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囚徒

26囚徒

北風的嘯聲中,鞭人肌骨的寒意終於漸漸消失,常麓市的市民甚至可以在空氣中嗅到了一絲春日初露的氣息。雪已經很久沒有再下過了,漣河中的三尺河冰逐漸消融,河水又恢復了往日的歡騰景象。聖誕與元旦過後,所有人都養足了精神等待春節的來臨。自去年的12月18日以來,在常麓市內發生的多樁兇殺案,使得整個城市都蒙上了一層厚厚的陰霾。他們現在急切地需要熱鬧的節日氣氛,來掃除連日來新聞中的播報的犯罪和屍體帶給他們的不快。

1月31日這天,岑敏像往常一樣趕往電影《冬季戀歌2》的活動現場。作為新電影開拍前的造勢活動,主辦方已經走遍全國,這兩天才剛剛回到大本營常麓。

活動的地點選在舉辦聖誕電影周閉幕式的全勝體育館里,當岑敏馬不停蹄地趕到現場時,活動已然開始。舞台下方人頭攢動氣氛熱烈,雖然還沒有見到自己心目中的偶像,觀眾卻都已經提前興奮起來。看到《冬季戀歌2》的受到萬眾矚目,岑敏心中真的為桑晴感到高興。可直到今天為止,她卻已經一周沒有見到桑晴本人了。

二十多天之前,在綠岸小區B幢403室里,岑敏因為受到畢國鋒的威脅一事而被迫去了一趟警局。這對於岑敏而言,本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情。怎奈何這樁警察逞凶的消息不脛而走,各大媒體爭相報道,一時間輿論竟然將她變成了眾矢之的。

幸運的是,那樁二十四年前的女民警事件,並沒有被人挖掘出來。若將這次的事件聯繫到當年女警被殺一案上,那現在的新聞頭條就將變成《一名失格刑警跨越二十死年的復仇計劃》,而非單純的《刑警違紀事件》了。

可僅僅是這樣,岑敏卻也感覺到自己的生活受到了嚴重的影響。她開始發覺有人在跟蹤自己,無論是工作的時候,進餐的時候,甚至是去上廁所,她總能感覺到周圍有人在有意無意地注視着她。鑒於近來岑敏被負面新聞纏身,桑晴臨時做出決定,要暫停她們之間的工作關係。這個結果,岑敏自然不能夠接受的。她自問自己分明是這件事情中的受害者,為什麼所有人卻都將她當成和畢國鋒一樣的施害者?

直到岑敏無意中讀到了常麓日報對畢國鋒持槍威脅自己這件事的評論,上面引用『蒼蠅不叮無縫的蛋』這句話。她才明白,媒體和民眾,包括她最在乎的桑晴是如何看待她的。在這些人看來,雖然畢國鋒行事乖張,但在出事之前,依然是一個能力出眾的刑警。她既然被這樣一個人所懷疑,那她說不定可能真的與畢國鋒口中所稱的兇殺案有瓜葛。

媒體的態度引導這民眾的情緒,可岑敏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就連桑晴卻也加入了那些人的陣營。她被千萬人誤會都沒有關係,但唯獨桑晴不行。這個她一生中最珍愛的人,只有她的一舉一動,一顰一蹙是自己最關心的。可現在,桑晴卻主動向她提出了暫停工作關係的請求。

岑敏自然是答應了,她甚至沒有去猶豫。在這新電影宣傳造勢的時候,對待任何有可能對電影造成不利影響的因素,都應該立刻排除。桑晴這樣做是對的,她既然願意為電影付出一切,那自己又有什麼理由不去順她的意思做呢?

全勝體育館人聲鼎沸,熒光棒交織成彩色的海浪在底下浮動着。觀眾們喊著口號,仰著腦袋催促着節目上演,活像一群嗷嗷待哺的雛鳥。岑敏在員工通道里一邊行走一邊朝着下面看去,這時主持人已經走上舞台,不斷地鞠著躬向所有人致意。

岑敏看見主辦方選擇的竟然《幸運之人》的主持人周建豪來主持這場活動,這個油嘴滑舌而且性格輕佻的男人,不久前在她陪桑晴上節目的時候,還諷刺過她的身材,因此岑敏對他並沒有什麼好感。

