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節 閱兵

第十五節 閱兵

先敘述的是黑保一:「上次闖王圍攻開封時,我聽說汴軍就向李過兄弟借過五百兵,還付了一千兩銀子做謝禮。」

遲樹得也附和道:「攻打寶豐前,為了應付來檢閱部隊的汝州知府,寶豐也向劉將軍借兵一千,劉將軍信不過他們,就派了一千老弱流民去充數。結果汝州知府看到后非常生氣,寶豐守將一怒之下就沒付酬金,後來攻破寶豐,劉將軍把他們都宰了。」

許平花了好久才平復胸中的情緒,他緩緩問道:「也就是說,這是常事,而且河南官兵是守信用的?」

「是的,我們闖營和汴軍打了快十年了,我們求活,他們求餉,大家抬頭不見低頭見,官兵也不想把事情做得太絕,他們也怕萬一有一天會落在我們手裡,我們這邊嘛……至少我們闖營,從來都是言而有信,從來沒有過背盟的事,所以在河南官軍里的信譽很好。」

許平沉思良久,對參謀道:「把使者帶進來。」

「小人見過許將軍,家主郁將軍致意許將軍先生大人閣下。」使者進來以後就客客氣氣地向許平問好。

「貴使免禮。」許平坦率地告訴使者他不懂這裡面的規矩,讓使者但講無妨。

「家主會空出最靠近許將軍的那個大營,附近十里內不會有我軍其他的營盤,許將軍可以自行派人前去佔據。河南巡撫高大人來檢閱的時候,家主會派一隊兵馬隨行,不會過二百人,許將軍盡了放心,不過家主需要許將軍個毒誓,不欺心背盟。」說道誓時那個使者神色坦然,顯然對闖營充滿了信任。

根據郁董的計劃,闖營只要把軍隊帶出來站一站就可以了。如果巡撫滿意的話,郁董願意付三千兩銀子和四百頭豬給許平做謝禮。這個謝禮先付一半,等許平把大營還給他以後再付另一半。

「我要考慮考慮。」

「許將軍,這個謝禮已經很豐厚了,再多我家將軍也拿不出來啊。」使者說道:「許將軍,我家家主為人公道,童叟無欺,這個大家誰不知道啊……」

兩個衛兵把啰嗦不休的使者帶出去,許平問他的部下:「你們怎麼看?」

「看來郁董手下至少有兩千空額,」先說話的是周洞天:「可是他的定額只有三千啊。」

「如果我們突然襲擊的話,有很大把握捉住河南巡撫。」第二個言的是余深河。

「一個河南巡撫比得上三千兩銀子和四百頭豬么?」余深河話音未落,黑保一就反問道:「闖營從來都是言出必行,若是許兄弟你不願意,就直截了當告訴他們不願意,反正我不同意騙了他們的錢,然後突然襲擊他們,這種欺心的事不好做。」

遲樹得對此表示贊同,他顯然也不贊同突然襲擊:「別說一個巡撫,就是加上一個空大營也值不了這麼多的豬啊。」

「嗯,說得不錯。」許平讓衛兵把使者再次帶進來,告訴他已經同意了郁董的提議,明天會派兵去接受大營,還會派一個參謀和使者一起回去商討具體行動細節。不過許平堅持要郁董先付兩成定金,等檢閱完畢后再付四成才能歸還營寨,剩下的等明軍拿回大營后償清。

送走使者后,許平就下令道:「明日余兄弟領第一翼拿著長矛去接受營寨,黑兄弟領第二翼在對岸修築一個橋頭堡,萬一有異常立刻去增援。余兄弟你小心防備,萬一被看出破綻就立刻動手,不要遲疑。」

「遵命,大人。」余深河領命后還是有些不甘心:「要是沒被看出來,我就眼睜睜地看著河南巡撫離開嗎?」

「我寧可要三千兩銀子和四百頭豬,」許平哈哈笑道:「如果看不出來的話,那河南巡撫還不如一頭豬。」

四月二十日,岳牧手握長矛,緊跟在果長秦德冬的身後走出營寨,身上穿著的不是闖營的青布衣而是剛的明軍的紅衣,頭上戴著的也是明軍制式斗笠。岳牧所在的果位於全軍的最前排,和閱兵台距離還不到十米,因此當河南巡撫走上台後,岳牧甚至能看清他的眉毛。

「大明萬歲!皇上萬歲!」

全身披掛的余深河把寶劍抽出來,向著檢閱台高呼起來。

「萬歲,萬歲,萬萬歲!」

岳牧用盡氣力扯著喉嚨大聲喊叫著,這氣壯山河的呼喊聲讓河南巡撫高明衡微微一愣,一連幾次的高呼后,河南巡撫臉上露出微笑,側頭對邊上的明將稱讚道:「這氣勢!真的是好兵啊,郁將軍帶得好兵啊。」

