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海桐花

第1章 海桐花

海桐花盛放后總見紛紛揚揚的花瓣隨風飄落,似是一場被燒灼的花雪,只是這雪如何也燒不化,只被煙熏的變了色發了黃,乾巴巴的不情願的被風卷著,任風裹挾著跌進泥里。十月,冬風還不曾吹進台灣,這海桐花倒是提前應了將來的冬日,自顧自的凋零著。

褐頂白牆的小院子裏,搖椅上卧著一位面白羸弱的男子,那眼角的紋路早溝壑了年少的純真,雖是一副白面書生的模樣,倒也能分辨出此人年紀大約已近而立,身前覆蓋的薄毯上鋪落着一層淡黃色的海桐花,可見再此已久。

「少爺,落日了,回屋歇著吧。」

青年睜了眼一言不發,只獃獃的等著福伯將身上的毯子疊好,木訥的由人牽進屋子,又被人灌了一碗參茶,福伯嘆口氣,這人老實的時候倒是比鬧騰的時候好哄,也不用費勁拘著,只是乖得讓人心疼。

夜色慢慢爬上天幕,璀璨的星河戳破蒼穹,本應是華蓋四野的盛景,奈何秋露初上涼侵羅襪,讓夜中步行的人倍感孤寒。

走出20分鐘的路程后倒見着一處小洋樓,此時樓內燈火通明,小洋樓的庭院裏粉紗扎的花球從前門一直延伸至屋內,地上雜亂無章的躺了大片嬌艷的玫瑰花瓣,能看出零星的踐踏痕迹,似是浸了血的胭脂,不僅紅而且艷,只這麼望上一眼便能清楚地知道此地定是一對新人的蜜月居所。

院子裏人影攢動,皆是傭人打扮,掃起紛紛的玫瑰,院裏的熱鬧也漸漸平息,傭人四下散去,樓里的燈光次第漸熄,只有二樓主卧還存着一絲昏黃。

肖燁背着福伯溜到這裏,只是想遠遠地在看一眼,這一地的紅玫瑰也曾在他的腦中出現無數次,還有那人穿上婚紗與自己並肩立於教堂時的淺笑,可這一切也只出現在夢中了,自己終究不是她的良人。

沿着來時的路往回走,剛轉過一道紅磚細瓦的院牆就聽一聲壓的極低的「無恥!」,肖燁頓住腳步又聽那邊說道:「肖先生得償所願可少不了我們兄弟,肖先生也不想洞房花燭之時新娘子跟您拔刀子吧!」

「明日去銀行承兌現金,今日,只能這些。」聽聲音便知與那句「無恥」出自同一人之口,這聲音肖燁再熟悉不過,正是他的義兄肖峻山,今日與之大婚的是肖燁的義妹肖琪珠,肖老爺子肖銘忠樂善好施,當年於江淮水災之時救下肖峻山和肖琪珠,並收為義子義女,二人極為知恩,尤其是義子肖峻山,對肖老爺子敬若神明,真如再生親父,甚至在肖老爺子臨終之時一舉扛下整個肖家。

有人說此子包藏禍心,但越是有人質疑,肖峻山越是磊落,恭恭敬敬的敬著肖燁,活乾的比誰都多權攥的比誰都少,只要在生意場上與肖峻山打交道,定能得一句「此事有待家弟斟酌」,據此看來,當真是十分的良心。

只這良心之人何時也行起了背人的生意,還叫人堵在大婚當日?

只聽那邊又傳來:「春宵一刻值千金,若不是走投無路,鄙人也不會趕在肖先生大婚來打牙祭。明日午時,肖先生可看着點時間,要是過了,您可就要當心肖少爺找您報殺父之仇了。」

肖燁半個身子靠在牆上才堪堪穩住,這人話里什麼意思?

