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黃昏時分,淅淅瀝瀝的小雨飄落下來。斜斜地落在玻璃窗上,一滴兩滴三滴……雨滴越來越密集,匯成水痕往下滑落。天色陰沉得愈加厲害。方惟敬從辦公桌前起身來到窗前,伸出手指去擦拭雨滴。它像情人的淚滴。好想擦掉它們,可是怎麼也擦不掉,聚得多了順著玻璃往下流。腦海里又浮現出錢菲上飛機的那一刻:自己都快哭了,可她卻笑著轉回身揮手告別,再也不回頭地走了,丟下孤孤單單的他。一場夢一樣的愛情,連一滴眼淚都沒有得到。嫣然呢?連她的心都沒走進過。當她站在婚禮的殿堂上時,笑得那麼燦爛,他的心在落淚。不知不覺間,淚水盈滿眼睛。上天怎麼如此不公平,他連一點點的真愛都得不到。窗外的雨滴和他腮邊的淚滴都在緩緩地滑落。疲憊地毫無力氣去擦拭,頹廢地把頭抵在窗戶上。此時此刻好想有個人能把他摟在懷裡,聽聽他的不易。「錢菲,你回來吧!我好想你!」他喃喃低語。儘管知道不可能有奇迹發生,可是還想祈求上天。雨下大了,「噼里啪啦……」地打在窗戶上。回憶往昔,也是這樣的傍晚時分,春雨如煙。晚飯已過,閑來無事,大家聚在客廳里聽婷婷唱歌。愛唱歌的婷婷一展歌喉,大家一邊打節奏一邊跟著小姑娘低聲哼唱。在眾人的鼓勵下,婷婷唱了好幾首歌,贏得一片掌聲。婷婷累了,坐下休息。「姥姥唱一個!姥姥可會唱了。」方母唱了一個《綉紅旗》:「線兒長,針兒密,含著熱淚綉紅旗,綉呀綉紅旗,熱淚隨著針線走……」她唱得熱淚盈眶。晚輩人哪裡能體會得到,他們這輩人對紅旗的深情!太經典了,大家的掌聲更熱情!方惟敬記得給嫣然出了一個難題,要她唱一個《葬花詞》。當時認為她肯定不會唱。開始時,嫣然扭捏地不肯站起來。婷婷摟著姐姐的胳膊硬是纏得她沒有辦法,只好紅著臉唱了起來,「花謝花飛飛滿天,紅消香斷有誰憐……」方惟敬偷偷地打開手機找出歌詞,她唱得一字不差,而且婉轉動聽。他對她刮目相看了,「這樣的歌你怎麼會唱?」她被眾人矚目得羞澀了,「我喜歡《紅樓夢》里的詩詞,所以留意這些。」多麼歡樂的場面!何時才能再現?

夏玉潔正收拾東西準備下班。第二車間的蔣主任匆匆走過。她慌忙叫住他:「蔣主任,都已經下班了,您還有什麼事這麼著急?」蔣主任停下來,慌裡慌張地收拾著手裡的東西。抱怨地說:「玉潔,好多的事呀!我都不知道忙活兒哪頭兒了。對了!我手裡的這些材料,你能替我送給方工嗎?」夏玉潔心頭暗喜道:「行呀。我替你跑一趟吧。」蔣主任一邊拿出一厚摞紙張遞給她,一邊道謝:「謝謝了!我忙別的事情去了。」說著話已經走遠。夏玉潔懷抱著東西,高興地轉了幾圈。終於又有機會進他的辦公室了,心臟快要跳出來了。他的辦公室門前,穩了穩神。躊躇間,鼓足勇氣敲響了房門,「咚咚……」,裡面沒有回應聲。輕輕推開門,只見他站在窗戶前,背對著門。夏玉潔囁嚅道:「方……工,蔣主任給您的材料……放在哪兒?」他即沒有回頭也沒有回應。她害怕地咬緊嘴唇,站在原處不敢動。許久,吞吞吐吐地又叫了一聲:「方……工……」他好像聽見了,回答一聲:「知道了。請你出門時把門關上。」夏玉潔躡手躡腳地把材料放在桌子上,想了想又把雨傘放在旁邊,悄悄地走出門。輕輕地關好門,隨即拍打著狂跳的心。感覺到方工的聲音有點沙啞而異樣。他怎麼了?打擾到他了?邊走邊思索,雨下大了也渾然不知。仰頭望望大廈那一方亮燈的窗戶,心情複雜地離去。