周建豪的一串開場白還未說完,岑敏就失去了繼續聽下去的慾望。她朝着員工通道的另外一端走去,那邊是演員化妝室的所在。但因為桑晴的叮囑,所以她並不敢進去尋找桑晴。岑敏只想在員工通道附近等著,等到桑晴上台的時候,自己可以近距離看上一眼,但只是這樣她也覺得心滿意足了。

就在岑敏疾步趕往化妝室的時候,她的手機忽然響了。岑敏拿出手機看了一眼,卻見給她打來電話的竟然是桑晴。岑敏喜出望外,趕緊接了起來。

「喂?」

「是……是我……」電話那頭的聲音斷斷續續。

「你怎麼了?」岑敏驚訝地發現桑晴竟然在低聲啜泣。

「我完了,全完了,那個混蛋導演把我換掉了,他利用了我,是他利用了我!」桑晴的哭聲大了起來,悲痛的情緒逐漸傳染給了岑敏,聽得她一陣揪心。

「什麼完了?你說清楚呀。」岑敏急急地問。

「我……」桑晴只是說了一個字,接着就掛斷了電話。

「喂……喂?」電話那頭只剩下一串連續的嘟嘟聲。

岑敏心下焦急,趕緊又回撥了過去,但是電話那頭卻沒有人接聽。岑敏多想現在就跑到化妝間去找桑晴,可一想到自己現在的情況,卻又不敢去。可現在桑晴分明是最需要的時候,自己又怎麼能不在她的身邊呢?就在岑敏猶豫不決的時候,忽然聽到下方傳來山呼海嘯般的歡呼聲。岑敏伸出頭去一看,只見一個體態肥胖頭髮灰白五十多歲的中年人出現在了舞台中央。

岑敏仔細一辨認,卻不記得《冬季戀歌2》的劇組中有這樣一號人物。而接下來走上舞台的人,則更令她大跌眼鏡,出演主角配角還有男三號、男四號,女三號、女四號的這一眾演員竟被替換了一大半。最令岑敏焦慮的是,明明連張顯也在人群之中,而桑晴卻沒有到場。她這才知道剛剛桑晴在電話里和她說的那番話,這才知道桑晴說的「完了」原來指的是這件事情。

等一眾人都已經走上舞台,周建豪介紹道:「接下來我們有請馬藝華導演和大家大聲招呼。」

那個肥肥胖胖的中年男人向台下的觀眾揮手致意,然後對着話筒說:「大家晚上好,我是《冬季戀歌2》的導演馬藝華。很高興在這裏和大家見面,最近《冬季戀歌2》的劇組進行了大規模的人事變動,絕大部分的演員都受到了替換,我也是臨時受命接下了這個攤子。不過大家放心,我有信心為觀眾帶來一部優秀的電影作品,大家也肯定有信心《冬季戀歌2》會和前作一樣,成為新年的票房冠軍對不對?」

隨着馬藝華的發問,台下的觀眾異口同聲地發出了一致的回答:「對!」

岑敏站在員工通道里,難以相信她耳朵中聽到的話。《冬季戀歌2》怎麼會在這個節骨眼上,做出大規模跟換主創人員的決定呢?是誰在搞鬼?

「混蛋導演……那個混蛋導演……」

岑敏想到桑晴在電話里說的話,眼中快要噴出火來。舞台下方這個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有什麼權力這麼做?是上面投資人的意思,還是他與某些人達成了骯髒的地下交易?

「馬藝華……馬藝華……」岑敏不斷地念叨著這個名字,「那天畢國鋒找到我的時候,口中說的那個人也是姓馬,他稱那個人叫『馬導』!」

岑敏打了一個激靈,這兩者會有關係嗎?岑敏自從被畢國鋒威脅后,就找來了周惜、孫綺麗還有劉如虹遇害的資歷詳細查看過。她們無一例外是娛樂圈裏或者依附娛樂圈的人,其中的孫綺麗甚至還是《冬季戀歌》的女配角。這樣看來,彷彿隱約間這個馬藝華卻實有着一絲嫌疑。

岑敏不敢再繼續胡思亂想下去,她快步走出了員工通道,往化妝間走去。她現在最要緊的是要儘快找到桑晴,在這個時候桑晴最需要的無疑是自己的陪伴。可當她走進化妝間找了一圈后卻發現,桑晴並不在這裏。岑敏一拍腦門,這才想到:既然桑晴已經被劇組踢出來了,那今天自然不會在這裏為了出席活動而在這裏化妝了。