站在高巡撫旁邊的那個明將滿臉堆笑,弓著腰像個大蝦米似的連連點頭不已:「巡撫大人過獎、過獎。」

接下來的流程如同事先被告知的一模一樣,先是由高巡撫訓話,等訓話結束后就是領賞、解散。

可是天有不測風雲,高巡撫才念了幾句,天色一下子就陰雲密布,接著雨點稀稀拉拉地落下來。岳牧看到河南巡撫的臉上露出遺憾的表情,停止了講話,後退到座位上,巡撫身後的幾個標營士兵立刻為他打起傘。而陪同的幾個明將也紛紛跌足嘆息,仰頭看天,滿臉全是失望之色。

看到這一幕的余深河有些莫名其妙,事先商量的時候,郁董沒說過萬一下雨要如何,而且余深河也不認為這是什麼大事。感到奇怪的余深河決定以不變應萬變,扶著佩劍昂挺立,近衛營的兩千官兵也與他們的長官一樣肅然保持原狀。近衛營的舉動似乎讓河南巡撫有些不解,岳牧清楚地看到高巡撫的眼睛瞪得溜圓,人也從椅子上站起來。

雨嘩啦啦地下起來,斷續的雨滴很快就連成線,雨水敲打在岳牧的斗笠上,順著笠邊滾滾而下。這並不是近衛營第一次在雨中列隊,這種時候如果用手去擦臉會遭到無情的鞭撻,所以岳牧紋絲不動地挺槍而立,聽任雨水在臉上盡情地流淌。

眼前已經是一片白霧,在朦朦朧朧中嶽牧看到一個人跌跌撞撞地跑過來,雨聲中依稀還能聽到「大人,大人」的叫聲。

河南巡撫的身影從雨幕中衝出來,那張長臉一直伸到岳牧眼前,高大人全身濕透,他身上的大紅官服彆扭地貼在身上已經不成樣子。河南巡撫把手遮在額頭抵近觀察著岳牧,腦袋都幾乎要鑽到他的斗笠下,對此岳牧視而不見,紋絲不動的目光越過河南巡撫的肩膀射向雨中。幾個標營衛士舉著傘跑到高大人身後為他撐傘,口中還叫嚷著:「大人,當心受涼。」

河南巡撫緩緩地把目光從岳牧臉上移開,從近衛營第一排士兵的面頰上掃過,又投向他們身後的同伴,兩千近衛營士兵都如岩石般矗立不動,雨點落在他們的身上,激起無數的水花,把整支軍隊籠罩在一片水霧中。

「好!好!好!」

岳牧聽到耳邊傳來河南巡撫洪亮的大笑聲,他用餘光看到高大人已經是笑得前仰後合。

檢閱完畢后郁董依約送來謝禮。余深河把第一翼帶回闖軍營盤后,和許平聊起今日的見聞。當他說起高明衡的反常表現時還是一臉不解之色:「大人,當時卑職差點就下令動手了。」

「哈哈,這場雨真是出乎我的意料。不過余兄弟你不讀兵書嗎?」許平聽后也拍案大笑起來。

「請大人明示。」

「紀效新書。」許平止住笑聲,對余深河言道:「這是戚少保寫的。」

余深河有些疑惑:「大人,這並非新軍的教材。」

「是的,這是我自己看的,沒有責怪你的意思。」許平臉上滿是得意的笑容。他告訴余深河,幾十年前,戚繼光帶著名震天下的義烏鐵軍在薊鎮接受檢閱時,也遇到了一場不期而至的豪雨。當著譚倫閣老、戚繼光總理和無數邊軍大帥的面前,同時接受檢閱的其他北方邊軍轉眼間就自行逃散回營,而當他們看到三千義烏兵士竟然能冒雨列隊一炷香而不潰散時,都驚詫得舌頭吐出來收不回去。

「當日義烏軍冒雨一站,被北方邊軍驚呼為『神軍在世』,從此敬戚少保之軍有如鬼神。你想啊,北方的邊軍尚且無法在雨中約束部隊,何況汴軍?」

余深河有些不解地說道:「別說雨中列隊,就是雨中行軍也沒有什麼不可,這有何難啊?」

「余兄弟,我們在新軍中呆過,我們覺得沒有什麼,其他人未必如此。」近衛營操練嚴格,士兵又享有足額的軍餉、大量的肉食,外加各種籠絡手段,士氣足以與新軍相提並論。許平嘆道:「你知道,『雨雪不出營』可是各地明軍的金科玉律啊。」許平臉上露出些羨慕崇敬之色:「張大人生前曾經和我講過,當年侯爺親率救火營奔赴西南剿匪,雨路行軍、數省震驚,地方上有無數官員稱福寧軍為三代以來第一強軍,想起來真是讓人神往啊。」

余深河亦是動容:「張大人還說過什麼?」

「張大人還說,白羽兵旌旗所向,凶頑束手。」許平自嘲地笑了一聲:「我們現在就是張大人口中的凶頑了,不過張大人一定沒有想到過,會有一支凶頑也是按照侯爺的練兵治軍之道建起來的,異日,我們也一定會在戰場上遇到救火營,看看到底是誰束手。」