方惟敬依舊立在窗前,一個嬌小的身影閃入雨中。猛然驚醒,轉身看見桌子上的雨傘。剛才的人是誰?把傘留下是什麼意思?突然他憎恨起女人來,所有的女人都不要再出現在他的世界里。回到桌前,把傘隨手扔掉在地上。擰開檯燈,開始工作。外面一片黑暗,整個大樓只有這一盞孤燈亮到深夜。公司要上的項目,終於有了頭緒。他心悅地關掉電腦,伸伸腰準備回家了。雨一直在下,淅淅瀝瀝的小雨,路面積了不少的水。方惟敬撐起黑布雨傘回家。他很喜歡在寂靜的夜裡獨自步行。傘外的雨順著傘沿兒往下滴落,傘下的他一點兒也沒有寒冷的感覺。一把普通的傘,卻在漆黑的雨夜溫暖了他,不由地感謝那個人。行至家門口時,獃獃地立在那裡。在這裡,嫣然和他初次見面。「請問您找誰?」她問。那時的她還是個不黯世事的小姑娘。收起傘站在門樓裡面,觀看綿綿的細雨。小雨不緊不慢地下著。天氣有點兒涼,卻沒有冬天的寒氣逼人。春末了,百花競開。一陣風吹過,吹落許多紫藤蘿花瓣。他拾起一些放在手心裡,落寞地觀看它們。這樣的春末時節,有誰會想起他來?有誰懂得他?「哎!」無奈地長嘆一聲打開門穿過花徑。

客廳的燈還亮著,方惟敬輕輕推開門,母親一臉茫然地坐在沙發上。門一響,方母轉身見兒子回來,匆忙問:「惟敬,怎麼現在才回來呀?」方惟敬把滴雨的傘放在門口。迎上去說:「媽,您還沒睡呢?」「這不是在等你嗎?孩子你該成家了,這事兒千萬要放在心上!我別無他求,只要你能幸福。」時時刻刻都在牽挂著孩子們,「你姐姐出國,一年多都沒回來過。我多想她!」方惟敬默然不語坐在媽媽身邊,雙手交叉握在一起。不知道該怎麼說,如果不是傾心相愛的人,真的不想再結婚。他的彷徨和迷茫怎麼敢說出來?那樣會傷媽媽的心。「孩子,去睡吧。每天你起得那麼早。明天早上,我給你做早飯,吃過飯再上班。」方母提醒他。「媽,您也睡吧。」「嗯。趕緊去吧。」在母親擔憂的目光中,他拾階而上。孩子寂寞的背影好讓人心酸,方母獃獃地看著他上樓。兒子整天忙於工作,對自己的婚事漠不關心。該怎麼辦呀?漆黑的雨夜,一位年近古稀的老母親伴著昏黃的孤燈為兒子的婚事一籌莫展。

經過全公司有關人員不懈地努力,研發的新產品終於告一段落。總經理、副總經理和幾個工程師由車間主任們陪同來到第二車間。大家聚上來把領導們圍得水瀉不通。個子不高的夏玉潔墊起腳怎麼也看不到裡面的情景。她著急地圍著人群轉了幾圈。裡面傳出方惟敬的聲音,「我們這個項目很有前途,想和我們簽單的公司很多。到那時,大家月月有獎金,年終還有大獎。」「好!」「太好了!」頓時掌聲雷動,「太好了,方工。」「大家都準備好擼起袖子大幹呢!」一片叫好聲「好!」「太好了!」夏玉潔好不容易擠進人群,挨著方惟敬的身邊站住。他一身黑色的西服,散發出淡淡的檸檬香味。獃獃地仰望著神采飛揚的他,平時少言寡語的,原來口才這麼好!夏玉潔激動不已,腦子裡一片空白,他講了什麼全然不知。方惟敬一抬胳膊碰到夏玉潔,急忙道歉道:「對不起,對不起!你是哪個車間的?」他還不認識自己呀?他根本就沒有在意過自己?夏玉潔心情沉悶起來。轉念一想不能錯過和他這麼近距離的接觸,慌忙回答:「我叫夏玉潔,是第二車間的職工。」方惟敬歉意地點點頭,大家繼續聊天。不久,他和領導們離開,人群散去。夏玉潔緩緩地蹲下來難過地抱住膝蓋,他竟然不認識自己,好鬱悶呀!蔣主任回來奇怪地問:「玉潔,你怎麼了?」夏玉潔抬頭勉強笑了一下,撒謊說:「剛才肚子有點兒疼。」蔣主任慌忙說:「要緊嗎?我送你去醫院看看吧?」夏玉潔起身整理著衣服說:「現在好了。謝謝蔣主任。我幹活兒去了。」蔣主任困惑地望著她輕盈的背影,像是不舒服的人嗎?夏玉潔特意繞到方惟敬的辦公室門前看看,門關得緊緊的。這一刻,她打定主意,一定會讓他愛上自己的。

