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 非人善變

006 非人善變

跑的差點把自己絆倒的花以香氣喘吁吁的把良玉抱起來送到馬車上,動作又急又快,險些擠倒了端坐着駕車的傅小灰,她自己想爬上去,卻脫力的登不上去,「你快拉我一把,我們趕緊駕車跑,這一村裏沒個像人的,全是失了心了。」

傅小灰張了張口,想說什麼,耳朵卻聽見裏面傳來動靜,忍了忍就沒吭聲了。

花以香竭力伸手朝向他的時候,車簾被人一手掀開,本就不甚寬敞的車門口立即了擁擠了。

縮著身子挨着傅小灰的良玉仰著脖子也只看見對方腰間的束帶,而花以香整個人都僵住了,她五指張開的細長白嫩的手剛好觸到了對方的衣角,五指下意識捏緊拽了拽。

傅時低頭看了一眼,旋即,腳步一轉,衣角抽出來時劃過良玉獃滯的臉,他輕輕一邁,從另一邊下車了。

除了傅小灰,花以香和良玉都陷入了短暫的失神。

而傅時全程像個誤入的人,毫不關己。

他緩步而行,立在路中間,先是舉目看了下路盡頭的那些房屋,乍一看是個煙火氣濃郁的普通村落,安靜祥和,誰能想到這樣的表面下是何其骯髒與罪惡。

隨後,他的目光收回來,掃視着眼前的一張張臉。

花以香終於被傅小灰提上馬車,只不過她全然沒有察覺,她看的清清楚楚,這個馬車裏出來男人就是那個在倉椒鎮上救了她的人。

只一眼她就認出來了,是他。

她突然就十分的緊張起來,連自己都說不清楚的那種顫慄感,激動的手都有些抖,一顆心也是跳的毫無規律,只一個勁兒的加快。

跟隨着他的身影移動,她的眼睛已經沒有了自我的意識,連眨都不會眨。

傅時一手背在身後,一手置於腰間,舉止間有書卷氣,氣質卻是溫涼兼顧,溫的是他的面色,涼的是他的眼神。

「黃風村,已定黃風獨往時,」傅時最後的視線定在了老梁身上,聲音是聽不出情緒的涼薄,「黃風村曾經出過一位舉人黃任梁,你雖屢試不第,也不至於回鄉伺農。」

黃任梁滿眼驚駭,他終於認出了眼前的人,「你,是你……傅先生……」

只一句,整個人都如被抽了脊梁骨,垮下來了,若這世上還有人能讓他彎下脊梁骨,便只有他,天下萬千學子仰望之首,十四歲的少年狀元,十八歲的皇帝之師,二十三歲的當朝首輔,傅時。

黃任梁見過傅時,在他屢次落榜、漂泊浙東,寄食於人的那段日子,他一度心頹沮喪至不願見人,整日悶在屋裏看書,後來勉強借來路資,供他入京考試,那也是他最後一次參加科舉,在考前幾日依舊前往書市賣文籌資度日,遇到了前來逛書市的傅時。

當時黃任梁雖名不見經傳,但是他的手天生聚力又十分靈巧,一手字寫得極好,常引人駐足觀賞他寫字的過程,傅時當時看了半天,觀他字跡流利清秀,文詞暢順華麗,內心頗喜,旁人讚歎之餘也不過是多問幾句賣文的價錢,大多問了也不會買,而傅時一句話沒說,將全身上下的錢財,足有二三十兩,並新買的幾本書都置於案前。

黃任梁潤筆賣字多年,從未受過這等待遇,他震驚不已,然而那時候他不認得傅時,直到對方離開,旁邊才有人驚嘆,這人是被諸多文壇老者預言將大魁天下的少年。

一個是家道貧寒,世代為農,全靠刻苦讀書才有機會改變命運的青年,一個是天資聰穎久負盛名的少年天才,短暫的一面之緣之後,少年名列榜首,狀元及第,而他……不堪一提。

當年捐資贈書之事如在眼前,黃任梁禁不住怔愕半響,於傅時而言那不過是段煙消即散的趣事,於他卻是晦暗半生里少有的火花。

此時的傅時是無情的,他近年來勤勉治學,致力於教化大同各處,秉承聖賢之道,宣達治國之志未曾想這回京之途,偶聞黃風村之惡名,之後著人暗查所報皆觸目驚心,而今日撞見這滿村之人,果無一純良。

