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 野火

正文 第十三章 野火

一處院落。

幾間土屋。

從外面看,平淡無奇。

自裡面看,精緻無比。

凈水瓷瓶中,插著不謝的鮮花。

掐絲熏爐內,焚著上好的檀香。

羅幕高懸,異香盈屋。

紅燭浮動,宛如仙境。

帷帳下,一座雕花桂床。

孟二旦仰面躺在上面。

身邊,一個纖細的身影。

柔嫩的面容如同春日裡的花瓣,燈光下,一雙紅唇愈發顯得嬌艷。

她依偎在孟二旦滿是汗臭味的身邊,面色潮紅、眼神迷離,小巧的紅唇微喘不已、吐氣如蘭。

她誘人的酥胸上不知什麼時候滲出了一層汗珠,如玉的肌膚愈加顯得白嫩,胸口一陣起伏。

她躺在桂床上,就像一朵鮮花在隨著春風輕輕搖擺。

她是春日裡最嬌艷的花。

她是牡丹。

孟二旦一隻粗壯的胳膊摟著身邊的小可人,很舒適地躺在綿軟寬大的桂床上,兩眼直勾勾望著天花板。

大床上方,繪著一副活色生香的春宮圖。

用色突兀艷麗、筆調細緻逼真,在燈光下,看得人心潮澎湃心猿意馬。

突然,窗外像是飛過一條巨龍一般,半邊天突然變成了紅色。

藉助風勢,那巨龍跳躍閃騰,在窗紗上,留下一個舞動的身影。

是火。

大火。

草原大火!

草原火起,火勢熏天,相隔十里,如在窗外。

起火了……

孟二旦心裡歡呼一聲,嘴角發出一絲無聲的微笑。

他躺在床上,兩眼眨也不眨地看著那幅不知出自哪個高手匠人之手的畫作。

漫天火勢下,那幅畫在一明一暗的火光中,似乎有了生命,畫上的人,彷彿一個個迫不及待地動了起來。

孟二旦躺在床上,剛剛才有些平息的呼吸又變得急促起來,摟著牡丹的胳膊越來越用力,心中,一頭野獸好似在慢慢蘇醒。

他猛地一翻身,很粗暴地將那個嬌弱的肉體壓在了身下……

秋風一起,草原便慢慢開始變黃。

芳草連天,一望無際。

北風呼嘯,無遮無擋。

如此美景,最怕火災。

一旦火起,火借風勢、風助火威,無邊的草原極速燒成一片,野馬奔騰一般蔓延,根本無法控制。

靠山幫依託草原起家,依靠草原而興,自然而然地,將草原視為他們最大的資本。

甚至,在一些幫眾眼中,這片草原,不僅是他們賴以立足的衣食父母,更是他們心中的聖地。

聖地,是不容別人侵犯的。

靠山幫身為江湖第一大幫,從來只有他們侵犯別人,哪有人敢跑到他們面前放個響屁?

可如今,還真有人跑到了草原,不放屁,只放火。

想當初,流沙幫跑到草原尋仇,起先,被他們撞上的王寶李丁還能以禮相待,可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幫主馬梟居然將那面虎頭旗插上了草原,敵人的裹腳布插上了他們神聖的草原,這還了得?兩個牧人衝冠一怒,流沙幫從此自世上消失。

他們流在草原上的血,就算是玷污草原的補償吧。

如此重要的草原,其實也是足夠脆弱的。

比如說,一場大雪、一場山火,都有可能給看似富足的草原帶來滅頂之災。

天要下雪,任誰都攔不住。

可人要放火,這個是他們靠山幫絕對不會允許的。

就連他們平日里用火,都是慎之又慎。唯恐一時疏忽,釀成大災。

自然,對山火的防範,向來是靠山幫的頭等大事。

一年四季,靠山幫都有專門一批人,騎著黑馬、身穿黑衣,攜帶滅火器具,策馬狂奔,不為他事,專為防火。

那些用以撲滅小型山火的鐮刀鐵鏟鐵掃帚之類,也一律塗成黑色。

更有那背插黑色靠旗的斥候,專事巡邏,稍有異常,一發信號,自然就有人飛馬前來。

草原是最怕火災的。

至於為何一身黑色一律黑色,自然有他的道理。話說五行當中,黑為水德,水能克火,以水防火,方可無虞。

不說陰陽五行,單看那支馬隊,黑人黑馬黑旗黑傢伙,賓士在草原上,活似一道黑色的閃電,又好似地獄里走出來的索命使者,威風凜凜、盛氣凌人,足以給那些心懷不軌之人以震懾。

