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 除夕年夜闔家守歲

且說一日下午，慕若初外出歸來，才到「初園」門口，卻見一衣衫襤褸的老漢蹲靠在門外石獅子旁，正瑟瑟發抖，因上前問道「老人家！天寒地凍的，怎麼在這裡坐著？可要凍壞的。」

那老漢聲音顫抖道「不在這裡，又能往何處去？」又自言自語念叨「任你富貴榮華無限好，到頭來，還不是樹倒鳥盡散。」說罷，只顧低頭摩裟著手中的一個金累絲綉鴛鴦荷包出神。

那荷包做工用料都是好的，雖是舊的，卻看得出那老漢十分愛惜，保存的很好，他雖一身衣服破舊不堪，獨這荷包卻是乾乾淨淨。

慕若初雖疑惑，也不多問，只道「老人家且隨我進屋子喝杯熱茶，吃些飯食吧！再這麼凍著，可要凍死在我家門口了。」

那老漢驚訝的抬頭看向她，連連道謝，慕若初笑道「快隨我來吧。」

老漢顫顫巍巍的站起身，跟著她進了門房，這門房中只放了一張舊桌案及一張長凳兒，慕若初請他坐下，到廚房拿了一碟炊餅、春卷，一碟小菜，一副竹箸兒，又點了一碗濃濃的杏仁泡茶，用一個大描金食盒裝了去。

