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落魄貴族

第142章 落魄貴族

月暗星稀,浩蕩的長風自風口颳起,一路前行,經過一片片平坦的珍珠綠洲與黃昏綠洲,呼嘯著,間或從建得毫無章法的各色帳篷間掠過,一路到達極西之地。

向來自恃身體強健,幾乎從不生病的因闕此時也經不住夜晚的寒風,忍耐不住的打了幾個噴嚏。

林工剛剛得到了監軍的賞賜承諾,歡喜的不成樣子,臉上洋溢著喜色,甚至連帶著手臂上的傷口都渾不在意了,此時聽到因闕的聲音,他才轉過頭望了一望,看到后,說道:「老哥身體不行啊,這晚上還得要多休息休息。」

因闕也不嫌棄他說話不好聽,一笑而過,他能理解林工此時的興奮,這樣的一筆錢財,對他可能沒什麼,但對他來說卻一定不算小,即使是經過了那層層盤剝被送到家鄉的親人手中時,也將會是一筆很大的進項。

有需求就會有解決問題的方法,流亡漠北的中原人難免會有家庭的牽挂,想盡量賺錢補貼家用也是應有之義。於是這來回的商隊便就開始發展這項額外的業務,經過這長久的發展,有信譽的商隊已經建立了一套完整的流程。

中原各國本都有驛站來往為官商送信,各地的青幫和鉅賈也已經建立了專門為平民百姓派送信件的店鋪。這些往返於中原和漠北的商隊所行之事與前兩者所行之事也相差不多。

次日一早趕路的時候,極西之地的冰川此時也遙遙在望了,甚為壯觀,不過涼意也隨著而來。

「你還是……」青訓興沖沖的打馬趕上偏離了前行軌道的垂楊,卻猛不丁的看到了對方眼角的淚痕。

她目光獃滯地看向前方,丟了魂一般的表現彷彿一柄重鎚直擊內心,令青訓心痛不已。

他頓時泄了氣,控著馬兒慢慢的踱到她身邊,「跟我在一起,你就這麼不開心嗎?我是哪裡比不上那個女人?」

青訓的質問深深入耳,可垂楊愣在原地,不知作何反應。

「不是,我只是,突然想起了以前的事情。」垂楊笨拙地解釋著,反而令青訓更加火大了:「所以你還想著回去是不是?只是你覺得你現在還能回得去?」

對,她確實想著回去,可她還能回的去嗎?

垂楊不願與青訓爭吵,乾脆沉默著不說話,雙手捏住衣角,心中暗暗盤算。

總之,你可是漠北的大祭司,畢竟身份擺在這裡,誰都不能欺了你去。但主子不一樣,她在漠北是異族,野心又大,還想著要顛覆漠北的王權,她的處境比你危險的多。

青訓也不是傻子,昨日垂楊的強顏歡笑他是看的透透的,只是顧及她的感受並沒有說出來而已。

這本來就是垂楊作為一個大周人不容置疑的選擇,卻由於她身份的低微,都被青訓和溫九選擇性的忽視了。

身處高位者也不是不會考慮底下人的意見,只不過通常是都將他們想象的太過簡單,彷彿他們只是會吃會動聽話的寵物。

垂楊不知道的是,溫九早就先入為主地認定了她的行為是屬於「背叛」。原本通情達理並非頑固不化的人,亦是在這種源自內心的「蒙蔽」之下,情緒和理智都不再受到控制。

因闕走在隊伍里,既不靠前,也不在吊車尾的位置,此時手中的劍拿著不大穩當,眼神不時警惕的掃視四周,像極了人到中年背井離鄉,卻依然拼盡全力只為了一點錢財出賣武力的樣子。

有了那一晚上的情誼,林工一直走在他身邊,兩人不時搭幾句話,路途雖然漫長卻不顯得沉悶。

那邊似乎鬧著矛盾的青訓和垂楊自然也是沒有逃過他的眼睛,勾起唇角略笑了笑,果然還是年輕人了啊。

垂楊的事情他不想妄加評論,她抓住了選擇的機會,站在垂楊的立場上這一切都是無可指摘。

將長劍換到了左手,拉了一下將要從肩膀上滑落的包袱,平靜的目光從那兩人身上轉向了四周的風物,不過隨即眼神中便閃過一絲警惕,但很快便消失的無影無蹤。

腳下已經有了薄薄的冰層,往常那偶然能夠發現的幾縷綠意此時卻也再不可見了,眼前的冰原並不像黃昏綠洲那樣一馬平川,如同水流般不斷起伏的地形產生都被玄冰覆蓋,不過那地形也正是極西之地最大的特色。