情急之下,岑敏一邊打着桑晴的手機,一邊往體育館外跑去。可桑晴的手機只是反覆播放着留言信箱,卻始終沒有人接通。岑敏這時已經慌了,她真怕桑晴做出什麼傻事來,可自己現在卻像一個沒頭蒼蠅一樣什麼也做不了。

岑敏心想:還是先回綠岸小區看看吧,這也是自己唯一有可能找到桑晴的地方了。心急如焚的岑敏搭乘計程車緊趕慢趕回到了綠岸小區,她在樓底下抬頭看向B幢四樓403的房間,只見那裏頭的燈是亮着的。岑敏的心中頓時一松:桑晴肯定在上面。

岑敏跑上樓去,進了房門,屋裏頭的燈亮着,卻不見桑晴的蹤影。岑敏來到桑晴的卧室門前,輕輕敲了兩下房門並說:「桑晴你在裏面嗎?」

屋內一片寂靜,沒有人回應。岑敏沒有再敲,而是直接擰動了門把手,只聽見「吱呀」地一聲門打開了。岑敏走進桑晴的房間卻沒有看見桑晴在屋裏。岑敏的腦子一片混亂,她又拿出手撥通了桑晴的手機號碼。

「嗡……」卧室的床頭櫃忽然發出一聲微弱的震動,「請假裝你會捨不得我,請暫時收起你的冷漠,輕輕擁着我,輕輕擁着我,最後一次給我溫柔。」

岑敏愣在原地,這分明是蔡琴的那首《請假裝你會捨不得我》。她走到桑晴的床邊,拉開床頭櫃的抽屜,只見桑晴的手機正躺在裏面。隨着岑敏按下自己手機的掛機鍵,桑晴的手機也跟着停止發出那優美的旋律。

不會的,她不會就這樣離開我。岑敏頓時六神無主,她手中捏著桑晴的手機晃出卧室來到了客廳里。無論是冰箱上的便箋,沙發上的抱枕,還有窗帘下的盆栽,眼前的一切都和平日裏一模一樣。這個溫馨的住所留下了她和桑晴無數的回憶與歡笑,但是現在沒有了桑晴,這一切都沒有了意義。

事情怎麼發展到現在這個地步?岑敏不明白,《冬季戀歌2》是離不開桑晴的,沒有人可以否認這一點。可為什麼投資人要過河拆橋,將桑晴換掉?是那個馬藝華嗎?他究竟是誰?他有什麼權利去隨便更換主創人員?

岑敏心頭火起,一種強烈的感覺刺激着她。如果桑晴在的話,她會怎麼做呢?她會和我一樣悲傷,一樣憤怒嗎?岑敏發覺有一股激流沖向腦門,她頓時覺得暈暈的,整個人不自覺地專註了起來。這種感覺彷彿似曾相識,可是當她仔細地去回憶的時候,卻又想不起來了。

岑敏走到了廚房裏,手指在平日裏做菜的那些刀具上掠過。一股麻痹的感覺從指間傳來,像是被電流擊中一般。岑敏拔出了一把剔骨尖刀,光滑的刀面上反射出自己的人臉。可當她定睛一看的時候,那張臉卻變成了馬藝華。岑敏搖晃了一下腦袋,以為自己看錯了。可當她緊緊握住刀柄,試圖去看清楚的時候。卻猛地發覺,這把自己平時用的菜刀,竟然與自己的手掌如此貼合。

岑敏震驚了,她瞪大雙眼仔仔細細地打量着手中的尖刀。她的手指在刀刃旁遊走,冰冷的觸感令她渾身一顫。多麼完美的工具啊!岑敏驚嘆這把刀的工藝。如果將這把刀刺入人的肉體,那會發生什麼情況呢?岑敏假擬對面的空氣中有一個人站着。不知怎麼地那個人的形象竟然立刻就變成了馬藝華,岑敏毫不猶豫地便刺了過去。