第二天早上,夏玉潔第一個來到單位。站在距離大門口不遠的地方,發愣地盯著門口的標牌:北方機械設備有限公司。這是全省同行效益最好的單位,進來是要層層篩選的,她幸運地成為它的一分子。果然不出所料,沒有等幾分鐘,那輛熟悉的黑色轎車從遠處駛來。經過大門口時,車子放慢速度,方惟敬打開車窗向門衛師傅問好:「郭師傅,早上好!」郭師傅急忙回答:「方工,每天都來這麼早。吃早飯了嗎?」方惟敬停了幾秒鐘,「太早了,吃不下。晚一會兒出去吃點兒。郭師傅,我進去了。」「好的,好的。」郭師傅朝方工揮揮手。車駛進停車場。夏玉潔聽著他們的對話,快步通過大門,「郭師傅,早上好。」郭師傅又趕緊戴上眼鏡看,「玉潔呀,你也挺早的。」她立於距大廈玻璃門不遠處,偷窺他徑直走入門裡,沒有瞧自己一眼。夏玉潔緊隨其後來到樓梯口處,他輕快地上樓,她猶豫著跟上去。突然方惟敬轉回身,夏玉潔匆忙打招呼:「方工好!」他禮貌地點點頭,「你好!」匆匆忙忙地下樓而去。她無趣極了,怏怏不樂地出辦公大樓回車間。方惟敬疾步回到車上,去拿工作需要用的材料。翻個遍,也沒有找到,只好回家拿。郭師傅站在大門口好奇地問:「方工剛到又要出去呀?」方惟敬歉意地說:「東西忘在家裡了。」「哦,那你去吧。」「好的。」一路上堵車堵得厲害,一個小時才回到家。方母奇怪地詢問:「怎麼又回來了?」「媽,材料忘記拿了,今天要用。」說著疾步上樓,很短的時間下來。方母等在客廳里,「惟敬,吃了飯吧?」「不行,媽。已經晚了。」乾脆小跑出門。還好路上比較順利。大步流星地去會議室,蔣主任慌忙叫住他:「方工,李總讓我告訴你會議推遲了,下午才開始呢。不用慌!」「哦。好的,我知道了。」他長長地鬆一口氣。夏玉潔佇立在樓道里的窗前,看著他上了三層的會議樓,很快又出來。慌忙把手裡的食盒悄悄地掛在他辦公室的門把手上,迅速地躲藏起來,偷偷地觀察他。方惟敬來到辦公室門前驚奇發現食盒,拎著食盒進門。夏玉潔放心地悄悄溜走了。方惟敬奇怪地盯著食盒,上面貼著一張小紙條:方工,為您準備的早飯。下午把盒子放在失物招領處就行了。一個關心你的人。「一個關心我的人?」他自言自語道。打開盒蓋兒上面一層有兩個包子、一個水煮蛋和一撮榨菜;下面是半盒八寶粥,一把湯匙。粥里放著蓮子、百合、紅豆、花生、紅棗,還冒著熱氣。他猶豫不決了一小會兒,肚子有點兒餓了,坐下吃飯。咸香的肉餡包子,真好吃。八寶粥微甜,糯糯的口感,味道也挺好。又奇怪誰在關心自己?管她是誰!先填飽肚子再說吧。

