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再無來者

待那一陣晃動過了，沉盞鬆開秋獲，秋獲道聲謝，身影一下消失得乾淨。

留沉盞若有所思地瞧著停柯，停柯神色複雜瞧回去，琉顏夾在中間異常尷尬，不開口尷尬，開口也尷尬。

明明兩個容色難分伯仲的絕世男兒，一句話沒說，也沒別的舉動，處在同一環境卻充斥著若有若無的火藥味。

誠然大部分還是來自停柯這邊。

琉顏突然有些看不懂局勢。

可能是她太年幼，不懂尊神的世界。

她只盼著突然消失的秋獲，能早些回來。

誠然秋獲並不怎麼喜歡她。

搖亂的風鈴泠泠作響，越響越亂，腳下又開始搖晃。

隱約能聽到些易碎物品碎裂的聲兒。

秋獲不知道琉顏心中的期盼，匆匆同朝瓷講了個大概，摸了把繪臨的嫩臉，不招雲直接開空間趕回了染霜谷。

秋意叼著狗尾巴草躺在楓葉堆里，逗著她的赤練蛇玩。

秋獲甫一出現，秋意懶懶洋洋地問道，「姐姐這才玩不到一天，怎麼就回來了？」不等秋獲回答，她又道，「方才最外面結界差點被外力撞破了，讓我有些挫敗，我覺著我還是適合用仙術治病救人一點，攻防之類的，不適合我。」

說著，她坐起來，指著谷口搖搖欲墜的第一層結界給秋獲看。

秋獲無語半晌，才出言安慰她，「起碼是差一點不是，要我用仙術救人，不如自覺去找冥主喝茶。」

秋意眉開眼笑，嘿嘿嘿笑一會兒，果斷躺下，看著差一點破的結界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被秋獲修復好，還比以前結實不少。

她由衷誇一句：「姐姐好生厲害。」轉頭繼續逗蛇。

秋獲接了兩片巴掌大的紅楓，舉起來對著快落下的夕陽看它們的脈絡。

夕陽的光熱不及正午，僅將葉邊繪上橘黃，之後再無餘力透過葉片，讓她看清看清脈絡。

就像她看不清沉盞，到底是他活久了想找樂子，發覺她算有趣，消遣消遣，還是真心實意喜歡她。

沉盞喜不喜歡她，她沒想明白，但是想抽自己幾巴掌清醒一下。

現下仙魔井現世，妖魔來勢洶洶，大戰一觸即發，神族凋零，仙族衰落。

形式已經很不樂觀，也許她的仙途就止步在此了，哪有時間想這些有的沒的。

念了兩遍清心咒，秋獲不想抽自己巴掌了，她給染霜谷又添了幾層結界，九層結界將整個谷護得嚴嚴實實的。

秋意不解地問，「姐姐你這是要把染霜谷，打造成密不透風的牢籠么？」

秋獲思索一會兒，點點頭，「算吧，沒辦法，你主修的醫術，我怕我哪一天不在了，這唯一的棲身之地你會守不住。」

秋意摸蛇的手一僵，好半天才摸下去，瑟瑟發抖地道，「……有這麼嚴重么，你都說這種話了，我有點害怕。」

「危險一事，你不是比我還敏感么？」

看一眼秋獲高深的笑，秋意抖了抖。

「別說了，我好慌，我什麼都沒聽見。」

她當即抱著蛇回屋，看背影尚有幾分哆嗦在。

「你好好待在谷里少出去，我回趟千尋山。」

秋意從窗口探出頭，「所以，你是要夜不歸宿嘍？」

秋獲：「……」

你開心就好吧。

她出了谷，架著雲一路向東，從空間戒指里找出仙牌佩上，穿過千尋山外圍的陣法和禁制到達山門。

看守山門的外門的弟子見她面生，耿直地道一句上神止步，將她攔了一攔，看到她的仙牌后不亢不卑地道一聲師姐好，讓她進去。

她不免在道多謝之時多看他們兩眼，贊一句師弟好風骨，師弟們不亢不卑回一句師姐過獎。

而後，她直奔藏書閣四樓，尋了《遠古軼聞錄》，倚著書架就開始看起來。

史籍一事，勝者與敗者的記載看似公正，其實也帶著不少編撰者的主觀色彩，不能只信一方，有時候兩方都不可信，就只能多方尋找真相。

只是光陰荏苒太快，真相具體如何，後來者不可能盡數窺探，掌握個基本就不錯了。

比如她現在在看的《遠古軼聞錄》，裡頭就記載了當年神魔仙妖的大戰，風師雨伯是站妖與魔那邊的，趁應龍蓄水之時大作風雨，弄得初代天君險些潰敗，最後是天女魃從崑崙趕來，耗盡法力止了風雨。

