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信——一個中國女孩與敘利亞男孩兒的通信記錄（2018.4.16）
阿卜杜拉·科迪·阿里，敘利亞阿勒頗一名小學生。
祁和，中國浙江一名中學生。
他們偶然在互聯網上相識，因為彼此都喜歡傳統的書信方式交流而投緣，並一直用通過翻譯軟件以跨國信件的方式保持聯繫。
中國朋友：
很高興認識你，和我一樣愛寫信的朋友。
我叫阿卜杜拉·科迪·阿里，阿卜杜拉是我的名字，科迪是我爸爸的名字，阿里是我祖父的名字，我現在是阿勒頗小學畢業班的學生。你呢？你叫什麼名字？你是男孩子嘛？我聽說你們中國有一種叫做龍的動物，它代表着力量和光明，可以請你給我寄一張龍的照片來嗎？我想讓爸爸把照它的樣子做成糖果給我吃，那樣我就可以擁有力量了。謝謝！
作為感謝，我在信里附了2里拉，請您收好。
阿卜杜拉·科迪·阿里
2010年7月3日
阿卜杜拉·科迪·阿里：
你好！我也很高興認識你呀！
我叫祁和，祁是我爸爸的姓，和使我的名字。在我們中國，是把自己的名字放在最後的。我現在在中國浙江讀中學，和你一樣，也是畢業班的學生。我是個女孩兒。
我們這裏確實有一種動物叫做龍，不過很抱歉，我沒有辦法提供照片給你，因為幾乎沒有人拍到它。不過隨信我寄了一張圖片給你。那是我們的藝術家根據傳說和想像畫出來的。希望你喜歡。你爸爸真的好厲害呀，還會給你做糖果吃，突然有一點羨慕你呢。
對了，紙幣不可以放在信封里郵寄哦，要是被抓住你可要挨批評了。
祁和
2010年10月2日
祁和：
你好！我每天盼阿盼，都快把眼淚盼出來了，謝天謝地，終於等到你的回信啦！我抱着信在屋子裏賺了好幾圈，不小心撞碎了一個花瓶，還被媽媽臭罵了一頓。
你們的名字怎麼都放在最後呀，那按你們的叫法，我就應該是阿里·可得·阿卜杜拉了，可是沒什麼變化呢，還是跟原來一樣長。你願意給我起一個中國名字嗎？謝謝！
你是個女孩子呀，那你讀完中學還上學嗎？我們國家的很多女同學上完中學就要回家等著嫁人了誒。
你沒見過龍嗎？我還以為，龍可能就跟你們的大熊貓一樣，只是少了一點，還是可以拍到照片的呢。不過，還是謝謝你的圖片，我已經交給我爸爸讓他去給我做糖果啦！
哈哈，我爸爸可厲害了，他有好多好多的工廠，專門做糖果，全國各地都可以買到。他可愛我了，我說想要什麼糖果，他就會給我做出什麼樣的糖果，不過，有時候他也很兇，我考試考得不好，他就要沒收我的糖果，有時候還會揍我，很疼的。
你呢？你爸爸媽媽對你好嗎？他們也會打你屁股嗎？
阿卜杜拉·科迪·阿里
2010年12月2日
阿卜杜拉·科迪·阿里：
收到你的回信，我也很高興呢，真是跟互聯網完全不一樣的感覺。
你把幫你起一個中國名字這麼重要的任務交給我，真的讓我有點兒受寵若驚呢。要不你就叫長安怎麼樣？長是永遠的意思，庵就是和平、安好的意思，你喜歡嗎？
龍啊，它只存在於我們的神話當中，更多的，它是作為一種正義、光明的象徵存在於我們的生活中。不像熊貓，是可以被拍到的。隨信寄了幾張熊貓的照片，希望你喜歡。
原來你的爸爸是糖果商呀，那你可要小心你的牙齒了，哈哈。
我爸爸媽媽也差不多，學習好獎勵，不好也要批評，不過他們都是為了我們好呀，只有學習更多的東西，我們才不會被輕視，被欺負呀。所以，我不光要念完中學，還要念大學呢。
祁和
2011年2月21日
祁和：
好啊好啊，那我就叫長安了，長安長安，真好聽。
謝謝你的熊貓，我交給我爸爸了。我爸爸神通廣大，什麼都難不倒他。