車間里,大家都在忙碌,蔣主任也忙裡忙外的和師傅們討論著問題。夏玉潔蹦蹦跳跳地回來。蔣主任放下手裡的活兒,皺起眉頭叫住她:「夏玉潔,你剛才又是這疼那不舒服的。這一會兒就好了?工作時間東跑西竄的。」她馬上收住腳立在原處,膽怯地低頭看著地面。「你來這上班才半年,就這麼多的事?你是怎麼進來的不知道嗎?看在你舅舅的份兒上,今天不批評你。以後注意!」夏玉潔偷偷地撇撇嘴巴,低聲說:「謝謝蔣主任。我以後注意。」「嗯!」蔣主任轉身走開。她向他的背影做個鬼臉,悄聲說:「管得可真多!」同車間的小紅湊上前搭訕道:「玉潔,你是有點兒奇怪,怎麼回事?」夏玉潔想想方惟敬從沒有留意過自己,不悅地回答道:「能有什麼事?普普通通的老百姓一個!」拉起小紅的手去工作。

下午,方惟敬走進第二車間和車間里的師傅討論工作中遇到的問題。夏玉潔毫不關心這些,只是遠遠地看他,一身深藍色的工作服,那麼的整潔乾淨而且穿得另有一種味道。她靜悄悄地來到旁邊聽他講話。「李師傅提的這個問題非常好。我馬上回去再改進一下,然後再討論。」方惟敬拾起地上的材料匆匆回辦公室。夏玉潔怔怔地目送他遠去,離得這麼近卻並不相識,令人尷尬至極。

夜幕籠罩了大地,辦公樓矗立在夜色里,只有幾扇窗戶透出光亮。方惟敬伏案工作渾然不知天色已黑。深愛的工作如同情人,現在只有它才懂自己的心。抬頭望望外面,一片萬家燈火。起身走到窗前,玻璃上映出自己孤獨的身影。不忍再看,轉身倚在玻璃窗上,頭靠在上面閉上眼睛。又是無盡的黑夜和寂寞,有時候非常厭惡黑夜天天都要降臨。

夏玉潔坐在辦公區的樓梯上,抱著膝蓋想著心事,一股強烈的吸引力讓她來到這兒。她在猶豫與不安,他能看上自己嗎?可是好想看到他的感覺很折磨人。方惟敬關掉電腦伸伸腰,收拾好東西準備回家。樓梯口處,一個女孩子坐在地上擋住去路。他無奈地叫她:「喂,你往邊上挪挪讓我過去,行嗎?」夏玉潔聽到聲音,緩緩地抬頭仰望。眼眸里有無限的渴望和期待,遇到他冷清的眼神,心裡一顫,立刻收回目光。抑制住內心的不平靜,輕輕地叫了一聲:「方工。」「嗯,我想從這兒過去。」他指指樓梯。「我叫夏玉潔,第二車間的工人。」她低垂下眼臉不敢再看。「哦。你能挪挪讓我過去嗎?已經下班很久了,你怎麼不回家?」他有幾分的好奇和不解。「我等人,您先回吧。」突然,好怕他知道自己是在等他。慌亂地低下頭,往邊上挪了挪,騰出一半的空間。「那我先走了,你也別太晚了。」方惟敬隨即拾階而去,「咚」「咚」「咚」……的下樓聲證明他已經走遠。她沒有動彈,寂寞地把頭埋在臂彎里。