「呲。」

岑敏聽到了血液飛濺到空中的聲音,一進一出,又刀尖在人的身體里走了一個來回。血液汩汩地冒了出來,像溫泉一樣不停歇地冒了出來。他倒下了,再也不動了。

「哈哈哈。」岑敏低聲輕笑了起來。

彷彿是命運的使然,岑敏竟然就這樣拿着這把尖刀離開了綠岸小區。她把刀藏在了自己貼身的包里,徑直朝着全勝體育館而去。

此時已經是晚上21點,活動已經快要結束。在岑敏進入到員工通道的時候,工作人員攔住了她:「活動都快結束了,現在還入場?」

岑敏拿出她的通行證來,並說:「我是給馬導送東西的。」

工作人員見狀趕緊放了岑敏進場,還催促道:「你送東西怎麼現在才來,馬導人在三號化妝間里,就他一個人,你趕緊去吧。晚了舞台上那些演員退場回來卸妝,等會兒你人都找不到了。」

「好。」岑敏簡短地回答了一句,便朝着三號化妝間走去。

這時舞台中央,正演出著幾名男女主演共同參與的集體大合唱。這三個看着臉生的女孩,一個身材高挑留着黑色直發,一個是模樣俏皮有點偏瘦,還有一個眼中帶笑酒窩顯眼。選擇的曲目是著名的搖滾歌曲:followme,在領頭唱歌的張顯不斷的鼓動之下,舞台下的觀眾,終於也情不自禁地加入進來,一時間萬眾歡騰氣氛激烈,尖叫聲歡呼聲還有歌聲奏成一片。

這首歌是岑敏平日裏最鍾愛的歌曲之一,但這個時候她走向三號化妝間的腳步卻絲毫沒有減緩。很快岑敏就來到三號化妝間的門口,她的手心有些出汗,可是腦子當中卻異常清醒。現在沒有人能夠阻止她,這個男人必須對他的行為負責。

岑敏如同被丟入了海洋深處一樣,周圍漆黑一片萬籟俱寂。有一個聲音在她的內心深處幽幽傳來:「是時候了,現在是時候了。」

岑敏走進化妝間里,馬藝華就坐在椅子上背對着自己。她出聲喊道:「馬導?」

馬藝華回過頭來,錯愕地看着她:「你是誰?」

「我?我是岑敏,桑晴的助理。」

馬藝華想了一下,接着彷彿恍然大悟一般,他站起身來笑了笑:「是你啊,我認得你,我認得你的聲音,晴晴後來也和我提過你。」

聽到馬藝華這樣稱呼桑晴,岑敏心頭頓時火起,她冷笑一聲:「晴晴也是你叫的嗎?」

「嗯?這有什麼問題嗎?我向來都是這樣叫她的。」馬藝華不太理解這個不速而至的女人究竟意欲何為。

岑敏偷偷伸手摸向自己的手包:「是你撤掉了桑晴?」

「是我。」馬藝華毫不避諱地回答道,「怎麼了?有什麼問題嗎?」

「你怎麼能這樣,她明明已經……已經向你低聲下氣地哀求了。」岑敏大聲喝問。

「等等,……晴晴把我和她的事情都向你說了?」馬藝華問道。

「她不用和我說,我都知道。」

馬藝華露出淫靡的笑容:「你當真知道嗎?」

岑敏慘笑一聲:「我今天來,不是為了聽你解釋的。」

馬藝華眉頭一皺,他完全沒有聽懂岑敏的話是什麼意思:「解釋什麼?」

「解釋這個。」岑敏從包里拿出了那把剔骨尖刀。

「你……」

馬藝華來不及發出驚恐的呼救,岑敏的手已經握著刀向他的身體捅來。令岑敏感到失望的是,血液沒有像她想像中那樣飛濺出去,而是慢慢地浸透了衣服,最後一滴滴地滴落在地面上。岑敏從來沒有想過殺人是這樣的容易,刀刺進馬藝華的身體,就像平時切豬肉時那樣,軟軟的沒有任何抵抗。這一刀究竟刺得多深,刺傷了什麼器官,岑敏根本不知道。她只是覺得手中有一股熱熱的黏糊糊的液體,刀尖處像遇上了一處漩渦,緊緊地在向內部吸附着。

