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穆王征西路,文馬戰魁元(下)

第十五章 穆王征西路,文馬戰魁元(下)

兩位女子聞聲轉過頭來,看到是加合錦,愣了一下問道:「公主也會玩『文馬戲』?」合錦道:「湊個熱鬧罷了,給大家助助興。」

眾人見了合錦出場,自然聲聲叫好,那最先出場表演的女孩明眸一轉,對合錦說道:「你雖然是公主,玩遊戲時可沒有那些身份高低,輸了便是輸了,贏了便是贏了,大家都要公平。」這話既是說給合錦,也是說給周圍人聽的,免得他們一會兒偏向,拜高踩低。合錦笑道:「這是自然,在場諸位都要做好見證,千萬不要以旁的原因破壞了遊戲公平。」

見她做出這樣的保證,那女孩放下心,想她大概只是圖個熱鬧,便給她讓出場地。合錦將那枚袋馬在手中拋了兩下,一種熟悉之感頓時湧上心頭,她彷彿回到了無憂無慮的童年,站在庭院里那幾顆櫻桃樹下,站在那群熟悉的人面前,父親抱著手臂倚在門邊看她們玩鬧,母親在屋內烹茶。她將袋馬用足高高甩起,做「縱」態,這是「文馬戲」的傳統開場,自己也是從這一招開始學起的。那袋馬被甩得高飛,又直直穩穩地落下來,從這一個動作便可看出,合錦並非外行,眾人方知有驚喜上演,立刻興緻勃勃為她喝彩起來。

合錦輕聲誦道:「穆王駕八駿,西赴王母池。何人執轡攬?造父天子御。」將那袋馬用足尖幾番踢踏,頂在頭上,手臂擺如波瀾,袋馬從頭上滾落,由左臂直到右手,到了手心又被高高拋起,轉以左肘相擊。拋落之間袋馬都在腰部以上,更沒用足相碰,耳中聽到那兩位女子之一不解地問道:「這拋來拋去算什麼?她怎麼不用足?」

合錦並不解釋,突一卸力使袋馬下落,用足跟磕起,使其陡入半空,而後轉身踢踏,袋馬竟不似馬,反而如鳥兒一般處處翻飛。這時終於有人看透,叫道:「這是在以狀摩馬!前面那個是神駒『絕地』——足不踐土;現在這個是『翻羽』——形若飛禽!」一語點醒夢中人,看著合錦利落的動作,眾人連聲叫好,並且隨著她的姿態猜起馬名來。

「野行萬里,除了『奔宵』再無如此快的神速,縱有千里馬亦無可相比。」

「穆天子曾與西王母為誓:『予歸東土,和治諸夏。萬民平均,吾顧見汝。比及三年,將復而野』,卻最終未能踐行。此馬名為『越影』,雖言『逐日而行』,也終不復西了。」

「竟能想出這等妙法,將袋馬倒踢,馬鬃被風吹散,以擬『騰霧』乘雲而奔之狀。」

……

聽著周圍七嘴八舌的議論,已經不是在說「文馬戲」,而是在談論神駒,合錦便知道,自己的表演已經更勝一籌了。她將袋馬驀然一拋,接在手中,有人問道:「這才七駿,最後一匹馬跑哪裡去了?」眾人笑了起來,合錦道:「神駿『超光』,一日十影,再給我四枚袋馬,我踢給大家看!」眾人轟然叫好,合錦將五枚袋馬連番拋起,分別用手足接住,不等停歇便再次拋起,直至五枚袋馬飛舞空中,不見糾纏也不見掉落,馬鬃飛舞,讓人眼花繚亂,看上去好似十百袋馬飛舞一般。眾人嘆道:「如此用心,當真是絕技了!」

合錦將袋馬一一收起,在叫好聲中轉身看向那兩位女子,笑道:「是否是我贏了?」那女子只得嘆道:「其實論技巧你未必贏得過我們,但新意更勝一籌,我等只好甘拜下風了。」

合錦大勝而歸,心中得意萬分,但她言行向來比較收斂,面上保持著恭謙有禮的笑容,只道了句「承讓」。隨後挑眉看向四周的人,發現不知從何時起,看客多了許多,就連芳佩都不玩風箏,過來看戲了。合錦清了清嗓子問道:「既然是我贏了,方才誰撂下了信物?可否履行承諾了?」那些曾參與彩頭的人紛紛拾起地上的信物說道:「公主要物還是要事?儘管吩咐吧!」

合錦看了這二三十個京城俊才,笑得眯了眼:「請各位跟我來,我不要錢物,只要一件事。」合錦沒立即說是什麼事,那些人也覺神秘有趣,便跟著走了,還有人旁觀了全過程卻沒參與彩頭,現在十分好奇,也跟著走過來,合錦回頭看時,只見烏泱泱一堆人,嚇了她一跳,哭笑不得地問道:「怎麼這麼多人?無關的人都回去吧!當然,若是你們執意留下,我也不勉強。」

竟無一人肯就此回去,眾人問道:「公主殿下到底要何事?」合錦道:「法不傳六耳,我要逐一對你們講,你們一個一個跟我過來,剩下的人在此處等著。」反正也是無事,眾人便留在原處,有的席地而坐,有的琢磨起踢袋馬的技巧來,那打頭陣的跟著合錦走了過去,笑嘻嘻問道:「公主殿下有什麼吩咐?對我說罷!」

合錦先打量了一下他,覺得相貌還好,問了家中官職,父親是一三品大員,倒是甚合心意,又問道:「家中可有娶妻?」那人愣了一下,不知公主問這話是做什麼,訥訥答道:「不曾。」

