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我的榮光，是物理給的（上）

說實在話，慎行真的是各種意義上都不待見嚴凜。

以前不完全是因為柳思，現在完全不是因為柳思。

第一次見面，他就覺得此人心術不正。當時大家還都在美國中學的國際班裡，嚴凜就已經開始拉幫結派，明明自己家境不錯，卻裝成一副貧寒清苦的樣子博取大家的同情。而慎行就老是因為處在嚴凜的對立面而遭受大家的白眼。——幸好最後嚴凜本性暴露了出來，同學們都意識到自己以前偏聽則暗，慎行在學校里的人際關係才算稍稍改善了一點。

後來嚴凜開始追柳思，追就追吧，儘管慎行那時候也在追柳思，但是柳思一直沒有答應他，公平競爭的氣魄和胸襟慎行還是有的——結果嚴凜追人不說，他還使勁膈應他，慎行和柳思兩人自習的時候總會有一個碩大的電燈泡擠進來，且不論當時兩人談論的話題是什麼，這個電燈泡總會把討論的中心引導到階級差異上去，然後有意無意地提起慎行和他們「隔著一道鴻溝」的背景。這樣的話題中慎行總是很理虧，柳思在和嚴凜一起憶苦思甜的時候慎行完全插不上話，慎行又不好意思直接把話題硬拗回來，所以他變得越來越沉默。

再後來，大家都從學校里畢業了，各奔東西。柳思通過慎行的介紹拜了一位油畫家為師，繼續學習藝術；慎行進入自家分公司實習，不知為何，嚴凜也進入了同一個單位。慎行身份在那裡擺著，升得自然比他快。嚴凜肯定不甘心啊，於是一怒之下（也可能是長久的積怨之下，誰知道呢），就說了兩句話哄柳思幫他拿到了足以對慎行發出致命一擊的資料。

最後，也就是現在，秦子霽收集的證據足夠把他壓死在被告席上了，於是慎行果斷出擊，嚴凜被逮捕的時候他勾結的那些老油條果然一個都不屑於站出來。如今他自嘗惡果，罪有應得。

這麼來看，這人就是徹頭徹尾的一個惡棍，所以他入獄后提出見慎行一面的要求時，他一點不帶猶豫地就拒絕了。

直到嚴凜提出如果慎行肯見面，他就會提供一份完整的腐化董事名單后，慎行才不情不願地去探視了一下自己的勞動成果。

——沒辦法，這人太無賴了，就是死咬著名單不鬆口，一被逼急了還吵嚷著說刑訊人員逼供虐待。要想知道點有用信息，慎行必須親自過去一趟。

「看你最後沒有什麼好果子吃，真叫我欣慰。」其實慎行看見嚴凜噁心蒼白的面色後有些想吐——不過話說回來，嚴凜那張面孔本來就讓他心理性反胃，也不能全怪他的面色——但是無論怎麼樣，氣勢不能輸。

「我求你過來不是叫你來嘲諷我的。」嚴凜神情變得更陰鬱了些，唐慎行這個人總是有著讓他一看見就上火的能力，「我叫你過來是因為思思，她有危險，我現在被困在這裡，護不了她。」

慎行面上沒什麼波動，「李建華狗急跳牆了吧？他想照你的葫蘆畫瓢，再利用一次柳思，沒想到她這次沒辦法接近博復高層了，他很失望吧？」

嚴凜震驚地看他，「你怎麼知道？！」

「你沒必要知道我怎麼知道。」

「你既然知道，就趕緊把他整進來，就像對我做的一樣。」嚴凜垂下眼，「我知道你有這個實力，你趕緊動手吧，不然思思就危險了。」

「我對你做了什麼？」慎行嗤笑了一聲，「你這些年來目無王法，到處都是黑帳，證據一抓一大把，你這叫罪有應得。李建華跟著王董混了那麼久，王董倒了他都沒倒，他的手段可比你高明多了。我沒有把他送進來的證據。」

「那怎麼辦？」慎行看得出來，嚴凜是真的很著急。

「我倒是有個辦法，不過需要你配合。」慎行估算著時間，把嚴凜的胃口吊得差不多后，慎行開口道。

「什麼辦法？」

「你先把答應我的名單交出來。」

嚴凜立刻拿紙動筆就開始寫，絲毫不帶猶豫。慎行仔細觀察著他落筆的速度，從他寫字的流暢程度判斷出這份名單應該是真的。

嚴凜寫完最後一個名字，剛剛抬筆的時候，慎行就把名單扯了過來。

拿到名單后，慎行後退一步，保證嚴凜碰不到他，瀏覽了一遍人名，感嘆道：「想不到你也有這麼細緻的一面，連人家的相關家屬名字都給我提醒了，不錯，不錯。這個思想覺悟很好。」

嚴凜等著他按約定說出對付李建華的辦法。

過了好一會兒后，慎行才慢悠悠地道，「我現在是沒有證據，不過李建華應該沒什麼耐心吧，我過幾天就有證據了。」

嚴凜幾乎是瞬間就要跳起來撲到他身上，「你居然敢拿思思當餌？虧她那麼喜歡你，你就一點也不在乎她嗎？」

「得了吧，我肯同意我妹妹冒著風險出力保護她的請求就不錯了。」慎行翻了個白眼，「我覺得我已經仁至義盡了。」朝行想要廣交朋友無可非議，柳思如今在藝術界也算有一席之地，這麼好的資源，不用白不用。

嚴凜喝了一口水，身體前傾，像是準備曉之以理動之以情：「有的人一生下來就有光環，我不期待這些人理解我們陰溝里的人過的日子。」

「你到現在了還裝呢？別人不知道你家境殷實，我還不知道了？」

「那算什麼殷實！」嚴凜眼底的瘋狂呼之欲出，「我爸媽都是窮酸的小教師，供我出個國都要賣一套房子，我沒身份沒背景，到上流社會上拿什麼跟你們拼！」

慎行深呼出一口氣，努力回想一些溫馨和諧的畫面——比如敏知抱著貓坐在墊子上看小龍蝦——讓自己不至於在這裡對嚴凜大打出手，「這就叫陰溝了？你知不知道我們唐家做慈善幫助的家庭都是什麼樣子的？拿你最愛的柳思來說，她父母雙亡，要不是我們資助，她早就餓死在黑心孤兒院了；還有很多家庭，全家上下只有一條褲子，平時連門都出不起；大山裡邊更甚，很多人為了拿到更多的救濟金，借了艾滋病人的血就給自己注射······當你嫌自己活得不夠奢華的時候，他們在擔心自己能不能活著！」

「你管我怎麼活著！」嚴凜被慎行說得惱羞成怒，過了好一會兒之後，他像是才終於想起了自己是有求於唐慎行的，喘著粗氣說道：「反正你這次重返公司，唐洛也肯定會把研發部首席的榮光還給你的，你既已大獲全勝了，又何妨多費心除去一個小小的卒子呢？」

「我的榮光，是物理給的，你理解不了，別費心了。」

慎行此程拿到了想要的東西，放完狠話后心滿意足地往回走，不去理會身後嚴凜失望的目光和陰毒的呢喃。

慎行知道嚴凜這輩子都不會對他有好臉色了，不過沒關係。就像是柳思這輩子都不會喜歡他一樣——對於這些，慎行現在已經無所謂了。

他早就已經放棄費勁地嘗試讓本來就不欣賞他的人喜歡他了。他以前不信邪，努力了十九年，現在終於放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