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愛的傷痛
日子如行雲流水般飛快滑過,很快就開學了。
這個學期建寧被系裏安排做05級外貿英語夜大班的班主任。2004年11月她考過了高校教師資格證考試,同年12月份就定職助教,再過三年,如果不出什麼差錯,有過做班主任的經歷,參加過校級教改項目,發兩篇省級論文,再考過一堆的計算機版塊考試,她就可以升上中級職稱,即講師了。
做班主任最大的體力活就是每個學期開學前她要領回整個班學生的教材。獨自一人把所有的書從教材科搬到系辦公室,再通知學生過來領。其他瑣碎事包括開班會,傳達通知,監考,期末整理各科成績,然後逐個學生填好成績單,再把成績單寄到每個學生家裏。
這個學期她的周課時是18節,其中兩節是那個夜大班的翻譯課。
上大學公共英語課她都要備課備很久才能上好兩節課,專業課對她來說就更難了。專業課教材章節內容深奧,辭彙量豐富,專業術語晦澀難懂。
備課量和時長無極限增多。
這個學期她很忙,很忙,很忙。
不過因為有了陸文,累成狗的日子突然有了盼頭。
中午放學時,如果陸文下課早,他會很紳士地站在教室門口靜靜地等着她。
一波又一波學生爭先恐後地從教室湧出來,三步拼兩步地奔向食堂。
她收拾好教具,關燈關門。
走出教室門口,把手裏沉重的書包遞給他。
「上課累不累?」
陸文臉上帶着讓人如沐春風的明亮笑容,眼神關切。
「有點哦」,她抬頭回望他的眼睛。
兩人相對佇立,相看無限情。
等學生走得差不多的時候,他們才手牽手肩並肩走下一層又一層的樓梯,去找地方吃飯。
四月份的一個周六早上,他們真的去了學校的木棉樹下撿木棉花。
因為去的早,建寧並未看見陸文所說的等在樹下搶花的大媽。
天剛亮,木棉樹下的灌木叢上晨露盈盈如明珠閃爍。
風微涼。
木棉樹挺拔的枝幹上開滿了杜鵑啼血般紅如火的花朵。
遠遠望去,就像國王戴上鑲滿紅寶石的皇冠。
尊貴張揚。
樹上一片綠葉也沒有。
「啪!」離建寧不遠的樹底下掉下一朵碩大的木棉花。
她飛快地跑過去撿起,放進陸文手裏拿着的已經打開的袋子。
「好可惜啊!這麼漂亮的花掉了。」
「你要不要像《紅樓夢》書里寫的林黛玉葬花那樣,感懷傷悲,也來吟詞一首呢?」
「我才不呢!」
她現在那麼幸福,那麼快樂,哪有什麼傷悲可以感懷呢。
再者,她要有林黛玉那樣的才情就好了。
「就猜你寫不出。」
「說得好像你能寫出來一樣。」
「我現在就給你吟詩一首。」
他假裝咳了一下:
「咳咳!
四月清晨撿木棉,
花香撲鼻好睡眠。
陸文公子心放飛,
建寧公主心傷悲。」
建寧忍俊不禁:「哈哈,你是上天專門派來我身邊的逗逼嗎?」
「只逗你一個哦!」
他把手裏的袋子遞給她,一臉寵溺地看着她。
世事滄桑,繁花落盡,只要有你在,便是晴天。
那個學期快結束時,梧桐市一個新開樓盤在他們學校搞團購促銷活動,有一個周末派了一輛大巴到他們公寓樓下,拉着學校的教職工去看房。
看房時,陸文一直跟在建寧身旁。
售樓小姐臉上化著精緻的妝容,拿出樣板房的圖紙展示給他們看。
陸文問:「多少錢一平?」
「精品房2500一平。」
梧桐市的房價是在2005年上半年開始漲的。按原來的房價,他們學校的教職工一個人每個月的工資除了日常開支,如果能省下一千多塊錢的話可以買下一平方米,但是房價漲了之後,他們每個月的工資即使不吃不喝也快買不起一平了。
而且房價還在瘋漲中。
「房價漲得這麼快,就咱們學校的工資水平,要干到猴年馬月才買得起房呢!看來得傍個富婆結婚才行。」
陸文嬉皮笑臉地跟售樓小姐打哈哈。
售樓小姐笑得花枝亂顫:「趕緊啊!你長得這麼帥,大把富婆等着你呢!」
建寧恨不得撲上去撕爛她的嘴。
看完房,因為是期末,建寧忙得一塌糊塗。她白天監考全日制的學生考試,晚上監考夜大的學生考試。
好不容易臨考完,期末會議、講座多如汗毛,好像永遠聽不完似的。
考完試又要改卷,登成績。
還要整理夜大那個班的所有科目成績,給學生寄成績單。
只恨自己沒有分身術。
白天黑夜的忙了半個月,終於把期末工作都做好了。她翻看手機,發現自從上次看房后陸文幾乎沒有打過電話也沒有發過信息給她。
他們已經很久沒見過面不在一起吃過飯了。
她趕緊給他打了個電話,問:「你忙完了嗎?」
那邊傳來一陣嘈雜聲,唱歌和猜馬的聲音混雜在一起,像是陸文在泡吧。