馬藝華並沒有立刻倒下,他伸出一隻手拉住了岑敏的袖子:「你幹嘛?」

「你……你該死。」岑敏拔出剔骨刀,一股熱血順着刀尖涌了出來,全部澆在了岑敏的鞋上。

馬藝華的胖臉不住地抽搐著,他難以置信眼前這個女人竟是來殺他的。他的喉嚨里發出臨死前的低吼,雙眼瞪地渾圓,可雙腿卻難以置信地依舊直立着。疼痛淹沒了馬藝華的神經,像是有一雙巨大的手伸進了他的肚子要從中間將他擭開。

血腥味在化妝間里瀰漫開來,岑敏直勾勾地盯着馬藝華的雙眼,看着馬藝華漸漸死去,卻沒有絲毫的動容。人這種生物究竟算什麼呢?在這副脆弱的軀殼裏存在的,大多數不過是一個骯髒可恨的靈魂。人們要如何去辨別每一個人深藏在這最深處的本質,就是是良善還是惡毒呢?

主會寬恕我吧,岑敏推開馬藝華的手,再一次將刀尖捅進了他的身體。馬藝華終於站不住了,他向後一跤跌倒在地上,一隻手捂著肚子,像在仍在試圖堵住那個冒血的傷口。

岑敏的嘴角露出了殘忍的微笑,她感受到毀滅自己討厭的事物時的痛快感,就像在家裏踩死一隻爬行的蟑螂一樣。可是桑晴呢?她已經永遠地離開了我,自己再踩死多少只蟑螂都無濟於事了。岑敏忽然鼻子一酸,身子變得異常沉重。

手上的血液已經幹了,但是那股黏糊糊的感覺還纏繞在指間。岑敏拿着刀,恍恍惚惚間走出了化妝間。舞台上的狂歡還在繼續,所有人聲嘶力竭地吶喊著,煙花爆炸聲、電音聒雜訊響成一片。她已經為桑晴做了一切,現在輪到自己和她團聚的時候了。

岑敏看着五彩的光芒從自己的臉上掠過,捂著耳朵衝出了全勝體育館。桑晴的昔日的笑聲在腦中迴旋,直抵她的心田。

「現在我應該回家嗎?可是……沒有桑晴的家,那還算是家嗎?」岑敏走走停停,停停走走。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終於回到了綠岸小區,可令她沒有想到的是,當她抬頭看向B幢4樓時,卻看見樓上竟是亮着的。岑敏以為自己看錯了,她揉了揉眼睛,又重新數了一遍。確實是4樓,也確實是她和桑晴的403號房間。

我出來的時候曾關了燈嗎?岑敏忽然顫抖了起來,是自己的錯覺,還是說那可憐的心理安慰又重新出現了呢?岑敏跑上樓去,幾乎是衝進了房間。

「啪。」燈被點亮了。

客廳里沒有人,岑敏手裏握著刀慢慢走進裏屋。就在這時,她忽然聽到桑晴的房間里,發出了窸窸窣窣的聲響。她心中一陣狂喜,疾步走到房間門口,拉開了門把手。可接下來她所看到的畫面,卻令她整個人都愣住了。

桑晴的床上,被子鼓脹著,裏頭顯而易見有兩個人。岑敏顫抖著走上前去,一把掀開了被子。只見到桑晴和一個女人正赤身裸體地纏在一起,見到岑敏的一瞬間,震驚之下兩人幾乎同時停下了動作。

怎麼會是她!桑晴看着眼前這個女人,她正是《冬季戀歌》的女主角許晴晴。

桑晴拉回被子,沉聲問道:「你怎麼回來了?」

岑敏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捂著嘴巴,眼淚幾乎要掉下來。她幾步走都跟前,一把抱住了桑晴:「你沒有出事,你還在。」