方惟敬在一家小餐館邊停下車,找一個僻靜的位置坐下。晚飯,一碟小菜一碗面,僅此而已。一根一根地挑著吃,這樣還能打發一些時間。一碗麵條吃了半個多小時。抬腕看看錶還不到十點,下面的時間怎麼打發呢?百無聊賴地走出餐館,開著車漫無目的地在路上閑逛。終於在一個小公園旁停住,打開車門下來,站在路邊。初夏,柔和的風輕輕地拂過,公園裡的花花草草隨風搖擺。心情也隨著柔風清爽了不少。佇立在路燈桿下由近及遠地望風景,目光停留在遠處的高樓上,繁星點點的燈光。一個窗戶一個家庭,各種各樣的悲歡離合。他仰望星空,半圓的月亮鑲嵌在幽藍的夜空中,幾個小星星一閃一閃地伴隨在旁邊。忽然,手機鈴聲響起「叮叮叮……」接通電話,「喂,媽。」「惟敬呀,你啥時候回來呀?」「我這就回去了。你有事嗎?」「我沒什麼事,就是想問問你什麼時候回來?」「哦,我一會兒就回去。」「嗯,早點兒回來!」「好。」掛斷電話。他翻弄著電話薄一一查看人名,沒有一個可以陪自己說說話的人。可是非常強烈地想找個人聊聊天,訴說自己的迷茫和彷徨。終於,鼓起勇氣撥出嫣然的號碼。「喂,方大哥?」馬上有人接聽。「嗯,嫣然!你過得好嗎?」武嫣然無聊地坐在小卧室里,有人打電話興緻立刻高漲起來。打開免提把手機放在桌子上,「哎,怎麼說呢?好與不好?沒法說。」方惟敬失口笑道:「怎麼還沒法說了?」他的笑聲惹得她也笑了,「方大哥,你一定是無聊了,才想起來給我打電話。要是有方大嫂的話,肯定想不起我。」他嘆息道:「哪來的方大嫂呀?」嫣然警覺地問:「怎麼了?」方惟敬尋到一個石階,拿出一本書墊在上面坐下。幽靜的環境,孤寂的心情。他黯自神傷地說:「沒什麼,只是想找一個相愛的人。如果沒有傾心相愛的人,真的不想再結婚了。」他沮喪的語調和想法嚇到她。嫣然倏地站起來,稍稍提高聲音說:「方大哥,你怎麼會有這樣的想法?你這麼年輕,日子還長著呢!沒有一個伴兒怎麼過以後的日子呀?我不同意!」他心頭一暖,嘆惋道:「哎!一個人的日子也能過。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呢,你過得好嗎?」她神情凝重,夢想和現實之間的差距讓人覺得難過,「我過得不太好。我想家了,想我媽和哥哥。我不想在這兒。我想上研究生。可是我不敢說。方大哥,我該怎麼辦呀?」方惟敬從背後的花園裡掐一片小草的葉子噙在口中,小草葉有一股淡淡的清香,草葉上面的細小毛刺有點兒剌舌頭,隨即吐了出去。她的問題,他也困惑:「嫣然,你的事,我不知道該怎麼辦。可我該怎麼辦?」誰也給不了她答案.嫣然失落地低聲說:「我也不知道。」調整一下情緒,「不談這些不愉快的事情。你在哪兒呢?」他望望月亮,皎潔的月光灑滿大地,四周沉靜下來,「我在一個小公園旁看月亮。以前沒有看過,今天注意一下,月光真美。」她立刻走到窗前抬頭張望天空。月亮讓大樓遮住,可是月光如銀紗般美麗。她想起和趙劍波月下散步的情景。那時他有時間,可是現在怎麼就沒有呢?「你怎麼還有雅興賞月?你不是工作狂嗎?咯咯咯……我也想去看月亮。」不知何時,趙劍波靜悄悄地站在她身後聽他們聊天。「趙劍波回來了嗎?要不然你出來吧,看看月亮,吹吹風。」方惟敬張開手,感受著風從指間流過。外面的夜色好美,人卻不對。嫣然猶豫一下說:「這麼晚了,不去了。哪天你有時間早點兒再出去,行嗎?」方惟敬思忖片刻說:「別了,算了吧。趙劍波那個醋罈子。還是我一個人看吧,看的是月亮而不是麻煩。」「咯咯咯……」她笑個不停,「你別說,他真有點兒小心眼兒。」趙劍波倚在門邊上雙臂交叉抱於胸前,冷清地瞅著她顫抖的後背。「方大哥,時間太晚了,你回家吧。有時間再聊。」「好的,再見!」「再見!」嫣然收起手機,轉身猛然發現趙劍波站在門口冷冷地盯著自己。驚叫道:「你什麼時候回來的?怎麼一點兒聲音都沒有?」趙劍波一語不發,脫掉外套扔在椅子上,直接躺在床上蒙上被子。嫣然伏在他身上使勁兒地搖晃著問:「怎麼了嗎?還真的生氣了?」「別晃了!暈死了。」他坐起來。「不許生氣。」「沒有生氣呀。」她墜在他的脖子上,直視他炯炯有神的眼睛。他伸出手指刮一下她的鼻子。「我想去看月亮。」她往上拉他。「走,看月亮去。」她摟著他的胳膊徜徉在月光下。有他的陪伴,暫時忘記煩惱。「大勇哥,明天我要出去找個工作。我不能總閑著吧。」趙劍波停下來奇怪地問:「怎麼好好地又說這個?不去,好好地在家養著,幫我數錢就行。」嫣然伸手去擰他的臉,「你的臉皮咋這麼厚?你能掙多少錢還讓我幫你數錢?」他大呼小叫道:「哎呀!你是不是親媳婦,下手這麼重。」她幸福地把頭靠在他的身上。月朗星稀的夜晚,輕柔的風吹過,她伸手想牢牢地抓住這美好的時光。「風能抓住嗎?」他問,也伸出手想抓住風。「風是抓不住,可是我想抓住幸福。」她說。「好,抓牢幸福。」這也是他的心聲,他緊緊地抓住她的手。