「商罪貫盈,天命誅之。」

傅時最後望了一眼遠處的村落,山林蒼翠,偶有炊煙,裊裊升起。

傅小灰從馬車上一躍而下,不知從何處抽出一柄沉鐵寶劍,他一改嬉笑之色,大聲宣告:「先封尚方劍,按法誅奸贓。」

重劍出鞘,飲血方歸。

劍的速度比之前幾日棒子打人還快,幾乎是眼前一花,下一瞬就血流如注。

頃刻間,路上癱倒數人,如夢初醒的其他村民競相奔走潰逃。只有死臨近的時候,求生的本能才會自動迸發。

花以香腦子裏空白了一瞬,隨後雙眸發紅自覺的合閉上,什麼都不敢想的背過身去,緊挨着車壁,整個身子微微抖著。

傅時長身玉立,依舊一手背身,一手輕握置於腰間,轉過來時,微蹙的眉稍稍舒展,待入目見到馬車上一左一右各自蜷縮一團的花以香和良玉,那眉頭又自發的擰了。

一個時辰后的黃風村,進駐了一支輕騎兵,全村七十八人,老弱婦女二十三人皆關押待命,其餘少壯輕者重傷留命,重者當場誅殺。

半個時辰后,黃風村後山挖出無名屍骨一百零七具,天理昭昭,白骨見光。

黃風村惡事一經審查,轄區郡縣及其一干鄉官,連帶臨鎮城守將軍若干人,皆受牽連,各個論罪處置。

接連幾日的疲憊讓花以香對黃風村的恐懼逐漸消減,夜已深了,她撫著這幾日親手謄寫的登記簿,上面一個個名字,生籍地,生平映入眼帘,忘了多少次淚濕眼眶。

良久,她嘆息著將簿子合上,一邊拭乾雙頰上的淚痕,轉目看向了窗扉外的山野。

黃風村地處內凹山谷口,東可見廣袤田野,西可見山內層層梯田,月光輝映下的山村田野,靜謐安閑,美好如斯,怎忍心錯付嗟嘆?

與花以香所居南房相對的北房,也有一盞燭燈燃著,半宿未熄。

傅時合上案卷時,一個人影從夜色昏暗裏現身,黑衣佩刀,再尋常不過的暗衛打扮,躬身對着他,以待吩咐。

「都查清楚了?」

「回大人,余家在育糧鎮為虎作倀十多年,經營的雲和景苑不知道禍害過多少良家女子,屬下收集證據之後,已經按你的吩咐,遣人執你的親筆手書給姚林知府,他親自領人將餘六指收押下監,擇日公開審判。」

傅時放置在案桌上的手,削瘦修長,指尖輕敲幾下,示意暗衛繼續說。

「至於花姑娘與錢姑娘,她們二人屬倉椒鎮銅錢村人,屬下查遍她們行蹤,確系清白出身,祖上皆農戶,半月前離村,一路上分別賃牛車三次,投客棧七次,露宿數夜……」

隨着他的稟報,傅時眉頭就沒松過,世道雖好,也難料鼠輩蒼狼,她們是哪來的膽子一路北上?說不準是先入為主還是他怪脾氣發作,傅時對花以香等人難消戒心,「明日送她們離開。」

夜風柔和,這一聲一字實在寒涼,映襯着他越發俊逸孤清,美目決然。

第二日一早,花以香將登記簿遞給傅小灰,後者滿眼震驚,翻開看時,還連連嘖嘆,「字寫得還不錯,就是太小家子氣了……」

花以香:「……」

這人還真實誠,她的字的確不算出色。

可能是她的臉色着實明顯,傅小灰嗆咳幾聲,再開口,婉轉了許多:「這幾日因黃風村事出特殊,暫留你們在此,也是為你們安危着想,今天事畢,你們可以自行去了。」

「唔……至於這個。」他有快速翻了一遍手頭的簿子,「我拿去給大人過目。」

花以香一聽『大人』二字,表情頓了一下,隨後才應了一聲,「我們不急着走。」

「你們可以走。」

「我們……」

「你們是不是缺車馬?這個我可以安排一輛馬車給你們,也算因禍得福。」

花以香沒話了,她本想再說自己打算等他們要走再跟着一起,可是面對眼前這個一心想自己走的人,實在是不知道說什麼好,只能勉強抿了下唇,擠出來一個微笑。

望着花以香走遠的背影,傅小灰覺得心好累,若不是傅時交代的讓他將這幾人送走,他也不至於如此,最後還是頑強的憑藉自己強有力的堅決意志戰勝了美色的誘惑,好生疲憊……

「大人,黃風村方圓三里內都已搜尋完畢,後續事宜,已經安排了新任郡縣處理。」傅小灰一邊伺候傅時梳洗,一邊彙報事情,後者全程一臉沒睡好的冷凝神色,眉間隱見睏倦。

桌上清粥白面饃,一碟子小菜,傅時用膳不緊不慢,顯而易見一如既往的食慾不好。

傅小灰卻是一口一個肉包子,吃的嘴角溢油,見時辰差不多,傅時應該是過了早起那段不語不快的階段,他便將揣在袖子裏的登記簿拿出來了。「這是那位花姑娘交給我的。」

與傅小灰如出一轍的,傅時翻開看的第一眼,想的也是,這字委實不算好。

隨着翻閱的進度,他漸漸拋去不入眼的字體,目光專註於內容上。

最後一頁,正面朝上攤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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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夫人養成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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