桑晴笑了一聲,撥開岑敏額頭上的頭髮:「你在說什麼呢?我當然在。」

岑敏無倫次的說道:「那你的手……手機上,你……你說別……別了!為什麼?」

一旁的許晴晴這時忽然察覺到桑晴身上的血跡,她猛地縮身朝着桑晴的懷裏鑽去,失聲說道:「你……你身上都是血!」

這時桑晴也注意到了這一點,他低聲對許晴晴說:「你穿上衣服先走。」

「可是……」許晴晴的眼中似乎非常不舍。

「別可是了,我回頭再去找你。」

「我,我不是……」岑敏晃了兩下,站到一邊。她慌張地丟下手中的刀。

岑敏看着許晴晴穿上一件件衣服,端詳着她的容貌,她的身材,毫無疑問許晴晴是天生麗質的美女。可是自己呢?她偷偷看向桑晴,可是桑晴的目光卻全部集中在許晴晴的身上。

兩人默契地等著許晴晴穿好衣服,然後離開了403。岑敏這才開口道:「桑晴,你和這個許晴晴是什麼時候搞到一起的?」

「什麼時候?我想想,應該在聖誕電影周閉幕式的時候吧。」桑晴看了岑敏一眼,「你不解釋一下你身上的血跡是怎麼來的嗎?」

岑敏摸了摸自己的衣服,這才緩緩說道:「那個馬藝華,那個可惡的,作踐你的人,我已經把他殺了。為了你,我什麼都願意去做。你現在就又是《冬季戀歌2》的導演了。」

「哈哈哈哈……」桑晴莫名地狂笑起來。

岑敏看着桑晴的樣子,渾身發毛,卻又不敢開口去問她究竟在笑什麼。

「哈哈哈哈……」

岑敏開始擔憂了,她用懇求的語氣說道:「桑晴你別笑了,你這是怎麼了?你和我說,和我說吧,我們一起分擔……」

「滾開!」桑晴制止了岑敏想要走上來的企圖。

岑敏的眼眶中滾動着淚珠,她忽然感覺桑晴變得好陌生,那個曾經和自己親密無間的人,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呢?

桑晴的臉部逐漸扭曲,她用極度厭惡的語氣對岑敏說道:「你以為你是誰,就憑你也配和我那樣親密嗎?我知道你,我知道你媽的事情。你是那個變態雙性戀的女兒,二十四年前,你被你媽的姘頭虐待。所以你現在也繼承了你媽的變態基因,要來找我,把我變得和你一樣嗎?你以為我會和你一樣嘛?臭蟲!渣滓!」

桑晴的每一個字,都如同尖刀一樣刺進岑敏的心中。這種深刻的痛楚,令她整個人都麻痹了。岑敏嚅囁著嘴唇輕輕說道:「我有多愛你,你知道嗎?我的房間里全都是……」

「沒錯,那些全都是我導演的電影的海報!但是,你以為憑這些就可以打動我嗎?」桑晴怒吼道,「我十幾年的導演生涯,有多少人要恭維我討好我,他們沒有一個像你一樣如此的醜陋低賤!」

「馬桑晴你住口!」岑敏再也忍不住了,「你不知道我為你付出了多少,我剛剛才替你殺了那個馬導!」

「我才是馬導!」

空氣瞬間凝固了,岑敏小心地挪動着她的腳步走到了沙發的另一邊,她用幾乎難以聽見的音量問道:「那些人不是馬藝華殺的,而是……」

「是我。」桑晴毫不避諱地承認道,「但是在今天之後再沒有人知道了,也再也沒有人會叫我馬大頭這個綽號。因為有你。」

「因為我?」

「你還不明白嗎?你殺了馬藝華……」

岑敏悲痛欲絕:「我這是為了你!」

「我知道你是為了我,我早就知道了。」

「你早就知道了?可是……為什麼?」岑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桑晴沒有給岑敏思考的時間,她繼續說道:「我早就發現了那些大佬想要換掉我,如果沒有你,我怎麼能夠力挽狂瀾呢?我早就知道你的身世了,我早就知道。我為的就是這一天,現在的你已經沒有用處了。」

桑晴的目光停留在岑敏的臉,那咄咄逼人的態度與她往日的模樣大相徑庭,究竟這就是她的本來面目,還是說有人在無意中改變了她呢?岑敏抱着最後一絲希望問道:「那些女人,那三個死掉的女人,你疼愛過她們對嗎?」