過了一會她才聽到陸文壓低聲音說:「我在外面呢!掛了啊!」
然後手機很快被掛斷,聽筒里傳來「嘟嘟」的忙音。
建寧怔了怔,決定打電話約跟她同一年進來的家住梧桐市的蘇老師和何老師逛街。
正好她們兩人也剛登好了成績,所以三人約好去河東逛商場。
其實她們都不想買東西,就是無聊閑逛閑聊而已。
走馬觀花地看了幾家服裝后,蘇老師建議她們去麥當勞坐坐。
「哎,你們有沒有聽說咋們系的男神陸文訂婚了?」三人剛點了可樂在靠窗的位置坐下來,蘇老師就像公佈特大喜訊那樣提高音量問。
建寧如雷轟頂,頓時石化。
就像被人在大冬天裏從頭到腳淋了一桶冰水,窗外明明艷陽高照,夏日炎熱,室內卻寒氣逼人。
她冷得心打顫。
「聽說新娘是他夜大的學生,比他大七歲。離過婚,在皇冠小區有一棟別墅,開寶馬車。帶有一小孩。據說她告訴陸文那小孩是她哥哥的孩子,誰知道呢?說不定是她的私生子呢!這麼有錢,也不知錢是怎麼來的。」
蘇老師講完突然扭過頭問建寧:「你不是經常跟他一起『拼飯』的嗎?他有沒有事先給你透露一點內情啊?」
怎麼可能?不可能的!蘇老師一定是在講笑話吧。
她腦袋轟鳴,頭痛欲裂。
一旁的何老師看出她的異樣,忙問她怎麼了。
她趕緊說是因為最近熬夜改卷太疲勞了,剛才逛街出了太多汗,現在突然吹空調,有點撐不住。
「那我們趕緊走吧!還是到外面獃著,吹太多空調也不好。」
何老師用胳膊挽住她,扶着她走。
她的手涼得像塊冰,渾身發抖。
到了店外面有陽光的地方,蘇老師抓着她的雙手不停地揉搓,何老師則緊緊抱住她。
她漸漸鎮靜下來,為了不讓她們擔心,她努力穩住自己就快崩潰的精神。
「我沒事了,我還是回宿舍好了,回去睡一覺就好了。」她拚命擠出一絲笑容。
蘇老師摸摸她的手:「嗯,終於有點溫度了。」
「不行,還是我們陪你上醫院看看吧!」何老師還是不放心她。
「不,不要去醫院!我真的沒事了,你們繼續逛吧!我回去啦!」
她急急地往公交車站走去。
走到她們看不見的地方,她停了下來。
腳似灌鉛有千斤重,邁不開步子。
幾輛車從她身邊疾馳而過,身後有一輛車噶然停下,司機用力地按著喇叭,聲音震耳欲聾。
她才發現原來自己正停在路中間。
她茫茫然地走過了馬路,又茫茫然地走到了公交車站。其實她也不知道自己想去哪裏,要去哪裏。
一輛公交車在她身邊停下,她精神恍惚地跟着一群人上了車。
車子往前開了幾站,她旁邊的人推着她往後走,她跟着他們一起下了車。
六月底的天,說變就變,剛才還艷陽高照,這會卻烏雲壓頂。
烏雲如奔跑中的猛獸,張大嘴巴翻動身子滾滾而來,天地交合,黑暗彷彿要將她吞噬。
閃電過後雷聲響起,大雨嘩啦啦地下了起來。
她終於抑制不住,大哭起來。
眼淚似決堤的洪水,傾瀉如注。
她哭啊哭啊,一直哭到肝腸寸斷,昏天暗地。
六月中旬,教學大綱里的授課內容上得差不多,學生複習還沒有參加期末考試時,她終於有點時間續讀《紅樓夢》。
當時剛好讀到林黛玉在寶玉結婚當日燒掉手帕,吐血身亡。臨死前叫:「寶玉,寶玉,你好……」
她跟陸文說「好慘啊!」
陸文信誓旦旦地說:「那是古代人的悲劇好吧。封建社會講究門當戶對,父母包辦婚姻。現代社會婚姻自由,這樣的悲劇肯定不會上演啦!」
呵呵,現代比古代更慘。
賈寶玉至少真心實意地愛着林黛玉吧。
她死後,他出家當了和尚。
而陸文對她呢,到底有沒有過一絲的真情?
還以為自己聞過愛情的花香,就快採摘到它的果實了呢。
原來不過是做了一場春夢。
愛情於她而言,依然是鏡中花,水中月。
她的衣服都被淋濕了,連衣裙貼在身上粘糊糊的,頭髮也散開了。
高跟鞋走路走得她腳疼,她乾脆把鞋子脫了,拎着鞋赤腳走。
大街上行人稀少,大家都躲到屋檐底下避雨去了,只有她像個瘋子一樣披頭散髮地赤腳走在雨里。
不知道過了多久,雨停了。
太陽居然又出來了,天邊還掛了個彩虹。
她哭夠了。
她環顧了一下四周,原來她走到之前和陸文吃烤魚的地方來了,那裏離宿舍不遠,她可以走路回去。
她想起吃烤魚時陸文給她背情詩。
她故意假裝不知道他借詩向她表白。
往事不堪回首。
什麼叫做虛情假意。
只是為了一棟別墅,為了這梧桐市剛開始飛漲的房價,他就匆匆忙忙地真的傍了個富婆結婚了。
難道不能靠自己的雙手掙錢去買別墅嗎?當然靠當老師,想買別墅,這輩子是不可能的了。
除非有奇迹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