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視靈魂（6）

「有事，有······有很重要的事。」話到嘴邊，唐朝行反倒不怎麼好開口了，「那個，現在，你在房間里吧？你旁邊，沒有其他人吧？」

「沒有啊。你要跟我說什麼，說吧，不必擔心。」秦子賈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溫和，這份溫和讓唐朝行躁動的心情平靜了些許。

「我就是想確認一下，你究竟喜不喜歡我？那種喜歡，就是，賈寶玉對林黛玉的喜歡。」唐朝行說道，為了方便秦子賈理解，她還特意舉了《紅樓夢》里，賈寶玉和林黛玉的例子。

秦子賈從小看紅樓，他肯定知道自己這句問話的意義。

唐朝行沒有意識到，自己在電話話筒旁邊，問話的時候，自己綿羊的耳朵，豎得老高。

聽到了這個問題后，電話那邊的喜樂蒂牧羊犬陡然站了起來。

「喜歡。我對你的喜歡，用林黛玉對賈寶玉的喜歡來比喻，會更貼切一點。」秦子賈一本正經地回答道，他的聲音雲淡風輕，但是細看的話，就會發現秦子賈的耳朵其實已經泛紅了，他現在，其實特別緊張，「而這是因為，賈寶玉還有襲人，但是我不可能再有別人了。」

「哦，也對。你說得對，我都忘了這碼子事兒了······」唐朝行看名著都看得很粗糙，她根本忘了賈寶玉要有三妻四妾這碼子事兒。

「那個，你怎麼會突然問我這個？」有些受寵若驚的秦子賈問道。是自己給朝行的安全感還不夠嗎？

唐朝行本來以為他會反問自己的心意，一句「我也是」都堵在喉嚨口了，沒想到秦子賈轉而問起了這個。「沒什麼，就是看著我哥和柳思在那裡兜兜轉轉，有一種殺雞儆猴的感覺······」

「······朝行，這個成語不是這麼用的。」秦子賈憋著笑說道。

「管他呢，反正，就是這個意思。我心裡就挺不舒服的，害怕我們也會成為那樣的結局。現在我不擔心啦——就是，那個什麼，」唐朝行滿不在乎地說道，「我問了你喜不喜歡我，你，你······你怎麼不反問我啊？」

秦子賈在電話那邊歪了歪頭，回答道：「因為我心裡明白，你也喜歡我呀。」

唐朝行害怕秦子賈誤會自己不信任他，於是她忙不迭地說道：「哎，其實，我也是明白你喜歡我的。打這個電話，就是為了確認一下。」她才不會承認自己剛才患得患失的事實呢。

秦子賈明白唐朝行這麼敏感，其實也操心著唐慎行和柳思的事兒，便安慰道：「同樣的道理，你哥哥和柳思，必然也是相互喜歡的，不然，他們不可能走到今天這一步。」

唐朝行想起了柳思對待哥哥唐慎行，和老鼠嚴凜的反差態度，一時間怒火攻心，細毛綿羊的毛都快炸了：「我怎麼覺著，她好像更喜歡嚴凜似的呢。」

秦子賈耐心地同她解釋道：「你有聽說過，『近鄉情更怯，不敢問來人』這個句子嗎？」

「這句詩的意思是說，一個很久、很久沒有回到家鄉的人，終於靠近家鄉的時候，他的心裡其實是害怕的，連路上的路人都不敢上前搭話詢問，他是不是自己家鄉的人。我想，柳思對你哥哥的感情大概也就是這樣——太過於珍貴，就會小心翼翼，過分謹慎，最終，連詢問的勇氣都沒有了。」

「自尊心太高的人，在面對喜歡的人的時候，總是有一種不安全感，不敢先表明心跡，總要掩飾自己。更何況，你哥哥那麼優秀，圍著他轉的女孩子，是不是有很多？柳思的不安全感就更大了。掩飾過了頭，就是你說的那個樣子。」他想了想，又補充道：「更何況，最後一點——她要是不喜歡唐慎行的話，就不會放任你哥哥為她付出這麼多。」