「是又如何?」桑晴哂笑一聲,臉卻轉到了一邊。

「那為什麼你不能像對待她們一樣對待我嗎?我是那樣的愛你,你怎麼呢……」

「夠了!」桑晴粗暴地打斷岑敏,「你這個骯髒的臭蟲,你也和你媽一樣,是雙性戀吧。你的身體已經被男人碰過了吧?那個刑警,那個白痴刑警畢國鋒,是不是?」

「我沒有,我沒有做過!你不能這樣……」怒火躥上岑敏的心頭,她的手掌握成了拳頭,指間咯咯作響。

「有沒有做過重要嗎?你就是個骯髒鬼,你不配進到我的眼睛裏。」桑晴走到卧室的一角,拿出一張黑膠唱片放進唱片機。隨着貝斯的連續尖叫,貓王極具辨識度的聲音緩緩飄出。

娛樂圈的一切帶給我的,不就是這樣嗎?將自己真正喜歡的東西隱藏在內心深處,然後拚命附和所謂的上流人群的習慣,去使勁接觸那些難以理解的東西。什麼蔡琴,什麼抒情歌曲,我已經受夠了那些軟弱無力的聲音。只有搖滾樂才是最具有力量,最能打動人心的音樂。

岑敏獃獃地看着桑晴的背影,她從地上撿起了那把尖刀,接着慢慢地向桑晴走來。音樂聲中,她似乎聽見了桑晴的在輕輕地笑着。

「我沒做過。」

血液飛濺到唱片機上,音樂聲出現了紊亂。岑敏握著尖刀,刺入了桑晴的身體。就像她殺害馬藝華時那樣,她沒有感覺到手上有絲毫的阻力,她看見血飛濺出來的模樣,就像一條紅色的絲帶飛了出去。在這一刻,她終於哭了。

桑晴慢慢軟倒在地上,她沒有回過頭去看岑敏。岑敏靠在她的肩上,用細微的聲音說道:「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我明明已經幫你殺了他。無論她對你做了什麼,我都不介意,我愛你,我不在意你的偽裝,你的曾經。蔡琴也好,槍炮與玫瑰也好,只要你喜歡,我也會和你一起喜歡。」

桑晴發出一聲悶哼,熱血汩汩地從透體而出的傷口流出。地上已經形成了一處紅色的血窪,岑敏坐在中央,感受着桑晴身體上最後的餘溫。屍體很快就變得冰冷,如同岑敏此刻的心,一同在這個凜冬里,結成了一具畸形的冰塊。

岑敏眼中的畫面忽然如跑馬燈一般飛奔起來,她看到了二十四年前的那個聖誕夜。母親的姘頭,那個叫呂霜的女人,手裏拿着剪刀正要刺入了她的下體。就在這個時候門口的門鈴聲驟然響起,呂霜從她的身上離開,從廚房中拿了一把尖刀。

她想要殺媽媽!岑敏驚恐地望着大門,耳朵中沙沙作響,彷彿千萬隻細小的甲蟲一同在裏頭爬行着。大門洞開處,伸進頭來的人還沒有出聲,呂霜的手就猛捅出去。岑敏覺得自己是時候該尖叫了,可是嘴巴卻在張得極大的同時,喉嚨卻忽然啞然失聲。

門口的那個人倒下了,岑敏沒有看到那個人的模樣,但是她認定了她是自己的媽媽。呂霜手中的尖刀掉落在了地上,驚訝萬分地往後倒退著。岑敏不知道從哪裏來的力量支撐她從地上爬起撞向呂霜,她只聽到一聲哀嚎,呂霜倒在桌旁。

不能讓她傷害媽媽,決不能讓她傷害媽媽。岑敏爬起身來猛地撞向呂霜的身體。隨着一聲悶響過後,她和呂霜一同倒在了地上。岑敏從地上緩緩爬起,她撿起了掉落在一旁的尖刀,爬到呂霜的後背。然而就在她要刺下去的時候,一聲槍響,她嚇了一跳,手中的刀應聲落地。岑敏回頭看去,這時她才發現倒在門口的卻不是她的媽媽。

「你是來救我的嗎?」

「我叫張慧,我是……我是來幫助……幫助你的。你快……快打電話……」

「不,你救不了我,你誰都救不了。」

如同迴光返照一般,岑敏的腦海之中一瞬間閃現過所有的回憶。桑晴的身體已經沒有了溫度,她默默地從屍體中抽出那把尖刀,猛地向自己的肚子刺去。

「那個女人絕對沒有想到,那個她準備埋葬媽媽的地方,最後埋葬的卻是她自己。桑晴,你也應該沒想到,最後將你埋葬在心底,會是我吧。」岑敏的頭漸漸低垂,她終於感受到了和桑晴合二為一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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座上囚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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