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二章 人間事（上）
風。
是最劇烈的罡風打在臉上的感覺。
像極了刀斧削刻在骨頭上。
刑天台與人間所隔不過一道虛空，這裡便是整個天庭虛空最薄弱的地方。
洛川沒有想到白決竟然在扛過了萬重雷劫以後還有餘力躲開自己的殺手，越過靈壁活生生地跳下虛空界。
這、這還是個人嗎？
她當然知道白決應該是個人。她還知道他根本就不可能入魔。
執天尊一脈相承，上不為仙，下不入魔。既然白決選擇了繼承執天尊的法位，那他就註定無法偏向仙魔中的任何一方。
然而，洛川皺眉低下了頭，在她眼前展現出來的是斑斑的金液，帶著最純粹的靈氣，展現出最美麗的一面，熠熠生輝。
他這是……成仙了？
……
虛空界太長也太短。
白決在一片死寂之中只能夠感受到被千刀萬剮的疼痛。
一隻手攬住了不斷下落的他。
白決掙扎了一下，但是睜不開眼睛。
他太虛弱了。
「什麼人？」
那個人開口道：「來救你的人。」
他的聲音很熟悉，熟悉到白決一時之間都想不起來他究竟是誰，只能夠感受到心口的劇烈跳動。
「為什麼救……我？」白決感覺一股灼熱滾燙的靈力在向自己乾涸的身體里涌流，他喘了一口氣，勉強道。
「我來找你。」
「找……我？」
「找你，帶你回家。」
白決被這句話衝撞得思索了很久，終於是想起來抱著他的那個人到底是誰了。
這樣熟悉的感覺。
是深流啊……
【「師兄，我可以抱抱你嗎？」】
【「啊？抱我？就你？」】
【「師兄……抱一下，就一下。」】
【「行吧行吧，你抱吧。」】
白決忍不住有氣無力地笑了笑，他當年以為雲深流不過是破天荒地撒個嬌而已，誰成想他竟然當真把自己給抱了起來。那時的白決被嚇了好大一跳，愣是沒敢說話，死死地抱住雲深流的肩膀。
他怕自己不配合會讓雲深流給摔了。
他就這麼一個寶貝師弟，摔壞了要去哪裡找回來呦。
白決在意識混沌中伸手緊緊地抱住了那個人，可是在他的神識漸漸地沉入無邊的黑暗中時，他忽然間想起來——深流……不是魂飛魄散了嗎？
……
白決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一年後了。
他睜開眼看見的第一個人就是渡白。
跟雲深流一模一樣的渡白。
哪怕他其實並不能看出雲深流與渡白的區別，但是他就是能夠將這兩個人分辨得一清二楚。
「你醒了？」渡白露出了驚喜的表情。
白決動了動身體，發現一直以來禁錮著自己的那兩道魂契如今竟然只剩下了一道。
看來雖然他是採取了些討巧的法子，但是燃魂契並沒有否認他確實是完成了跟「柏自在」的約定。
他抬起頭細細地端詳著渡白，忽然才發現眼前的這個人竟然像是西陸魔界的那位尊主與自家師弟的混合體，眼睛氣質像極了尊主，眉目樣貌卻跟雲深流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
白決的腦海里不禁湧出了一個離奇的懷疑——這總不能是凌天門的那位不可言說被抹殺了的師兄跟尊主出身的魔族生出來的孩子吧？
雲深流並不知道在他之前的凌天門還有一個雲師兄的存在。
因為他出生的時候，凌天門的門主跟門主夫人為了他的那位好哥哥已經鬧得很僵硬了。但是，白決剛剛入門的時候，雲大師兄還在。
甚至於白決後來教給雲深流的很多關於凌天門的東西，那都是這位師兄教給他的。
這位被抹殺了存在的雲大師兄，姓雲，字深朝。他比白決大了百來歲，更比雲深流大了不知道多少年紀。
白決第一次在凌天門裡看見這位師兄的時候，他帶回來一個姑娘。
那個姑娘很美，簡直就是要美到人的心裡去。
雲師兄帶著那個姑娘去見了父母，接著便被罰去千階青石的山門前跪著反省。
因為那個姑娘，她是旱魃。
旱魃是災禍之源，脫胎於人世間的屍骨與怨氣。
本是妖魔，奈何遇上了白決的師兄。
凌天門的子弟修為都高，不僅修為高，戰力也是驚人。
雲深朝打得這個小旱魃毫無還手之力，接著便從外面把人給帶了回來，一路上莫名其妙地喜歡上了這個「邪魔」。
白決那個時候在想，換了他去，這麼好看的小姑娘誰會不喜歡呢？他也會喜歡的。
凌天門門主夫婦兩個人恩愛甚篤，哪裡捨得讓雲深朝真的一直跪下去？
他們連三天都沒用就服了軟。
雲深朝如願以償地跟小旱魃成為了夫妻。
在只有幾個人的喜宴上白決還把高興得忘乎所以的雲師兄給直接灌得趴了下去。
表面上看起來風平浪靜，歲月靜好。可是，人間的事哪裡有這麼容易？
旱魃的威力太大了。
更何況雲師兄喜歡的這個姑娘還是萬年一出的旱魃魁首，根本就不是凌天門的小境界所能夠掩飾的存在。
白決眼睜睜地看著雲師兄跟那個姑娘吵了第一次的架，吵完以後，摔門而去。
然後是他們的第一次指責，第一次互相傷害，乃至於第一次——雲師兄第一次用劍氣劃破了小旱魃的臉頰。血流出來的那一刻，白決似乎都聽到了旱魃心底的那一句「你不愛我了」，他回過頭，就看著雲師兄余怒未消的臉，彷彿聽到了另外一句話「愛過」。
從前的白決雖然飛升過一回，卻依然未曾見過太多的人間事。
他不明白，為什麼明明依然相愛的兩個人最後卻會走到刀劍相向的地步。
雲師兄只不過是在完成自己身為凌天門劍修的職責，不許邪魔為禍人間，可是他愛的那個人偏偏是邪魔，而且還是最強的那一個。
旱魃與旱魃之間是能夠通過互通記憶來達到交流的，每一個旱魃都是啞巴，可是他們知道彼此的痛苦。
雲深朝一劍斬向小旱魃的時候，並沒有跟她解釋說自己是想要用禁術陣法將她變成人。
或者說，即便他解釋了，旱魃也不會相信的。
因為他們就是從至惡之中誕生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