雖然我不懂你說的象徵是什麼意思，可是我知道文化是什麼。因為我們國家也有燦爛的文化，在我們阿勒頗，就有好多文化古迹，城堡啊清真寺啊，還有一條沒有水可還是很漂亮的護城河。我覺得我真幸運，生長在這裏。隨信寄了一些照片，希望你喜歡。
對了，上次的龍的糖果，爸爸已經做出來了，我偷偷往信封里塞了幾顆，安啦保佑郵遞員不會發現。嘻嘻。
嗯，我知道了。我會好好學習的。我們的達納什老師說過你們中國的歷史，你們中國原來也總是被人欺負，後來你們國家就不斷學習先進的知識，努力把自己變強大，就再也沒有國家敢欺負你們了！我也希望我們的國家，有一天可以向你們一樣。
長安
2011年5月1日
長安：
今天看見新聞說利比亞打起來了，我看成了敘利亞。天哪，可擔心死我了，我的小長安。
利比亞好像距離你們也不遠，你可要小心！我聽說利比亞的政權已經穩定存在了好幾十年了，誰都沒想到到今天偏偏就打起來了吧。我小學的時候，看到過伊拉克戰爭的報道，一旦打起來，人民可就遭殃了！
你們國內怎麼樣，聽說有武裝衝突，你還好嗎？
謝謝你的糖果，下回可不許夾帶了，太危險了！
祁和
2011年8月23日
祁和：
利比亞和我們是兩個國家，他們打得很厲害，爸爸在利比亞的合作商都被炸死了，我們這裏有武裝衝突，不過我們的政府在努力壓制，應該不會有事的。
爸爸說，反對派都是對政府有一點怨言然後被別人利用的人，成不了氣候的，達納什老師也讓我們安心讀書，他說我們的巴沙爾總統雖然年輕，但是有能力有才幹，他一定會把反對派打跑的！
可是，我還是覺得戰爭好可怕呀，前幾天，爸爸在塔基亞省的工廠來了幾個全身都是血瘦的只有骨頭的人，他們有一些沒有腿，還是爬著來的，他們匍匐在工人們腳下，痛哭流涕地請求他們收留。後來，經過父親的同意，那裏的負責人給了他們一份工作，還給了他們一間房子住。他們很感激，工作特別賣力，聽說他們一天乾的活是我們這裏工人的三倍呢。
他們原來應該也有很幸福的家吧。戰爭真是可怕。安拉保佑，我們的巴沙爾總統早點戰勝壞人，讓我們的國家徹底和平下來吧。
長安
2011年11月7日
長安：
你還好嗎？
新聞上看到反對派和政府軍正在阿勒頗交戰。我看到新聞上那麼多屍體，那麼多斷臂殘肢hi，聽到那麼多人的哭泣，我無比的痛心。
長安你還好嗎？
這是一些紗布和藥水，希望可以幫到你們。
祁和
2012年3月12日
祁和：
原來的地方住不了了，這封信轉了好幾圈才到我這裏。
誰也沒想到情況會變成這樣，反對派有比我們政府更先進的武器，我們的政府很努力，可是還是打不過。爸爸說這是其他國家的人在幫他們。真是奇怪！我們國家的事情，他們為什麼就可以不經別人同意隨便來插手？我們自己的問題，明明可以自己解決的。
這裏每天都有人四，有人傷，我們在廢墟和槍聲里逃來逃去，誰都不知道哪天可能就會變成一具屍體。我們沒有學上了，學校被炸平了，達納什老師也被炸死了，他那時候正好在學校里給我們準備畢業證書。我還記得他笑着對我們說，我們一定可以看到國家和平的那一天。媽媽說，達納什老師跟着天使去天堂了，可我還是忍不住哭，可是不敢哭出聲音來，要是被反對派發現，我們可就死定了！
藥水和紗布很有用，我們的傷口不再爛了。謝謝你。
我現在在去大馬士革的火車上，那裏有我們偉大的總統先生，他會保護我們的。
這是我新的地址，你用它給我寫信吧。
長安
2012年11月20日
長安：
謝天謝地，你跑出了阿勒頗。快擔心死我了。
我聽分析說，反對派之所以要攻擊你們阿勒頗，不僅僅是因為地理位置，更是因為阿勒頗是你們的歷史文化名城，他們想要摧毀你們的文化脊樑啊！聽我說，阿卜杜拉，不要忘記你是敘利亞人，不要忘記你的文化，永遠永遠！你的脊樑，也要為敘利亞永遠高高挺起！
