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黃泉交易
在孟肆兒的記憶里，父母的面容已開始模糊。
她記得，母親總挽起長發別上父親送的銀簪，一手好廚藝深受鄰里讚譽，每當有祭典大禮也總是會被推為主廚。
在她小的時候，村裏的孩子總是羨慕她每日的飯食，時不時尋著名頭來家裏討些吃喝，母親也總是笑臉盈盈地遞上日常備着的麵食糕點哄著那群孩子。
可惜母親短命，在她八歲時便因病去世，村裏人皆惋惜她的過世無不傷感。
她也記得，父親是個老匠人，自小跟著名匠學習了精湛的工藝，村裏房屋起造十有八九是他領頭建好的。
自打母親去世后，父親更加賣力工作，一個大男人帶着個孩子起早貪黑，掙了錢除了父女的家用剩下的就是供她上學堂。別人笑他花大把銀兩讓女娃娃去學堂，父親卻總是憨笑着說女兒也是根，也該有學識。
待她十八時，父親同霍家老祖母定下了親事，用畢生積蓄作為嫁妝讓她風光嫁入霍家。可是在她入門霍家一年後，父親不慎從在建的房屋頂端墜落，煎熬三日後終是隨着母親去了。
她從未覺得父母不盡責，甚至覺得他們太盡責，從小給予她最大的愛，沒有讓她受苦，她的婚姻不幸並不是父親的過錯，而是她自己的命數不好，哪怕是已過世成***母還是為她的未來作出了最大的犧牲，這份親情讓她無以為報，深感沉重。
腦中不斷回憶往昔的美好時光，孟肆兒深陷回憶無法自拔一直都未出聲，這讓屋外三人免不了有些擔憂。
「你說她知道了那些事會不會想不開啊？」
「不會吧，看着不像啊……」
「難說，你看她父母為她都入了無間地獄了，誰能受得了？」
「也是，一般人肯定接受不了……」
「你倆安靜！」清冷的嗓音再次打斷兩人的討論。
細碎的聲響讓孟肆兒回過神來，呆坐半晌之後，她深吸一口氣，起身下了床。
雖說她已對世間毫無留意，並不在乎什麼生生世世不入輪迴，但是她不能拒絕這個交易，否則就是不孝，負了父母的愛。
再者，父母已入了無間地獄，她若是拒絕，只會讓他們平白遭受這些罪孽，既然父母想她不再輪迴遭受後世苦難，她便如了他們的意，安心留在地府。
不管未來如何，且是走一步算一步吧。
***
孟肆兒走出房門，兩個蹲坐在門邊的丫頭迅速站起身，迎着她露出甜甜的笑容。
起先沒細看，這會兒她才發現這倆一直細碎討論的丫頭竟是對長得一模一樣的雙生兒，看着約莫十二三歲，個頭方到她的肩膀，臉蛋兒似是年畫上的福娃一般嬌俏可愛，甚是討人喜歡。雙生兒身着同一款式的紗質對襟襦裙，不同的是二人一紅一黃，似是兩朵盛開的嬌艷花朵。
而站立在一旁的第三個丫頭年紀較她倆稍大，身着一身藍色緊身勁裝，面容清麗，身材姣好，身形同孟肆兒差不多。
「孟娘子，找先生嗎？」藍衣丫頭見孟肆兒目光不斷游移便出聲詢問道，聲音雖清冷但頗為好聽。
「他在哪？」孟肆兒看了眼屋內，問道。
這個屋裏加上她就四個人，屋外一片黑暗籠罩，閃著亮光的只有石子路旁的幾顆照明珠子，孟肆兒踏出房門再仔細查看了一番，依舊不見有人存在的跡象。
「先生稍後就到，外頭不安寧，您先回屋候着吧。」藍衣丫頭對着孟肆兒稍稍欠身，欲將她請回屋內。
黑暗的盡頭偶有慘叫和嚎哭傳來，陰風四起，孟肆兒打了個冷戰，不自覺地抱緊雙臂，快步回到屋內，腳步有些踉蹌。
雖說之前在說書人口中她已知曉地府陰森恐怖遍佈各種鬼怪，但耳聽為虛眼見才為實，她現在所處之地就是陰間地府，陰森的感覺圍繞在她的身邊讓她發毛，也只有進到屋內才讓她的冷戰稍有緩和。