回到門房內，將吃食擺在桌上，說道「你且吃著，我去端個炭盆與你暖暖身。」說著又朝後園子庫房去了。

一時端了炭盆回到門房，那老漢已將她送來的吃食席捲乾淨，見她來了，忙起身深深一拜，感激道「真是菩薩心腸的姐兒，老漢如何受得這等恩惠。」

慕若初將炭盆放在地上，笑道「舉手之勞罷了，快坐下吧。」讓著他坐下，又問道「老人家多大年紀？哪裡人？怎麼落得這般境地？」

老漢長嘆一聲，道「我已到知天命之年，早是個無家之人，不提也罷。」

慕若初蹙眉沉思半晌，道「老人家可願留在這裡做個看門的家人？只管來人通傳，別的不用做，管你吃住，每月與你五百文。」

老漢不敢置信的盯了她半晌，因見她事事親力親為，不似是這府里的小姐夫人，只當她是這園子里有體面的丫鬟，疑惑道「姐兒做的了主？難道不用請示你家主子？」

慕若初眼睛睜的溜圓，說道「這普天下，還沒人配給我當主子呢，既說出這話，自是做得了主。」

老漢驚詫萬分「姐兒是這家的夫人還是小姐？」

慕若初雙手叉在胸前，笑道「我既不是夫人，也不是小姐，正是這園子的主人，雖不是高門貴女，卻是個做得自己主的人。」

那老漢驚愕萬分，怔了半晌，忽然跪在地上，感激涕零道「多謝姐兒收留我老漢！」

慕若初扶起他，問了姓名，他只道自己姓李，慕若初也不多問，只喚他李叔，當即讓南宮離將門房收拾了，安置床褥桌凳一應物什，安排李老漢住下。

又帶他到東邊浴房，另起了浴桶與他沐浴乾淨，把新買的乾淨衣服鞋子與他換了，這老漢感激涕零，每日清理馬廄喂馬，並將院門內外打掃的乾乾淨淨，甚為勤勉。

這日用過晚飯，慕若初將一塊羊腿切成幾段，放入盆中，瞧著雪狼吃了，又給它喝了些牛乳，頑鬧一陣，便去了摘星小築。

上得二樓，見書房燈燭亮著，遂掀簾進去，見房中爐火未生，因問道「你怎麼不生火？仔細手冷。」

南宮離見她來了，忙放下筆，起身道「嫂嫂怎麼來了？這屋子寒冷，嫂嫂先去卧房坐坐，我記了賬，稍後便去。」

慕若初搓手呵氣道「你寫完拿來給我瞧瞧。」說著出了書房。見中廳只兩側相對設四張交椅並兩個茶几，窗前也只放了一張高案，案上釉青玉壺春瓶里插著一株紅梅。

走到窗前向外望去，正看見小雪狼從假山上往下一竄，不見了，過了會兒，又從另一處冒出來，引得慕若初忍不住笑出聲，本欲再看，奈何寒冷難忍，只好轉身去了卧房。

掇了張椅子坐在熏籠旁，因嫌爐火不夠旺，遂將銅罩揭開，拿火鏟添了些炭，又將火箸撥了撥，見窗前桌子上放著香盒，遂取出兩個龍涎香放進爐內，方才又罩回銅罩。

不多時，南宮離拿了賬冊進來，將冊子遞與她，又斟了杯茶與她，自掇了一張圓凳坐在熏籠旁。

慕若初翻著賬冊看了半晌，蹙眉問道「怎麼開銷這麼大？與從我暗格里取的銀子數目對不上！」說罷抬頭盯著他，又道「你又拿自己的錢填補！」

南宮離撓撓頭，笑道「嫂嫂休這樣說，我是男子，沒道理讓你一個女子撐起這個家，我也不肯白吃嫂嫂的，武大哥前些日子也拿出二十兩銀子與我，我見推脫不過，便收了。」

慕若初驚嘆道「武大哥哪裡來的二十兩銀子？」

南宮離道「大哥說，現在生意比以前好了許多，前些日子武都頭又託人捎回十兩銀子與他，他拿出這二十兩，自己還剩著不少。」

慕若初又細看了會兒冊子，嘆道「怪道你捨不得生火，這銀霜炭開銷竟是最大！你該早和我說才是，我那三間屋子，整日燒的火旺，早知我便省儉些了。」

南宮離笑道「嫂嫂誤會了，那炭開銷大，是因我見咱們用的多，便自作主張多採買了些，嫂嫂若不肯用，那一庫房的銀霜炭可要用不完了，來年受了潮，才是白糟蹋了。」

慕若初不信，道「那你為何捨不得燒？難道你是不怕冷的？」

南宮離笑道「阿離不常去書房，剛才也只待了片刻，實在用不著生火，嫂嫂若不信，我帶你去庫房看看便是。」

慕若初這才信了，將冊子遞與他，又說了會子閑話，吃了茶，方起身離開，下樓到武大房中略坐了坐，問了些家常話，便走了。

回房卸了殘妝，換了寢衣，歪在潘金蓮羅帳里絮叨半日，不禁犯了困，便與她一床睡了，一夜無話。

雪融日晴，轉眼已是臘月三十，這日武大關了鋪子，留在家中，一家人忙著凈庭戶，貼門神，掛鐘馗，釘桃符，供桌上擺春盤，斗柑橘。

大門外、迎春堂、月仙堂、摘星堂，皆掛了一對朱紅大高照，長廊內皆掛了一對芙蓉彩穗燈，院中各處更掛了大大小小各色羊角珠燈。

直忙到下午時分，武大揉了面，剁了肉餡兒，四人圍坐在迎春堂八仙桌上，一齊包起角兒來。

四人一麵包角兒，一面閑話家常，武大擀著麵皮道「昨日衙門捎了話，說我兄弟已辦得差事，正要返回，約摸元宵之前，便會回來。」

潘金蓮笑道「能趕在元宵前回來再好不過，有二哥在，家裡更熱鬧些。」

慕若初道「二哥還不知咱們搬了家，我已經告訴銀匠王三叔，若見二哥去舊家尋咱們，讓他來這裡便是。」

武大郎忙道「我走時也託了王乾娘。」

南宮離道「聽人說，武都頭是打虎英雄，身高八尺，力大無窮，是個鐵骨錚錚的好漢。」

慕若初道「武二哥的確是個威風凜凜的漢子，尋常人只要被他瞪一眼，也要嚇個半死。」

四人說笑著，已經包好兩蓋簾角兒，慕若初抬眼看向外面，見天色暗了，說道「金蓮姐，咱們把角兒拿到廚房，燒開了水便下鍋吧。」又對南宮離道「阿離且去庫房取一壇屠蘇酒來。」又對武大道「大哥去把李叔喚來，和咱們一同吃個團圓飯吧。」

眾人各自忙活，不一會兒，酒菜果品上齊，滿滿擺了一桌，中間擺著角兒、餺飥、春盤及一壇屠蘇酒。

因李老漢不肯前來，慕若初遂將桌上吃食依樣撿了些，裝在什錦攢心食盒內，又裝了一壺屠蘇酒及一個瓷酒杯，讓武大拎著送與李老漢吃，隨後四人入席，歡聚酣飲，其樂融融，好不歡喜。

