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溫暖的手

第十三章 溫暖的手

湘紅總算能開口了。她當時的那份沉靜大概讓李英有些失望乃至憤慨,她忽然臉一板,所有的線條都幾乎帶上了直角。

「那你快收拾東西去。我給你的那些東西全都留下,我以後還要請人幫忙。」

李英說著徑自踱回客廳,狠狠瞪了一眼未經許可就坐在沙發里的麥金,冷冷地要麥金把正在翻的那本書給她。麥金不在乎地把書拋給她,爾後以一種令李英難過的口吻挑剔起房間的布局來。李英氣得夠嗆,偏麥金自我感覺特好,仍自顧自地演說,弄得李英只好生硬地說自己頭痛,她才得以安靜下來。

「什麼臭傢伙!暴發戶!看到她們我就討厭。」

從李英家出來后,麥金大聲嚷嚷道。隨後一路,她都在數落湘紅,說她太怯懦了。

「憑什麼要拿包給她看?她有什麼權利這樣搜查你的東西?簡直太囂張,太放肆了!要是我,寧死也不給她看包,到時候她還敢吃了我不成?」

麥金的嗓音與她精緻的五官不成正比,又大又粗,惹得一些路人側目。湘紅望著她多少有些天真的神態,倏地有種悲傷朝她襲來。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她雖和麥金、白衣綉她們同齡,然而她的童年、少年時代卻似乎比她們短暫得多,有時她甚至覺得自己的心已經很老了,老得都不會大聲地哭、大聲地笑了。

「……你好象很怕這個李英是不是?她肯定是個厲害的母老虎。這種女人,最好是找人教訓她一下,比如找幾個羅漢揍她一頓啦,找工商局的人造造角,讓他們找一下她生意上的麻煩什麼的,到時她得了一頭的疤還不曉得是從哪裡惹的病。哈哈,真有趣。我要是你,非出這口氣不可!」

麥金絮絮叨叨了大半天,湘紅用心聽的只有這幾句。她聽這些話時似乎全身的毛孔都張著,象是飢餓的小嘴,貪婪地尋聲吸吮著,以至那些字都在她的血管里流成了真正的血液,並在心之一隅用學生的顏色勾勒出一副得分后快意的圖畫。

「你不舒服嗎?」

麥金關切地打量著她,問道。湘紅定了定神,總算恢復了常態。

「看來我只好先借住在你們那兒了。」

「沒關係的。實在不行,你可以先到我們家去。」

麥金的表情非常誠懇,但湘紅還是笑著搖了搖頭。

「到時候再說吧。」

湘紅想到李明光,心裡不知為什麼有點兒惴惴的。能到飯店當個服務員當然好,可萬一不行呢?去酒樓做事嘛,他們管吃不管住,自己那麼點兒工資哪裡租得起房呢?退一步看,大概只有去伺候麥金的爺爺了。如果這樣,到時麥金對她也許會是另一種樣子了。湘紅不由悄悄瞟了麥金一眼,麥金也正在打量她。

「湘紅,我發現你長得簡直無可挑剔。你可把我給迷住了。」

麥金幾近天真地說。她的口吻令湘紅感動。因為她發現自己從沒有用如此純潔、天真的口氣讚美過一個優異的同性,也許我天生的就是小肚雞腸?湘紅想著用手擰麥金的腰,發現自己和麥金在一起時比較放鬆和自在。白衣綉待她雖然也好,然而由於家境太過懸殊,彼此又太知底細,弄得她一點自傲都沒有,所以她在白衣綉面前常常過份敏感和自尊,而這,恰恰暴露了她內心的脆弱。