方惟敬收起手機,仍然沒有回家,邁步走進公園。幽暗的公園裡行人稀少。風吹過一片翠綠的竹林,發出「沙沙……」的響聲。他坐在旁邊的長椅上,依舊孤寂地看月亮,聽風吹竹林的聲音。天上半圓的新月明朗地照耀著夜空,旁邊偶爾飄過幾縷淡淡的雲彩。風輕雲淡的初夏季節,他卻惆悵滿懷。大自然的風風雨雨是一道風景,人生的風雨呢?古人可以「一蓑煙雨任平生。」自己呢,怕了嗎?經受不住風吹雨打了?他重重複復地低吟這句詩,希望能從中得到鼓勵。夜漸漸深了,月亮也落下去。空曠的公園裡,只剩一個孤孤單單的身影。

第二天,天剛拂曉。方惟敬睜開眼睛看窗外灰濛濛的天空。以往會馬上起來朗讀幾段文章,鍛煉鍛煉身體,今天一點兒也不想動彈。雙手枕在頭下,目光從窗外轉移到天花板上獃滯許久。然後閉上眼睛,昏昏沉沉似睡非睡的。「咚咚咚……」敲門聲響起。「惟敬,今天怎麼了?該起床了。」方母叫兒子起床。方惟敬翻身面朝裡面,乾脆把頭蒙住。「惟敬呀!還上班嗎?」媽媽不知道該不該叫他,猶豫不定地站在門口。方惟敬起來打開門告訴母親:「媽,今天我不太舒服就想睡覺。您幫我給單位請個假吧。飯也不想吃。都別來打擾我,行嗎?」媽媽心疼地上前想摸摸孩子,「病了?」方惟敬急忙躲開。「那你好好休息休息吧。」她尷尬地收回手,「孩子,進去躺著吧。」擺擺手示意他進屋。方惟敬破天荒地要請病假,確切地說是想裝病。他進屋繼續躺著,無聊地望天花板。這麼多年來,第一次偷懶,偷懶的感覺還真有點特別。曾經過矛盾論,矛盾無時不在,無處不有。他想不起和誰會發生矛盾,又想和誰有矛盾,就是吵架也是一種幸福。無邊無際的寂寞淹沒了他。此時此刻為能有矛盾而糾結、冥想。然後無所事事地看時間流過,太慢太煎熬人。

