?」

一貫只接受別人請求彙報的麥全新麥廳長,這會兒終於也當起了「下級」「小輩」。

「我不想打雜,我的脾氣不適合干那個。實際上我當文書不錯。你看過我的作文嗎?字也不差。」

湘紅大膽地顯能,那神態活象一個可愛的孩子,惹得麥全新拿著她遞來的一段日記直捏她的臉蛋。

「小調皮!」

說完,又左右端詳起湘紅來,臉上是一派溺愛。

「我可能要到文化廳去工作了,要不在哪個文化館給你找個工作吧。」

麥全新籌劃著說,湘紅聽了當然同意。

「我小時候最大的願望是到劇團當一名演員,可惜呀!」

湘紅嘆著氣,腦子裡又浮現出當年她和白衣綉躺在水壩上對著白雲痛哭的情景。要是當年自己進了文藝學校,只怕於今又是另一番天地了吧?

湘紅從來都把這些往事深埋在心底,但她此刻卻想說給麥全新。這股衝動是如此強烈,以至於當她聽說麥全新晚上要去開會,不能傾聽她的訴說時,湘紅鼻子一酸,烏溜溜的眼裡泛起了晶瑩的淚花。

「哦,小林,別這樣。你這樣我心裡難過。」

麥全新說著緊摟湘紅吻開了。湘紅滿腹的辛酸在他溫暖粗糙的鼻息里化為淚水洶湧而出,那副「一枝梨花春帶雨」的模樣不由得讓麥全新「英雄氣短」。

「好了,不哭,好嗎?我不去開會了,就說有急事,別人不會說什麼的。你等等我,好不好?」

麥全新哄孩子似的哄住湘紅后,自己便趕到外邊去找電話打。由於住的地方比較偏僻,公用電話少得可憐,他不得不步行一段路到師大一個熟人那兒去打電話。當他打完電話出來時,天已經晚了,但有一輪月亮掛在天上,所以滿目仍是清明得很。麥全新無暇欣賞這份月色,邁開步伐急匆匆往湘紅那兒趕。由於他心思太急,本來應該聽見的一聲呼喊也被他當耳邊風吹過了。這樣,在他魁梧的背影后,也就遠遠地掇上了一道靈巧、謹慎的身影。這身影一直跟蹤他到那棟房子前,而且在麥全新走進那道門之後,他也攆上去了,那神態舉止活象電影里專門搞追蹤的間諜。

麥全新那天晚上快到十一點了才從湘紅那兒出來。他出來時月亮已上中天。在清冷冷的月色里,不知怎麼的湘紅覺得那道逐漸遠離的背景竟透著一縷悲愴。

他快六十了,是真的快老了。

湘紅站在黑漆漆的屋內,倚窗看著天幕,忽然興緻全無。她在想麥全新,想他貌似強健但的確已經開始衰老的身軀。她想這些時心內有些悲哀。因為就在剛才,她將自己奉獻給了那個被激情與慾望折磨得憔悴、焦灼的老人。那一刻她的心情很平靜,或許在她心內早就有這種想法?她回憶了許久,也沒想明白是否有這個因素在裡邊。不過她倒能清晰地體味出這種奉獻中所夾雜的几絲感恩與憐憫。她覺得自己就象一隻迷途的羔羊,在風雪交加時遇到了一個餓漢。餓漢用最後一點糧救活了她,她如果要報恩的話,除了自己別無所有,所以,她就獻出了自己。

「……紅紅,你不怪我吧?」

麥全新的話語猶在耳邊,湘紅似乎沒有回答他這句問話。那一刻,她心中翻騰著一腔苦水。李英的煙頭、小趙的猥瑣、麥芒的輕蔑全在她腦海里浮現。她感到渾身的肌肉都有些刺痛,因為她總也忘不掉麥芒的目光。

在他眼裡,我是一個妓女。我真的是妓女嗎?如果不是,為什麼又如此隨便?那天麥芒的陰謀他原本不能得逞的,怪只怪自己防守不嚴,抑或根本就沒想過要真正拒他以千里之外?

莫非我是真的很輕賤么?難怪會這樣了。

湘紅最近鑽了牛角尖,老是將自己貶得一錢不值。她想她這是對自己的一種報復。因為她無力維持幻夢中臆想的那個自己,故而每當自己心造的林湘紅缺損一角時,她就感到郁躁不安,同時又滿心不甘願。如此重複幾次,她竟有些厭倦、憎恨自己了。

他媽的,都怪那些壞人!有朝一日有機會,非得整趴他們不可!

湘紅的靈魂深處漸漸滋生出一種仇恨。這種仇恨在不知不覺中取代了她原有的志向,並膨脹、堅硬成一堵牆,從而支撐著她在社會中沉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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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女湘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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