隨信一個醫藥包和半舊的衣物。
祝安。
祁和
2013年2月24日
祁和：
謝謝你的包裹，我們感到很溫暖，
阿勒頗的戰爭還在繼續，我的大哥哥在交戰中被打死了。我真想要快點長大，像大哥哥一樣上陣殺敵。謝謝你，阿卜杜拉不會忘記自己是誰，不會忘記自己苦難的祖國，阿卜杜拉的脊樑永遠為大馬士革高高挺起！
大馬士革的情況也不好，我們可能還要換地方。
如果收不到你的信，就不能給你回復了。對不起。
長安
2013年12月10日
長安：
我要升學考了，我父母管得特別嚴格。我給你寫第一封信的時候，被他們撕壞了。
唉，有點兒委屈。
之前去廟裏求護身符，給你也求了一枚，上面畫着一條大金龍，願它會帶給你好運。
這是一些壓縮餅乾，不好吃，不過很能填飽肚子。
祁和
2014年3月12日
祁和：
我好想回到從前被媽媽和爸爸罵的時候。我爸爸在跟反對派的交火中死了，媽媽偷偷去埋葬爸爸的時候，被他們抓住了。我看着她被抓走，多想去救她，可是媽媽用嘴唇和眼神堅定地告訴我，千萬不要，我猶豫了一下，她就被帶走了。我多麼懊悔我的懦弱！媽媽的肚子裏，還有我們的小弟弟呢。
包裹已經收到。一下就被搶完了。大家太久吃不到東西了。
對了，我們都在炮彈廠幫工。這幾天代爾布爾哪裏缺人，我們可能會去哪裏的炮彈廠幫忙。這是我的新地址。
長安
2015年2月21日
長安：
對不起。我不該提這些。我看着你痛苦，可我卻幫不上什麼，我好痛苦。
我把我們的信給我爸媽看了，他們知道實情，很願意幫助你。
這是一些吃的，用的，還有一些新衣服，收好。
願和平早日降臨。
祁和
2015年4月15日
祁和：
太感謝了！願安拉真主永遠保佑你們！
我們中的很多人很久沒有完整的衣服穿了，而且還是嶄新的衣服。今天是我們吃得最飽，也是最開心的一天，姑娘們穿着新衣服跳起了美麗舞蹈。我好像喜歡上了一個姑娘，等和平了，我就要娶她做妻子。我已經迫不及待等到那一天了！
代爾祖爾的反對派快不行了，我的家鄉阿勒頗也傳來告捷的消息。太開心了！
大家都不想打了，現在不管是反對派還是政府軍，只要是敘利亞人，大部分都已經有些厭倦了，我們只想早點結束。只是很多勢力還在逼着我們互相殘殺。唉，真是讓人費解。
我已經到了當兵的年齡，我馬上就可以上陣殺敵了！
長安
2015年12月25日
長安：
願正義和光明早日來臨！
隨信我寄了幾本兵書，阿拉伯文的譯本。
我們通過社區發起了活動，我你們募集了很多東西，在這裏一併寄給你。
願安！
祁和
2016年3月12日
祁和：
阿勒頗解放了！阿勒頗解放了！阿勒頗解放了！
我將和我的戰友們繼續奮戰，直到整個敘利亞屬於我們！為了我腳下熾熱的土地，為了我們民族的獨立，為了我們的光明！
就說這麼多，這是我的新地址。
長安
2016年12月13日
長安：
光明終將會來臨。
我把龍的糖果隨其他包裹一併寄回，願它帶給你更多勇氣和力量！
祝安。
祁和
2017年4月5日
祁和：
你好，我叫阿卜杜·穆罕默德·阿爾德維奇，我是阿卜杜拉的戰友。
阿卜杜拉在今天凌晨美英法的突襲中，犧牲於大馬士革的我們的軍事基地。
這是他未寫完的信：
祁和：
我們已經收復了大部分地區。
我感到光明······
阿卜杜拉是我們民族的英雄，安拉真主將使他獲得永遠的安寧。
阿卜杜·穆罕默德·阿爾德維奇
2018年4月13日
祁和讀罷，撫摸着手中阿勒頗城堡的相片，低喃：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