唐朝行想起來了，哥哥送給柳思的禮物，她每次好像都是照單全收。於是，她自己的心定了下來，問了另一個問題：「你對這方面好像很理解啊，秦子賈。看起來，你很有經驗喔。」

細毛綿羊剛被捋順的毛又炸了起來。

秦子賈聽她開始連名帶姓地叫自己，心裡一緊，說道：「我就是善於觀察不同的人群而已，其實我沒有什麼這方面的經驗······你跟我一起長大的，你應該知道呀。」

唐朝行哼了一聲，算是放過了他：「小張阿姨叫我吃飯來著，我先掛了啊。」

秦子賈說道：「好的，明天再見。」然後等唐朝行那邊傳來了忙音之後，自己才掛斷了電話。

放下話筒之後，他才感覺到自己心臟的跳動，是以前從未出現過的有力。路過房間來叫他吃飯的秦子霽看見他捂著胸口，忙問道：「你心臟出問題了嗎？」

「沒有，沒問題。」秦子賈連忙答道，「從今以後，一點問題都沒有了。」

秦子霽不用他繼續說下去，也知道弟弟身上發生了什麼。她轉頭，嫌棄地笑了一聲。

頭上頂著蒼鷹的孟加拉虎睥睨了喜樂蒂牧羊犬一眼，邁著貓步走了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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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朝行既然知道了哥哥和柳思是互相喜歡的，她的那種不忿也就放下來了些：有些人就喜歡磕磕碰碰的愛情呢，她自己又何必去摻合大人的事情。

唐朝行甚至想得到，某一天，哥哥和柳思的婚禮上，白狼也會先扇獵豹一巴掌，才會說我愛你。

她就抱著這副不聞不問的態度，過著自己的生活。她和秦子賈一同進了哈佛大學，還在同一個哈佛學院，直到研究生分院的時候，他們才從連體雙胞胎的形態拆成了兩個人。唐朝行憑著興趣進了文理學院的化學系，秦子賈選擇專攻設計。

唐朝行的日子一天天充實起來，她忙著畢業和實習，準備一在國內找到落腳點就回國。

關於留美和回國的問題，唐朝行是和哥哥商量過的。柳思要留在紐約畫畫，國內沒有她看得上眼的老師，所以她不打算回去了；唐慎行也要留在紐約經營博復的分部，所以他也不打算回去了；但是唐朝行要回國，因為她已經看好了帝都的史密斯公司分部，那裡的實驗科研氣氛，是她夢寐以求的；秦子賈更不用說了，唐朝行在哪，他就在哪，沒有任何疑問。

唐慎行沒有阻撓妹妹的回國計劃，只是對她說道，「改天把你的秦管家叫出來，和我一起吃個飯。」

這就算是哥哥認可了秦子賈了，唐朝行清楚這一點。

大學畢業之後，嚴凜和唐慎行的差異進一步顯現了出來，所以唐朝行以為哥哥的感情之路不用自己操心了——只要沒瞎，柳思肯定會選擇自己的哥哥。因此，她心滿意足地和子賈一起，坐上了回國的航班。

唐朝行心裡清楚，哥哥在美國呆不長久的。管理不是他的心之所向，科技研發才是那頭帝王獵豹馳騁披靡的地方。

他終有一天會回來的。

但是，唐朝行沒有想到，有一天，哥哥回國了，但是那頭帝王獵豹會變成這副鬼樣子。

彼時的唐朝行，已經在實驗一組穩下了根基。她在面試的時候，直接被實驗一組組長劉敏知看中，破例把她直接放進了實驗室。而參與了工作之後，唐朝行也讓組員們認識到了自己的實力有多強，以及組長劉敏知的眼光有多好。

——順帶一提，劉敏知的靈魂動物是一隻澳大利亞火狐，還是只總愛調戲唐朝行綿羊的狐狸，所以唐朝行在看到她臉上浮現著笑容的時候，總感覺她心裡暗藏狡猾。

······說遠了，再說回唐慎行。

唐慎行回國的時候，正是他自己在美國的事業，發展得如火如荼的時候。此時讓他回國，就相當於自斷雙翼，所以唐朝行和母親朱言聯合起來，討伐父親唐洛這個不明智的決定。

唐洛說出了實情：「嚴凜在他眼皮子底下盜走了商業機密，造成了很嚴重的後果。他現在正在透支自己的精力，東奔西走，補救這個爛攤子——但是這樣下去的話，他的身體會垮掉的。」