林工興奮的狀態似有所減弱,他盯著地面,走的小心翼翼,同時還不忘提醒因闕,「老哥,你下腳的時候可得當心,可別濺著水把鞋給濕透了。」

因闕謝過他的提醒,於是也開始研究起下腳的最佳路線了。

「聽說有些部落會在天葬結束之後在半道上劫殺我們?」走了一段,因闕忽然如是問道。

「什麼咱們?他們想找的人可是大祭司,咱只不過是個倒霉頂缸的罷了。」林工看的也透徹,「這些漠北人也是有意思,送葬的路上不動手,扯什麼是破壞天葬,可回來動刀兵見血腥難道就不算破壞天葬了?當真是可笑。」

他壓低聲音湊過來,語氣里滿滿的嘲弄,作為明禮儀講人倫的中原人,對此看不過眼,實屬正常。

因闕應和一笑,「他們畢竟是漠北蠻夷。」

林工踢開腳下一塊破碎的、已經有些發黑的骨頭,彷彿是見怪不怪,便又抬起頭觀察者前方的地形,說道:「前幾回我也做過類似幾次這樣的活,這些漠北人總是有些奇奇怪怪的規矩,祖墳的位置也是天南地北,去的時候只是累些,不過那回來的路上才是生死廝殺。」他解釋了一通,思緒也飛到當時的情況,不過很快便回過神,便接著說到,「昨天晚上不是剛抓了一頭熊瞎子嗎?說不定這次也會是有驚無險的就過去了呢?」

他說這話時,臉上是一種混合著企盼,迷茫和恐懼的神情,不過說完之後,他臉上異樣的表情又回到了樸實的憨厚,彷彿剛才一切不曾存在,隨風飄散。

因闕走在他身邊,沉默著沒有說話。

大熊瞎子在中原除了一對熊掌還可以看之外,真的沒有保佑你心想事成的作用,什麼好運的象徵都是漠北人編出來的。

即使從小到大都接受著中原禮儀的耳濡目染,到了漠北之後打心眼裡看不起他們,卻總會在某些時候不經意帶出一種漠北獨有的粗糲,那些半真不假的流言傳說,在漠北層出不窮,總有些人會相信。

即使是從中原到來的土生土長的中原人也不例外。

而林工,如果沒有說謊的話,來到漠北也不過是四年。

四年之期,溫九成為大周的嘉福公主來到漠北,也有四年了。

她的變化之大,令熟知溫九過去的因闕一經想起,便只能感嘆時光的神奇偉力。

但歲月忽視了他也不代表它會放過所有人,比起許都溫九郎時期更為成熟的溫九,或許更符合他對於溫家繼承人的期待。

對於遠在大周許都的新一代男丁溫知故,因闕自然也保持著關注,只是人總有親疏遠近,溫九是他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弟子,幾乎是他看著長大的,一個小奶娃怎麼能比?

「老哥,吃飯啦。」

林工在這樣的隊伍里可以說是老油條了,人看著憨厚老實的,居然還混的挺開的?