但沒想到,如此嚴密的防範,還是出事了。

大火蔓延,首先遭殃的肯定是那些牲畜。

不說跑不快的牛羊,就連善於奔跑的快馬,也難逃火海。

偏偏這個時候,又颳起了大風。

火燒得愈加狂傲。

伴隨這怒吼的北風,大火如開閘的洪水般沖向前方,所到之處,草木、帳篷、牛羊、馬群……悉數成為炭灰,一件不留。

有那愚笨的羊群,一個一個紮成一堆,最後被燒成焦炭。

有那貪戀幾件皮袍的牧人,不顧勸阻衝進帳篷,轉眼就被狂舞的火舌淹沒。

有那健壯的駿馬,六神無主,在火苗的追趕下口吐白沫一路狂奔,最後,沒有被火燒死,卻先一頭栽倒在地上,活活跑死。

人聲鼎沸、萬馬嘶鳴,濃煙滾滾、火勢滔天,如畫的草原,瞬間,變成了一座人間地獄……

黑衣人及黑旗斥候早飛奔而來,面對漫天火海,除了驅散牲畜人群,他們毫無辦法。

如此大火,絕非人力之可為。

北風怒吼,火苗狂舞,夜色中,宛如千萬鬼魔狂嘯。

毫無疑問,縱火者定是蓄謀已久。瞅準時機,趁著防備空隙、更趁著這大風天氣,不費一兵一卒,不動一刀一槍,只需一把火,就足以重創靠山幫。

多年積累,一朝化為灰燼。

先是底層的牧馬人們受不了了,在火焰已經熄滅而煙塵尚未散盡的土地上,兩膝一軟,一下子跪倒在地上,面對長天,捶胸頓足、涕泗磅礴。

那些平日里殺人不眨眼的幫眾,卻騎在馬上,手握雕有馬頭雕像的刀柄,一個個怒目圓睜、義憤填膺。

如此大事,幫主卻沒有露面。

最後來了一個堂主,身披大氅,騎在馬上,看著那漫山遍野的野火,一言不發,面色靜如潭水。

突然,天空一聲霹靂,一道紅色的閃電劃破天空,渾如天神舞動了長劍。

草原上少聞雷聲,何況,時已至秋。

呼嘯的風聲,突然間多了一絲肅殺之氣。

騎在馬上的人們突然愣住了,一個個面面相覷,不知所措。

又是一道閃電,震耳欲聾的霹靂聲驚得地上殘存的牛馬都止住了哀嚎。

轉眼功夫,瓢潑大雨從天而降。

堂主騎在馬上,突然仰天長嘯,發出一聲野狼嚎叫般的狂笑:「哈哈!天佑我靠山幫!」

「天佑靠山幫!」

「天佑靠山幫!」

那些幫眾們反應過來,一把拔出彎刀,揮舞著,也如群狼一般嚎叫成一片。

「蒼天有眼啊!蒼天有眼!感謝長生天!」跪在地上的牧民們哭喊著,一個個撲倒在地上,痛哭不已。

火是可怕的。

但火也是脆弱的。

可怕的時候,凶如惡魔,所過之處,吞噬一切。哪怕強大如靠山幫,也只有望火興嘆,一籌莫展。

脆弱的時候,一場大雨,適才還不可一世的大火瞬間煙消雲散。

堂主騎在馬上,任電閃雷鳴,傾盆大雨澆在身上,潤如甘霖。

眼看大火熄滅,他心裡說不出的快活。

突然,他猛地一抹滿臉的雨水,一言不發,撥轉馬頭,死死盯住了大漠的方向。

手舞彎刀的幫主們也好似得到了什麼無聲的命令一般,齊刷刷撥轉馬頭,也盯住了大漠方向。

活似一群餓狼望著一群黃羊。

狼的口中,涎水似乎早已泛濫成災……

靠山幫經營多年,憑藉彎刀快馬以及江湖道義,早已將肥美的草原圈成了自家的花園。

在草原,是沒有人敢跟他們做對的。

哪怕一隻黃鼠一條青蛇。

縱火的仇人只能來自草原之外。

不用打探,不用調查,所有的懷疑一律指向了大漠。

近期以來,跟他們結怨的也只有大漠。

那個苦瘠不堪鳥不拉屎的地方。

先是殺他們的人,轉過眼又來燒他們的草原。

是可忍,孰不可忍。

看來,上次清剿還不夠徹底,仍有流沙幫餘孽漏網。

既然敢反反覆復跟靠山幫做對,看來,有些人是真的活膩了。

既然如此,那就不如索性成全了他……

塞北的天,說變就變。

傾盆大雨,下了半夜,快到天亮的時候,變成了雪。

鵝毛大雪,轉眼功夫便遮蔽了天地。

被火燒傷的草原也被大雪掩埋。

傷痕消失,草原似乎已經恢復了往日的壯麗跟寥廓。

大雪同樣覆蓋了兩界山,也覆蓋了大漠。

天地變色,世界彷彿變得單純起來。

把酒賞雪,吟詩作賦,向來是文人墨客的興緻。

對掙扎在黃土地跟大漠上的底層人來說,大雪,只是意味著他們的生活將愈加困苦。

牛爺早上爬起來,一如往常坐到院子里劈柴。