說來也是奇怪，這個小屋連帶屋內陳設都是竹制，門窗並沒有用紙糊上，照理來說屋內應當陰氣十足寒意不斷，可是這會兒卻溫暖如春，周身被暖意籠罩，令人感到十分舒適。
「這兒有結界，他們是過不來的。」藍衣丫頭似是看出了孟肆兒的擔憂，出聲安撫道。「他們」，自是指那些孤魂野鬼。
孟肆兒安下心來，向著藍衣丫頭揚起一抹感激的笑，出聲詢問道：「你們叫什麼名字？」
「我叫姜兒。」紅衣小丫頭搶著答話，「她是我的雙生妹妹，叫庸兒。」
「我叫戈兒。」藍衣丫頭接着姜兒的話說道，「我們三個是您的侍女。」
「我不需要服侍的人……」孟肆兒自覺粗生粗養，並不需要有人在一旁服侍自己。
「未來你將永生永世存活，最好留下她們，否則你會孤寂百世。」自右側傳來摩祉的聲音，嚇得孟肆兒猛地一轉頭，只見摩祉安穩端坐在一旁的竹凳之上臉帶笑意正看着她。
「你總是這樣突然出現嗎？」孟肆兒沒好氣地抱怨道。
「這樣最快。」摩祉咧嘴一笑，「想好了是嗎？」
孟肆兒低下頭沉默，雙手十指緊纏，雖說剛才自己已下定決心留在地府，但此刻要她說出口時，她仍是猶豫了。
摩祉並不出聲催促，只是安靜地等著，不多時便見孟肆兒抬頭朝他看來。
「我能見我的父母嗎？」
「不能。」
「他們能出無間地獄嗎？」
「萬赦日或許有可能。」
或許？那也比絕無可能好……
「我答應你。」孟肆兒深吸一口氣，為摩祉的交易作出了應允。
「我知道你會答應的。」摩祉笑着站起身，來到孟肆兒身前，右手凌空一抓，一個捲軸出現在他手上，「把你的血滴到這上面，就算是我們之間達成交易了。」
孟肆兒接過捲軸，打開略略看了下，上面寫着「奉北太帝君承詔，賜孟氏北陰之法，司黃泉使職，責召遣未盡之魂魄，理黃泉忘川域，姜、庸、戈佐之，永世無限」。
除了這些還有一大段咒語般的文字，孟肆兒看不懂索性也不去深究。
將「賣身契」攤平置於桌上，孟肆兒咬破中指將血珠滴落在捲軸之上，只見那血珠剛接觸到捲軸便化作一道青煙徐徐升起。青煙緩慢散開鋪滿捲軸，卷面浮現一層銀色光亮，隨後光亮同青煙一同凝成一縷森白細煙，飄至孟肆兒周身環繞幾圈后倏地鑽入她中指出血處消散無蹤，連帶着傷口也迅速癒合似是從未出血過一般。
身上泛起一層森白光亮，孟肆兒覺得自己全身似有一股寒意散出再逐漸消失，隨後她便察覺自己對摩祉身上散發的寒氣不再趕到恐懼，同時也不再懼怕屋外傳來的鬼怪聲響。
卷面血珠滴落處不見血色，只有一個神秘的圖紋出現在那裏，形似獠牙鬼面，煞是駭人。
摩祉收起捲軸，大手一揮，捲軸如同出現時一般又憑空消失，看得孟肆兒一愣一愣的。
「你們仙人都會法術嗎？」孟肆兒好奇地問道。
「呵呵。」摩祉輕笑，「你已經同地府達成契約，已算是地府之人了，得到北陰賜法也算有了法力，雖然現在稍淺，但勤加修鍊即可。」
「我……也能和你一樣嗎？」孟肆兒好奇地將雙手舉到身前仔細看了看，「和以前沒什麼不同啊？」
摩祉放聲大笑，不再言語，大步朝屋外走去。
這孟家小娘子就如同他之前所見，天性善良又帶點狡黠，性子迷糊又不失可愛，在這個陰間，他已許久沒有加到新人了，這會兒很是期待以後的日子啊。
孟肆兒自是不知道摩祉所笑為何，依舊舉著雙手研究如何使用法力，惹得三個丫頭笑聲不斷，傳出屋外，回蕩在黑暗之中。
陰冷的黃泉路，已許久沒有這般清亮的笑聲了，這樣一個凄苦冷清的地方，或許真的是有什麼不一樣的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