「麥金,真希望我們能交個好朋友。」

湘紅冷不丁冒出這樣一句話來,麥金卻不覺有任何突兀。

「行啊,朋友越多越好嘛。喲,快跑,要下雨了。」

麥金說罷提了包就跑,湘紅看看天,也跟著往前趕。這時,街上的灰塵被風刮成一道骯髒的簾幕,在亂竄的行人身上無禮地拂拍著。等她噼啪著終於望見學校尖尖的鐘鼓樓時,大雨瓢潑似地下了起來。湘紅只好躲在一旁低矮的屋檐下,嗅著從門縫裡溢出的咸酸氣息,忽然間覺得好親切,彷彿推開這扇木門就能找到一個親人似的。於是,她微微側過頭,想看看這局促地蹲在大學校園高牆下的小屋裡住著的是些什麼樣的人,不意剛才還緊閉的門卻在回眸的那一刻開了。一個墩實的大男孩手裡捏著把傘望著她發愣。

「對不起,你是要過學校去嗎?我正好也要過去。」

男孩紅著臉說。湘紅看看他稚氣未脫的臉,又看看天,便一言不發地點點頭。男孩有些忙亂地將傘撐開,爾後側出大半邊身子請湘紅和他同行。路上,湘紅看到他的大半個身子都被淋濕,有些不忍,便自動往邊上閃了閃,誰知男孩痴態發作,又把傘撐到她這邊來,弄得湘紅只好無奈地受著他的照顧。

「我叫羅林鑫。剛才那地方是我家裡。我在美術系,明年就要畢業了。你呢,是哪個系的?」

大男孩再次開口時話說得很流暢,聽得出在心裡排練過好幾次。湘紅笑笑,沒說話,她不是清高,實在是不想自討沒趣。恰在這時,他們已走到學校大門,麥金正在那兒望著天干著急,猛見了湘紅和一個男生合撐一把傘過來,她不由「哇」地叫了開來:

「湘紅,你倒好,自己有人送你過來,也不叫一聲,害得我在這裡干著急!」

說著,把湘紅扯到一邊,用挺大的聲音問羅林鑫的名字,湘紅說自己沒記住,羅林鑫趕忙在一旁插嘴,把名字系班什麼的再彙報了一遍。麥金扭頭上下打量他兩眼,忽然「噗嗤」一笑:

「喲,你們也認識呀,這個嘛,」她抬頭看了看如注的雨,唇邊閃過絲調皮的笑意:

「反正呢,一把傘躲三個人是不行的。羅林鑫你爆發力好,是不是麻煩你到我們寢室去幫我們拿一下傘?我叫麥金,住在二棟二二四房間,現在房間里肯定有人的,你能不能跑一趟?」

羅林鑫正愁沒機會再和湘紅打交道,聽麥金這麼一說,他便如接了聖旨似的,撐了傘就跑,由於風太大,他的傘被掀翻了,他乾脆收了傘,在雨中猛跑,不時還發出幾聲喊叫,他的舉動贏得了湘紅和麥金身旁一群男生的喝彩。

「他迷上你了,湘紅,正表演給你看呢。」

麥金伸出手掌去接水,一邊淡淡地說。

「你說我晚上去李明光那兒,要不要買些東西呢?」

湘紅也在接水,雨滴落到手心裡有些涼。那涼意與楝花風的水珠是一樣的,不過少了些樹木的清香。

「李明光是哪個?這個我也不太懂。哎哎,你看有隻小鳥掉在樹下了,喏,就在那兒,我去撿。」

麥金說著真的沖了出去,在她彎腰的剎那,湘紅的目光終於找到了那隻被淋濕了羽毛、掉在地上猶自撲翅掙扎的小鳥,眼睛忽然有些發熱。

一隻從楝花風飛來的小鳥,濕了翅膀,落在泥濘里,叫天天不靈,叫地地不理,誰會在這時懷著一顆摯愛的心向她伸出溫暖的手呢?