「嚴凜盜取了機密，怎麼您還不把他錘死，還讓總部的人事部把他給收了？留著這樣的老鼠，等著過年啊？」唐朝行還是無法理解。

細毛綿羊一口咬住了阿特拉斯獅的鬃毛，朱言的小白鷺也飛到了獅子的頭頂上，輕輕啄了他一下。

「與其讓唐慎行在美國繼續受柳思的氣，不如讓他回來，光明正大地把嚴凜幹掉。」唐洛溫和地說道。面對妻子和女兒，阿特拉斯獅總有無盡的耐心。

細毛綿羊鬆開了阿特拉斯獅的鬃毛。

唐朝行張大了嘴巴：「什麼，您，您知道我哥哥和柳思的事兒啊？」

「我當然知道，那小子十二歲的時候，就跟我打電話問，他以後能不能娶柳思。」唐洛不明白唐朝行為什麼要大驚小怪，「這有什麼奇怪的，你不告訴我，我都能猜出來，你和秦家那小子成了，何況你哥自己告訴了我。」

唐朝行的嘴巴張得更大了：「什麼，您，您知道我和子賈的事兒啊？」

朱言拍了拍唐朝行：「瞧你說的，我們做父母的，肯定要知道這些啊。」

唐朝行一時語塞。

第二天，唐慎行就坐著飛機抵達了帝都，這天正好是周六，唐朝行和秦子賈一起去機場接人。

唐慎行本人看起來還好，除了面色蒼白一點以外，沒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但是當唐朝行轉開視線，去看那頭帝王獵豹的時候，她真的想要罵人。

——那頭本來應該神采奕奕的、金皮黑斑的帝王獵豹，脖頸上有一道深可見骨的大口子，正往下滴著血；而他的身上，傷痕交叉得密密麻麻，有些傷口是新的，血肉還翻在外邊；有些傷口已經好了，變成一道道猙獰的血痂。帝王獵豹已經沒有辦法直立起來了，只能趴著，一動不動，短耳都塌陷了下來，喉嚨里發出嗚咽的聲音。

唐朝行看著獵豹脖子上露出來的森森白骨，不由得熱淚盈眶。秦子賈馬上注意到了她的不對勁，輕輕扶住了她。

喜樂蒂牧羊犬安慰性地蹭了蹭細毛綿羊。

白色的綿羊跑上前去，舔了舔帝王獵豹短耳之間的一小塊完整無損的皮毛。

唐朝行上前兩步，緊緊地抱住了自己的哥哥。「對不起，我，我不應該······」她不應該放任柳思傷害自己的哥哥，從一開始就不應該。唐朝行應該讓自己的綿羊狠狠地踢白狼一頓才對。

唐慎行卻沒有想到妹妹會是這個反應：「怎麼啦？哭什麼，是不是秦子賈欺負你了？要是這樣的話，我幫你教訓他啊。」他開玩笑地說道，「再說了，你有什麼對不起我的啊。」

唐朝行淚眼朦朧地回答道：「我不應該把你一個人留在馬薩諸塞州。」她當時就應該把哥哥生拉硬拽，一起回到帝都，然後斷絕他與柳思的一切聯繫。

在白色綿羊的撫慰下，帝王獵豹的頭微微抬了起來。

「······好了，別哭了。」唐慎行拍了拍妹妹的頭髮，說道，「回家吧。」

喜樂蒂牧羊犬也上前，拱了拱萎靡不振的帝王獵豹。

秦子賈走上前，吩咐保鏢拿好行李，對唐慎行說道：「歡迎回來。」

唐慎行看著廣告牌上的「帝都歡迎您」五個大字，低聲感嘆道：「幸好，這個地方還是歡迎我的。」

聽到了這句話，唐朝行差點又哭了。

回到家后，唐洛對唐慎行進行了一番劈頭蓋臉的訓斥。他從唐慎行選擇另一半的眼光開始，一直貶低到他最後補救方法的笨拙：「總之，你看看自己這些年幹了什麼？一事無成，你一無是處！」

阿特拉斯獅用寬厚的爪子推了推帝王獵豹，力道一點也不輕。

帝王獵豹硬生生地受住了這份力道，勉勉強強地用後腿蹬著地面，坐了起來。

唐慎行一直低垂著眼睛，沒有抬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