一介尊神，為了己方勝利，失了深厚修為，被遣北往。

所到之處旱荒千里，世人誤解她，世人畏懼她，讓她得了旱魃這個滑稽荒唐的惡名。

她也是神啊，是尊貴的天女，她不過是行了自己驅風趕雨的責任，盡了最大的力。

秋獲覺得大眾對善過於苛刻，對惡過於仁慈。

容不得善者半分錯，當善者犯錯，就是墮落，就是十惡不赦，應該去死，完全忘卻自己從善者那裡得到的好；面對大惡之人，卻為惡者那寸縷善感動不已，還將之稱頌為「浪子回頭」和「金盆洗手」，自動忽略惡者作的惡，忽略受害者的血淚。

還為此沾沾自喜，標榜自己為「正義之士」，以為自己的所作所為就是行使了「正義」。

善者含淚控訴無人傾聽，惡者虛情假意引人稱讚。

多麼可笑。

妖魔兩族敢弄出仙魔井挑釁，八九不離十就是拉攏了女魃，拉攏了這一位含著一腔憤恨被流放，可能已經墮魔的，當世唯一一位遠古尊神。

女魃失去修為後再次修鍊，經過這麼多年，實力肯定特別可怕，兩方一對比，結果很明顯。

這要如何是好。

她將書放回去，撈一把自己滑落肩頭的披帛，下樓離開。

藏書閣燃著長明燈，供著南瓜大的夜明珠，白晝如一。

她出了那裡才發覺夜幕已經落下，天際繁星點點，四周的院子都起了照明術。

只有她昔年所住的院子沒有燈火，黑黢黢的，在一眾明亮的院子里，顯得異常凄涼。

秋意都說她夜不歸宿了，那她就宿在千尋算了。

遂而她燃起屋裡書桌上的燈，讓這個院子總算有了些許人氣。

借著昏黃的燈，她看到桌上有幅未完成畫，畫筆擱在硯台邊，硯里的丹墨已經幹了。

畫中，夕陽落在山外，漫山楓葉紅如血，舞劍人的眉目未成，衣裳和髮飾倒是畫得精細。

那正紅色的雜裾和金色的發冠與步搖畫得極好，衣上的織花，發冠上的紋路，步搖的流蘇墜子依稀可見。

她覺得畫的背景很眼熟，那個人也很眼熟。

過了半晌，她以手撫額。

能不眼熟么，畫的是她啊。

很多年前秋意吵著要看西北洞窟壁上的飛天舞，秋獲問遍了認識的仙子和師妹，沒一個會的，她跟秋意商量著，能不能穿著一樣的袿衣配上頭飾來段劍舞。

本來秋意是不答應的，看到她已經換好衣服戴好飾物，眼神發直盯她好久，獃獃地點頭同意了。

秋意尋了千尋山生有楓樹的地方，從袖中掏出一堆吃的坐下，示意她舞好點，舞久點，不要辜負那堆美食。

她當時，是有點想戳秋意兩劍的。

其實她也不怎麼會劍舞，是之前去人間，看到一個姓公孫的姑娘將劍招與舞結合一起，被很多人誇「佳人一劍動四方」，她覺得還不錯，就去求姑娘教了她一段時間。

兩年後秋意從千尋傳信要她回去。

幾個月後，等她再去帝都時，公孫姑娘成了青冢一座，名動四方的劍舞失傳快三十年。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

仙可長生，人頂多活個百載就要去冥界輪迴，飲孟婆湯入腹，忘卻前塵得了新生。

公孫已逝，再無來者。

她記著公孫教的所有，凝神之後放鬆自己。

劍隨心動，身隨劍舞。

不去問秋意吃的燒雞是微辣還是蜜汁。

不去想秋意會不會給她留個雞腿雞翅。

不去管秋意為什麼要明目張胆吃獨食。

別說沒留雞腿雞翅，雞屁股都沒有留。

劍舞畢，秋意取水洗乾淨手，擦乾淨嘴，一笑莞爾。

「姐姐跳得真好看，看得我都入迷了。」

「這就是你明目張胆吃獨食，什麼都沒給我留的理由？」

秋意拔腿就跑，邊跑邊喊我不是故意的，直到半夜才做賊似的回自己院子。

往事不堪回首，十分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