那邊腳步聲響了兩下,似是停住又補了一句:「哦~對了,三月前的肖家玉器店裏,肖先生當真快活呀!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肖燁不覺已經轉出了牆角,在漫天星河的壓砸下踉踉蹌蹌靠近肖峻山,肖峻山手背上青筋暴起,面目猙獰,肖燁不曾知道,被其他人稱為笑面狐狸的義兄竟還有豺狼的凶性。

「誰?」肖峻山聽到鞋底摩擦之聲猛然回頭,那一雙兇狠的眼睛並未收斂,卻在看清是肖燁時稍微一愣,「……燁弟,你?聽了多少?」

「你想我聽多少?」肖燁還在一步一步的逼近肖峻山,只是他來時走了一段路又站了許久,雙腳的力氣早泄了七八,走的異常緩慢,「義兄待琪珠可是真心?」

「當然!」

「義兄可知父親死因!」

「急火攻心,一病不起。」

「為何予人錢財!」

肖峻山喉結滾動,狠命咽了口唾沫,「一幫宵小之徒,燁弟應當信我。」

「信,自然是信的!畢竟義兄,也姓肖,只是我為何要找你報殺父之仇!父親臨終你在身旁,黑白對錯全憑你一張嘴,義兄,你倒是說說,我為何要找你報殺父之仇!為何!」

肖燁胸膛起伏,眸中壓着猩紅,吼完最後一句一頭撞向肖峻山,肖峻山未曾想到肖燁會如此,躲閃不及兩人一起摔在地上,肖燁像是渾身抽沒了力氣只在地上躺着瞪着肖峻山,肖峻山在地上滾了一圈才翻身爬起,見肖燁額頭上青筋突突暴跳,終於反應過來,肖燁這是癔病犯了。

肖燁這癔病還是肖老爺子過世之後得的,中醫西醫看了無數,整日拿葯喂著派人守着,安靜的時候一言不發,瘋起來又六親不認,都說這病沒得治,就是比活死人多點聲音也還是廢人一個。

肖峻山低頭睨視着肖燁,突然狂笑,「殺父之仇當然要報!義父可是被你活活氣死的!家中生意無數,義父就你一個獨兒,你倒好,非要學什麼西洋樂!還有早幾年那個意大利洋鬼子馬西諾,義父最痛恨的就是這些洋鬼子,你們到在一起稱兄道弟!可憐義父一把年紀還要為生計奔波,義父操勞病重不治而亡就是你這不孝子的罪過!」

「你胡說......胡說!我不是不孝子,不是!」肖燁在地上翻滾,拿頭杵地,鮮血順着額頭流向耳邊灌進後背,肖峻山並不管肖燁是死是活,只拎着肖燁的雙腳拖的離院牆更遠一些,隨手丟在一處廢棄的雜物房裏。

「知道是誰一手托著肖家嗎?是我!是我肖峻山!肖燁,你看看你自己,連個人都不是,你那手還抬得起來嗎?你還玩什麼西洋樂!就你這副鱉樣就該丟進海里填海眼!」肖峻山越罵越狂,薅起肖燁的頭髮在肖燁臉上啐口唾沫,「知道琪妹為什麼不選你嗎?那是因為我,我能給琪妹衣食無憂的生活,我能讓肖家鼎立商界,我能讓琪妹的孩子安樂一生,你還不知道吧?琪妹懷孕了,我肖峻山的種,哈哈哈哈哈……你算個什麼東西?知道義父的遺願是什麼嗎?你啊,是你!義父真的捨不得你,臨死念叨的都是燁兒,生前忤逆,人死了你還不懺悔!我要是你,就直接跳了台海,去給義父端茶倒水!」

肖峻山罵夠了,看肖燁像一張破抹布一樣攤在地上,也沒了繼續罵的心情,甩手拐出屋子,只是在走到房角時斜睨了一眼破敗的門窗,掛着一抹陰狠大步離去。

次日,仍舊是一個天高雲舒的天氣,太陽剛升起來福伯就來小洋樓要見肖峻山,原是肖燁不見了。

「少爺昨日安靜的狠,用過晚飯就睡了,這一夜也沒什麼動靜,今早叫起才發現被褥是涼的,到處都找過了也不見人,峻少爺趕緊派人吧!」

這年的十二月,肖少爺住過的那個小院裏,海桐花結了果,一串一串的擁著、擠著,只是再也沒人掐著海桐果逗樂子,小院裏傳出肖少爺出國養病的消息,漸漸的人們口中的肖少爺只剩肖峻山,再後來就只剩一個肖老爺。

海桐花下,遠望就是西子灣,北去壽山,山頂戴着白帽,沒想到台灣的冬天竟是個登高頑皮的孩子,它踩着十二月的尾巴在山頂北眺台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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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魘四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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