她感覺到頰上有種先熱後涼的感覺,也不知是雨呢還是淚。

不知是因為運氣好還是其他什麼緣故,那晚去找李明光事情的結局竟出奇的圓滿。李明光知道她的境況后,馬上就給了她一個肯定的答覆,說是飯店正缺人手,如她能來最好。

「本鄉本土的,大家有個照應。再說你跟阿姨還是同一個鄉的,她也姓林,是林屋塘的客女。不過,飯店住不下,小白那兒能住嗎?」

談話在李明光的家中進行,氣氛很熱鬧。一則李明光性格很放得開,人又健談,一開口就沒個停;二來呢,湘紅和白衣綉去的時候買了不少東西,李明光的愛人林阿姨覺得這兩個妹崽好懂事,加上與湘紅是真格的老鄉,乍見之下,便有共同的話題,所以幾個人圍坐在一起嘰哩呱啦講了好幾個小時,只是講到正事時,李明光便嚴肅起來,林阿姨大約覺得再坐下去也沒意思,便拿著毛線衣到兒子女兒房間去織了。

「我們學校可能住不了幾天,李叔叔你這兒能住嗎?」

白衣繡的父親是李經理的常客也是貴客,故而白衣綉才敢如此說話。

「這個,只怕也住不下。我家小玲都快十四了,還和她弟弟小龍住一起。這套房子講起來是三室一廳,實際上是二室一廳帶個過堂,你住可能不太方便。」

李明光一直陷在沙發里的身體此時挺直起來,湘紅覺得他的長相有些滑稽,頭大尾小的,象只蝦。

「李經理,我有地方住,不麻煩你了。我什麼時候去上班?」

湘紅環顧了一下李明光的房間,立即便作出了決定。她可不想在這個房間擠來擠去,除上班外還得當半個保姆,更免不了受女主人的氣,何苦來呢?白衣綉只當湘紅犯了「當局者迷」的錯誤,趕忙在背後掐了她幾下。湘紅扭了扭腰肢,習慣性地嬌笑了一下,結果惹得林阿姨從房間里探出頭來。

「明光,你明天不是要起早嗎?快點睡吧。」

林阿姨說著收起了毛線,一邊打著呵欠從廳堂走過。當她從廁所出來往房間走時,湘紅和白衣綉都從她臉上讀出了她的心思。

「李叔叔,我們回去了,再晚學校要鎖門了。」

白衣繡的告辭顯得很有風度,反正彼此誰也不尷尬,就連林阿姨,也暫時由起一臉的疲憊,頗為熱情地將她倆送到樓梯口,嘴上一連串依依不捨的惜別話,弄得她才上樓白衣綉這邊就差點罵出聲來了。

「虛偽的東西!要是我們空手去她會怎麼樣呢?」

白衣綉這幾年在她爸的樹下乘了不少涼,所以沒涼可乘時特別容易起火。湘紅沒有介面,她在盤算到哪兒去找存身之地。

「哎,衣綉,周老師出差會到你這兒來嗎?」

湘紅似乎有些無法忘記給過她「初吻」的周老師,她的思緒時不時會有几絲落在遠在千里之外的周老師身上,彷彿在追一個遙遠的夢。「他剛分配的時候還給我寫過一封信,後來就沒消息了。唉!現在的人哪,沒有這麼多閑功夫啰!」

白衣綉說著往前邊的公共汽車站跑去,她跑步的姿勢很優美。湘紅恍惚間也跟著跑,心情越來越沉重。白衣綉方才雖然沒說什麼,但她的語氣卻頗有些倨傲,讓湘紅聽在心裡,隱隱有些不舒服。

我一直期盼能夠和她平起平坐,可實際上不可能,起碼目前不可能!以後是否有這樣的可能性呢?

湘紅有些悶悶不樂,同時又憋足了一股勁,她想眼前再苦她也得忍耐下去,因為誰也說不準今後的事。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我就不信人不能勝天!

湘紅告訴白衣綉她決定住在麥金家。

「她家會讓你白住?別美夢了。」

白衣綉不客氣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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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女湘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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