方母來到客廳,打電話給孩子請假。李副總慌忙通知車間主任:「蔣主任,方工病了。今天要做的事情,他安排好了嗎?」蔣主任邊講話邊走進車間,「方工病了?要緊嗎?今天的工作已經安排好了。」「哦,我知道了。他媽媽請的假,要不要緊不太清楚。剛才給他打電話,關機了。晚一會兒,我再打電話問一下。你管好你那攤兒就行了。」「好,好。我知道了。」蔣主任掛斷電話。車間里的人圍上來問:「誰病了?」蔣主任說:「方工病了,請假在家休息。」夏玉潔驚訝地睜大眼睛,喃喃低語道:「怎麼病了?」悄然走到一邊不再聽別人說話。一上午,她都心不在焉。休息時,去飲水間倒水,渾然不知水溢出來。蔣主任從她身邊經過,好奇地打量她,「夏玉潔,你怎麼回事?水倒灑了!」夏玉潔猛然驚醒道:「哎呀!沒什麼,沒什麼!」找抹布擦乾淨桌面,「不好意思,蔣主任。」她歉意地匆匆走出去。蔣主任奇怪地看著她走遠,不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午飯時,夏玉潔躲在餐廳的角落裡端著飯盒怔怔發獃。小紅躡手躡腳地從後面過來嚇唬道:「想什麼呢?這麼專心!」夏玉潔嚇得一哆嗦,轉頭一瞧是小紅,呵斥道:「小妮子,嚇死人了!」小紅拎著空飯盒,瞅瞅夏玉潔的一盒飯問:「你怎麼了?胃不舒服,吃不下去?」夏玉潔點點頭說:「是有點兒胃疼。」乾脆把飯盒放在桌子上。小紅若有所思地說:「玉潔,你有些反常。」夏玉潔長長地嘆息了一聲,雙手托腮一聲不語。

太陽依舊照常升起,所有的人和事好像都沒有改變什麼。方惟敬依然按時上班。當夏玉潔在大廈門前看見他時,欣喜地笑了,輕盈的腳步走過辦公樓回車間。方惟敬一愣,眼前走過的女孩子似乎有點兒眼熟,怎麼也想不起來她叫什麼。午飯時間,方惟敬端著飯盒到餐廳和相遇的人打招呼。夏玉潔有意從他身邊經過,不敢面對面地和他說話。他身上依舊散發出淡淡的檸檬清香。她覺得壓抑,迅速低下頭匆忙逃離。出餐廳門下台階太過倉惶,重重地摔了一跤。「哎呦」一聲,飯盒摔出去好遠。路過的同事圍上來。方惟敬迅速來到她身邊蹲下問:「你沒有摔傷吧?」夏玉潔抬頭見是他,一雙著急的眼睛關心地看著自己。又喜又悲的心情,眼淚止不住地流下來。女孩子一雙淚眸,方惟敬慌忙問:「摔疼了?去醫院看看吧?你哪個車間的?通知一下你們的主任吧?」夏玉潔趕緊用手抹掉眼淚,「沒什麼,謝謝方工。」匆匆忙忙地起身一瘸一拐地離開現場。不知道該往哪兒去?思索許久,藏到大樓的背面。巍峨的高樓,她顯得格外渺小。靠著大樓坐在地上,好想哭!這麼長時間了,他還在問她是哪個車間的?想做的事情還要繼續嗎?她遲疑不決了。

方惟敬的辦公室門前,蔣主任敲了敲。裡面應聲道:「請進」。蔣主任推門進來,笑嘻嘻地問:「方工,你這會兒不忙吧?」方惟敬馬上迎上前去說:「蔣主任,我不忙,來坐會兒。」把他讓到沙發上,「你有什麼事嗎?」蔣主任反倒不好意思了,「你不是一直都單身嗎?我外甥女兒今年二十五歲,研究生畢業。我尋思著想給你介紹介紹?要不約個時間見見面兒?」方惟敬剛剛整理好的心情一下子又低落了,可是怎麼才能把這些事擋回去呢?「老蔣呀,我已經有女朋友了。事情進展順利的話,可能也快結婚了。」蔣主任不甘心地說:「原來是這樣呀?我怎麼沒聽說你有女朋友?那算了吧。太可惜了。你忙吧,我走了。」搖搖頭出門。方惟敬要結婚的消息不脛而走。如同驚雷一般震撼著夏玉潔的心。怎麼能相信這是真的!這樣也挺好,這段感情本來就不可能有什麼結果。夏玉潔特意從他辦公室門前經過,駐足停留在那兒片刻。她的夢就此結束,沒有了幻想和期待。她在心裡默默地祝福他。走廊轉角處再次回眸曾經留戀的地方,別了!他永遠都不會屬於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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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鄉在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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