一時酒席吃畢，外頭大街小巷開始響起爆竹之聲，不一會兒，就見小雪狼受到爆竹驚嚇，驚慌失措的跑進堂來，直鑽到八仙桌下。

慕若初見它這個樣子，嗔笑著將它抱在腿上，道「你可是狼呦！膽子怎麼這樣小？」

南宮離放下碗筷，道「我去拿煙花架子來，咱們也放些煙花爆竹。」說著邁步朝庫房去了，三人撤去殘席，又餵了小雪狼一條羊腿，才一同到大門口欣賞煙花。

小雪狼在她懷裡偎著，倒不再怕那爆竹聲了，還探出小腦袋，好奇張望。

滿天星、一丈菊、賽明月之類的爆竹放了又放，漫天煙花將夜空照的亮如白晝，慕若初囑咐著「阿離，小心些，莫炸了手。」

南宮離笑道「嫂嫂放心。」

燃過爆竹，放了鞭炮，慕若初道「大夥都到我那二樓中廳來守歲吧！那兒暖和，榻上也坐的開，還能瞧見外頭的煙花爆竹。」

眾人應著一同去瞭望月小築，把那蜜餞、皂兒糕、蜜酥、市糕、五色萁豆等各色消夜果兒擺了滿滿一案桌，又沏了壺普洱茶，四人圍坐榻上，吃著點心，品著熱茶，小雪狼蜷伏在腳踏上酣睡，滿屋安逸祥和之氣，屋外煙花爆竹連天，滿城繁華喧囂盡收眼底。

潘金蓮難喜悅，笑道「這是我從小到大，過得最歡喜的除夕年夜。」

慕若初因忽然想起自己的父母，正有些失落，聽她這般說，也陪笑道「我也甚覺安逸，只望以後每年除夕咱們都能在一處。」望著身邊三人，心中五味雜陳，心道，好歹有這些人相陪，自己也算不獨不孤了，可將來金蓮嫁了人，阿離娶了親，豈非又剩自己一人？

見三人滿面歡顏，又不禁笑自己，想以後做什麼？當珍惜眼下才是！因問南宮離道「等到了五更天，咱們還要去各處拜年，禮都包好了么？」

南宮離道「已裝出二十幾份饋歲盤盒來備在馬車裡了。」

潘金蓮道「馮家三個娘子的衣裳我已做好，也已用大紅氈包好了，想著明日一併送去。」

慕若初點頭道「好，若不見少游，只交與他大娘子便是。」隨即又問武大郎道「武大哥，你有要走的親戚，明日一併去了便是。」

武大郎道「我在這陽谷縣並無甚親戚，只是紫石街的舊鄰還需拜訪則個，如今我那炊餅鋪也受了高鄰不少照顧，也需拜禮。」

慕若初道「我倒忘了問大哥，鋪子經營的如何？」

武大郎嘿嘿一笑，道「虧得你提議我在面中加蜂蜜、牛乳，做得甜炊餅，牛乳炊餅，起先我只做半籠來賣，不想頃刻便賣光了，如今每日做十籠還不夠賣，生意十分紅火。」

慕若初點頭道「等到了夏月，你再將各色水果搗成汁揉面，做各色水果炊餅，五顏六色，好看又好吃，豈不更是大賣？」

武大郎聽她一說，茅塞頓開，滿臉堆笑道「妹子聰慧，這樣好的主意，我是萬萬想不到的。」

說著話，慕若初提議拿了篩子耍錢玩，后又煽著潘金蓮唱個曲兒來，她推脫不過，便唱了套《畫眉序》「花月滿香城」。

四人直耍到鼓打三更，慕若初方覺睏倦不支，歪在引枕上打盹。潘金蓮見她這般，輕輕推她道「初兒，你且去房中睡一個時辰吧，在這睡著了當心受寒。」

慕若初迷迷糊糊道「好，你們也回房眯瞪一會兒吧。」說罷起身回了房，小雪狼見她走了，趕緊起身跟在後面，隨她一起進了卧房。

潘金蓮也起身道「大郎，阿離兄弟，你們去歇下吧，到時我喚你們，必不會誤了時辰。」兩人應下，一齊收拾了殘桌，各自回房歇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