因闕推辭了他的好意,等到武師們將食物哄搶了一番之後,才慢悠悠的走過去撿了些乾淨的慢條斯理的吃了起來。

君子之風便是如此了,因闕所堅持的或許在他人眼裡很可笑,但確實是他為人的一貫原則。

林工看著這樣的因闕頓時有了不一樣的感覺,滿嘴流油的他在因闕面前竟有了一種自慚形穢之感,抹了抹嘴上的油花,林工靠過去的動作都顯得小心起來。

「老哥?」

因闕沖他一笑,「只是祖上闊過,淪落到這裡,還是改不了。」

這與他的真實情況也相差無幾了,笑容中的三分凄涼真實無比。

「抓緊休息一會吧,待會還得趕路呢。」

林工有些拘謹的在他旁邊坐下,心裡還在嘖嘖稱奇,沒想到看到這老大哥面善,隨便一攀談就是貴族之後啊,瞧瞧人家這做派,就是不一樣。

這樣明顯的、藏都藏不住的氣質,幾乎是將因闕化身為普通流亡百姓的可能性全部堵死,除了扮演落魄到漠北的貴族子弟,因闕幾乎毫無選擇。

唯一的區別只在於他年齡的大小而已。

林工笑得傻呵呵的,坐下好一會,才記起自己要說什麼:「哦,對了,我忘了告訴大哥了。那大祭司不知道怎麼了,突然下令送葬隊伍駐紮原地,等到他說啟程的時候再走。」

他看著認真聆聽的因闕,不禁又笑了起來,「據他們說今天一天都不會再前行了。」

「有這樣的事?」因闕顯然有些不理解,「漠北的規矩不時說,送葬之時最好不要停留過長時間的么?」

「誰知道呢,或許是那個大祭司身體出了什麼毛病,他們那個家族不是一脈相承的活不久嗎?」

在漠北呆久了,林工也知曉了一些秘聞,他在底層打拚,所見各色的漠北人,所聞也是酒後吐真言。不像因闕,中原流亡貴族之後,呆在王庭處處都是掣肘,時時刻刻處在汗王的眼皮子底下,士兵們還要嫌棄他長相俊朗說他是只會吃女人軟飯的傢伙——因闕劍師要上哪裡說理去?

「還扯什麼長生天的詛咒,什麼責任常與困苦為伴,哪來的酸詞......」看到因闕不變的微笑,說的興起的林工才想起旁邊這個以前就可能寫過那些酸詞,訕笑一下轉移了話題:「我看就是他們盤剝百姓太過嚴重,才被老百姓的怨氣給咒的。」

在漠北普通牧民的心裡,最恨的是祭司一脈?因闕大感有趣,「林老弟,左右咱們在這裡也無事,不若你再多講講這些,也挺有意思的。」

大祭司青訓直接命令隊伍停下的原因——不管因闕敢不敢相信,大概率還是傾向於猜測他跟垂楊的矛盾升級了?

畢竟是在這種剛剛上位、位置還不穩的時候公然違背祖訓的不靠譜二代啊。

因闕師傅現在只覺得自家溫九實在是太懂事太優秀了。

林工當然求之不得,因闕在他眼裡彷彿已經鍍了一層金,閃閃的發著光,能更靠近一點最好了。

純粹的仰慕倒要叫因闕擔心了,好在林工的心思也簡單,像這樣的落難貴族不知道有多少,但在這種環境下還能堅持貴族禮儀的,背後一定有堅持的資本。

交好這樣的人,對於在漠北掙扎求生的林工來說,也算是一份人脈。

「嘖嘖,老哥,你是來晚了不知道,當時那風言風語傳的真是整個漠北都知道了,大傢伙都在猜著和親過來的公主能在狼王手下撐幾回合呢,沒想到新大妃卻是個綿軟的性子,打也沒打起來,吵都沒吵起來。」

難免說起了第一個和親來漠北的公主,因闕盡量保持著一個表情,避免林工看出來說起大周來人時他的異樣。

「往常送過來和親的郡主們,都不是這樣的?」

因闕確實不知道這些,當年聽說溫九要嫁的時候,他之時緊急的又查了一遍伯堯的情況,對於這些還真沒什麼了解。

「也不是這麼說。」林工斟酌著語氣:「據說之前中原送來和親的君主姑娘,都是忍受不了汗王的種種行為與之鬧僵,後來被那些人一挑撥,被活生生打死的都有!」

他的危言聳聽真的把因闕嚇了一跳,要是伯堯也有這個傾向,溫九在正面搏殺時可不一定能贏的了他。

「畢竟只是和親來的姑娘,那些當官的誰會在意這些,只要不打仗了他們就都歡喜的謝天謝地了。」

林工嘿嘿的笑著,「所以說這個大妃才叫人吃驚啊,這都多少年了,還活的好好的。月前珍珠綠洲多大的事,她也一點沒受影響,真是好命。」

因闕只能報以微笑,溫九那些日子到底經歷了什麼,真是不足為外人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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護國將軍和親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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