合錦聽了,十分欣慰:「我識得一位大家閨秀,想為她做個媒,覺得公子甚合心意,不知公子可有意向?」那人如同目見天上掉餡餅一般驚喜,問道:「公主所說的是誰家的姑娘?」合錦不說身份,而是將文珠好生誇了一通,從才到貌無不出類拔萃,說得那人雀躍不已,三番詢問,合錦終於說了文珠姓名。那公子起初並不知道「文珠」何許人也,正納悶著,便聽合錦說是自己的堂妹,頓時如冷水潑頭一般,鐵青了臉驚道:「啊呀!使不得啊!」

合錦面色一肅,道:「如何使不得?」

那公子囁嚅道:「此人……此人……哎,叛軍之女,公主就算借我個膽子,我也不敢娶啊!莫說是家父的烏紗帽,就是身家性命怕也會因此不保,公主莫要難為我了。」

合錦見他那副畏畏縮縮的樣子,便知道他靠不住了,剛才的喜悅一掃而空。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說道:「我要你為我做一件事——」那公子以為她是命令自己娶文珠,嚇得魂不守舍,只聽合錦聲音中帶著濃濃的落寞和絕望道:「我要你別把我們的對話向任何人提起,公子不會食言吧?」

那公子小心地看了她一眼,點了點頭,有些愧疚道:「殿下,實在抱歉……」

抱歉這種話,她最近聽到的還少嗎?合錦搖頭嘆道:「本就是我唐突,公子何必自責?希望公子不要見怪,亦要信守承諾。」那公子用力點了點頭,合錦立馬重新振作起來,提起氣,向他身後喊道:「下一位!」

那公子臨走時的糾結神色被第二個人看了個真切,他心中不由得打起鼓,忐忑地走到合錦身邊與她交談起來。

已經離開的第一位公子回到人群中,立馬被其他人圍在中心,他們紛紛問道:「公主和你說了什麼?」誰知那人只一味搖頭,嘆氣道:「哎,不可說,不可說。」無論怎麼問,他都閉緊了嘴,決不說出一個字來,弄得大家八分好奇兩分忐忑。正巧這時第二個人也回來了,同樣帶著一副便秘般的神情,眾人又圍住了他發問,那人竟然也是緊咬了唇搖頭道:「不可說,不可說!」

這下眾人大感驚奇,到底公主說了什麼?為什麼和公主交談過的人都一副這樣的表情,還要諱莫如深?可無論怎麼打聽,那兩人就像鐵水封住了口舌一般,掰不開撬不壞,其他人反而紛紛期待起來,他們排好了隊,有信物的在前,沒信物的在後,每組又按照年齡從小到大定好順序,挨個等著合錦叫自己。可在該輪到第十一位公子上前時,合錦便不再叫人了,十分疲憊而落寞地揮了揮手道:「都散了吧。你們的約作廢也好,留著也罷,我今天累了,不想再說了。」然後就垂頭喪氣地走了。

不用說,面對大家的詢問,這第十位公子亦是緊咬牙關:「不可說!」

相傳,此次衍春節后,京中公子中流行起一句有魔力的話語,在隨後的幾個月里反覆被人提起,一直沒有答案,但大家仍舊樂此不疲地相互詢問著:「錦公主到底說了什麼?」

這邊,合錦沉著臉回去,刻意避開了其他人,她本以為計劃雖然可行性不高,總不至於毫無用處,卻不想真相如此讓人難過。那些人無論家中職位高低,是漢族抑或穆合,都不願牽扯到文珠身上來,最讓合錦心痛的是他們的神色,在不知文珠是何人之時皆是一副興趣盎然的樣子,彷彿對這樣的女人勢在必得,在知道文珠身份的瞬間,立馬又變得無情而決絕。像誰呢?就像撕下偽裝的瑞王世子。

看來大家都是一樣的。所謂「有情」,也建立在利益權衡的基礎之上吧?世上哪有那麼多英雄救美的橋段?不光是文珠,若是自己沒被陛下赦免,若是自己也如文珠一般落魄,誰又會欣賞自己的「文馬戲」,誰又會好心地把魚腹上的美味留給自己?誰又會對自己彬彬有禮,客客氣氣?趨利避害,拜高踩低是人性的必然,她一想到此處,心裡就難過的不行。

更加難過的是,她不知道如何向文珠解釋。文珠還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在園外的某處等著自己的好消息。

可是自己意識到,這條路尚未到頭,就已經走死了。

她決定先出了園,去看看文珠。

合錦帶著金蒲,由宮人帶領,來到了太子準備好的小亭子處,那裡周圍環樹,通風遮陽,確實是個不錯的所在,文珠正安靜地坐在石桌前讀一本書,陽光照著她面龐的弧線,發出暖暖的金光。真美啊!太子派來的白梔坐在亭中另一側,看到了合錦,輕聲喚了文珠一聲,文珠從書中抬起頭,對合錦粲然笑道:「姐姐回來了?」

合錦鼻頭一酸,移開了眼:「時間不早了,我們走吧,我送你回去。」文珠知道這話意味著什麼,她垂著頭,手在衣服兩側攪了攪,再抬頭的時候已經沒有那麼悲傷,而是笑道:「走吧。」

*註:此處所述「周穆王八駿」採用東晉王嘉《拾遺記》中說法,即:絕地、翻羽、奔宵、越影、逾輝、超光、騰霧、挾翼八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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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塵錄之錦上珠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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