下了雪,天氣愈發寒冷,牛爺特意裹了一件厚重的羊皮襖。

今日下雪,酒館的生意恐怕會好一點。

因為,酒可禦寒。

生意好,也就意味著店裡要燒更多的木柴。

生火要用柴,取暖要用柴,燒酒要用柴,煮肉也要用柴……

既是如此,當然就要多劈一些。

哪怕是個大雪天。

牛爺依舊坐在那個木樁上,手腕輕抖,那些堅硬執拗的雜木就像紙片一般紛紛亂飛,轉眼功夫,已堆成了一座小山……

與牛爺的小酒館一路之隔的,是老太婆的院落。

大雪覆蓋了土屋,看上去,似乎少了一些土塵氣。

孟二旦本來居無定所,近來,卻似乎在這個院落里安了家。

只因那裡面,有一朵令他迷戀不已的鮮花。

一朵四季常開的鮮花。

牡丹。

牡丹身為一風塵女子,當然不是那種純如青杏的純情少女。

不同於一般的青樓女子,風月場中多年的沉浮,並沒有讓牡丹染上那種令人作嘔的煙塵氣。相反,閱人無數的牡丹,反而有一種成熟女子獨有的韻味。

這韻味讓孟二旦痴迷。

行走江湖飽經風霜的孟二旦,能住在這個舒適的院落里,又有牡丹這麼一個善解人意的尤物夜夜相陪,自然是再好不過的了。

當然,這一切都不是憑空白來的。

需要掏出銀子。

孟二旦不缺銀子。

這世上,用銀子買不到的東西真的不多。

包括那個似乎只存在與傳說中的夢茹。

只要掏出足夠的銀子,就能見到那個宛如仙子的人間尤物。

但世上,似乎還真有無論多少銀子都買不到的東西。

比如夢茹,無論是誰,無論付出多大的代價,夢茹是堅持賣藝不賣身的。

跟一個絕色佳人相對而坐,撫弦弄琴,品茗論道,那種雅興,是孟二旦之流所不具備的,也是很不屑的。

他能掏出一百五十兩銀子,卻從未要求去見夢茹。

身為一個壯年男子,牡丹來的更實在。

哪怕這一切都是花錢買來的,躺在牡丹的床上,他更有一種「家」的感覺。

外面大雪遍地,屋內卻溫暖如春。

早有那穿著粗布衣衫的小丫頭天不亮跑來,小心翼翼、躡手躡腳,在屋內生好了炭火。

牡丹夢茹之流是不大可能會自己動手收拾房間的。

老太婆也不會動手。

所以,除了這些主角,院落里,毫無例外還養了幾個穿粗布衣的小丫頭。

這些當然都是些相貌平平的人。

而且,還有兩個,生得愚笨不已。

老太婆買來,就是為了干一些粗活笨活苦活的。

當然,有時生意好了,春夏秋冬四朵花外加一個夢茹應付不過來的時候,也有不甚挑剔的客人會挑上一個丫頭,帶到側房裡應一下急。

畢竟年幼,即便相貌平平,也是勝過那些街旁土屋裡年老色衰的暗娼的。

當然,大多時候,她們只是一群專干苦力的奴僕。

孟二旦躺在牡丹的桂床上,溫暖而舒適。

牡丹全身赤裸,緊緊依偎在孟二旦身旁。

那個滑膩甜香的肉體,令他心醉。

突然,望著窗外大雪,孟二旦似乎想起了什麼,皺著眉頭翻了個身。

牡丹喘息著撒一聲嬌,一雙柔若無骨的胳膊摟住了孟二旦的脖子,兩隻會說話的眼睛半睜半閉,望著那張滿是胡茬的臉,似乎充滿了期待。

孟二旦卻一把推開牡丹,猛地坐了起來。

動作快捷而粗暴。

身後,牡丹趴在床上,錦被從背上滑落,露出如玉的肌膚。

孟二旦頭也不回,一把抓過衣服,噼里啪啦,三兩下穿好。

聞訊趕來的小丫頭半跪在他的膝前,替他穿上了那雙帶毛的牛皮靴子。

孟二旦看也不看,回頭抓過板斧,插在了腰間。

門外,雪已停,天未亮。

孟二旦戴上斗笠,翻身上馬。厚重的牛皮靴子一磕馬肚子,那匹高頭大馬一聲長嘯,流星般躥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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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界山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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