許平不再這個話題上繼續廢話,而是對部下們講起他的計劃:「舉頭三尺有神靈,我既然誓不偷襲郁董,那自然不能背盟,不過等郁董把謝禮送給我軍、完成借兵交易后則另當別論。這場雨有點出乎我的意料,我本打算大後天突襲郁董,現在看起來或許要多拖兩天,諸君不可懈怠,務必做好準備,一等到地面乾燥我們就立刻起進攻。」

……

此時,河南巡撫剛剛打走郁董,除了預定的賞錢外,高明衡還多給了兩千兩白銀。

「鐵一樣的雄兵!」高明衡左臂平推了一個大圓弧,在幕僚面前回味著閱兵時的感覺,那兩千官兵就彷彿還站在他面前一般:「郁帥的兒郎,那真是虎狼之師啊!」高巡撫越說越是激動:「有此以一當十……不,以一當百的雄兵健兒,何愁闖賊不破?」

……

「哦,哦,哦……」聽過郁董的話后,部下們一個個哼哼唧唧的,半個字也沒能說出口。

營帳內,這些圍攏在郁董身邊的部將、親信們一個個面如土色,他們中大部分是見識過近衛營軍容的,剩下幾個沒去的也從別人口中得知了事情的經過。

「巡撫大人要我們打頭陣,去進攻許平?」

不知道是第幾個人第幾次重複這個問題了,郁董仍一絲不苟地答道:「是的,巡撫大人說,這點賞錢只是小意思,等大破闖營后,他老人家更有厚賞,還會親自為我向朝廷請功。」

「大人為何不死命推遲?」眼下已經到了火燒眉毛的時候,郁董的部下們顯得十分急躁,連言語也帶上了點不敬的腔調。

「我當然死命推辭了,但實在推辭不開,」郁董慢悠悠地說道:「巡撫大人當機立斷,已經升我總兵,他連保舉奏章都寫好了,剛才還給我看過了,哎呦,要說我這麼多年的辛苦,也該升一升了。」

「大人啊,」部下們已經急得滿頭大汗:「這關頭還想什麼陞官啊,我們還是趕快跑。」

「不然。」郁董搖搖頭:「以前那麼多總兵、副將一起跑,咱們跟著跑也就跑了,但現在我已經在風口浪尖上了,不好跑哇。」

這時又有一個親兵衝進帳篷來報信:「大人,闖營他們過河了!」

閱兵完畢,郁董就派出一大批親丁,密切監視許平的一舉一動,嚴令就是一隻蚊子飛過沙河他都要在第一時刻知道。

「闖賊——許平那廝,」這個親丁趴在河邊的水草里一呆就是大半夜,功夫不負有心人,第二步兵翼偷渡沙河的行為盡數落在他眼中:「借給我們閱兵的那批人假模假樣地回去了,可是另外兩千人,偷偷埋伏在我們大營旁……」

「要不!」一個部下突然一咬牙,叫道:「乾脆,大帥,我們拿出一筆錢,收買許平那廝的部下……」

「不妥,不妥,」郁董搖頭道:「我和許將軍雖素昧平生,但怎好做這種欺心的事吶?」他看看周圍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一般的部下們,不緊不慢地說道:「我們還欠許將軍四成的銀子和生豬呢?我們得先給人家送去,不能讓人家說我們不講信用。」

……

郁董的使者把豬趕進闖軍的大營后又來拜見許平,許平立刻命令擺酒好生接待,這是他早就準備好了的,進行最後一次戰前的麻痹工作。

使者呈上禮單后,許平皺皺眉毛,問道:「怎麼多了一千兩?」

笑眯眯的使者點頭哈腰地說道:「許將軍的部隊威武雄壯,巡撫大人喜出望外,多賞了兩千兩銀子。我家家主說朋友之間要講義氣,就加上了這一千兩。」

「哈哈,郁將軍果然夠朋友。」許平開懷大笑起來:「回去轉告你家將軍,說我不勝感謝。」

「家主已經連夜把軍餉都運回開封去了,剩下的一些也都裝上馬車隨時都能出,許將軍若是偷襲我們的大營也沒有什麼油水。」

使者的話頓時讓許平的笑容消失殆盡,他冷冷地問道:「貴使這是什麼意思?」

「家主的意思就是絕不敢和許將軍為敵,若是許將軍一定要打我們,我們身上也長著腿,會跑。」使者老老實實地答道:「許將軍把幾千兵馬移到沙河北岸,難道不是想打我們么?」

既然對方已經把話說得這麼露骨,許平也不好再虛偽地裝下去:「中牟我勢在必得,貴軍一日留在中牟城邊,我就一日不能安枕。」

「家主說,若是許將軍不打我們,他還有一件大禮送上。」

「什麼大禮?」

「肯定是許將軍意想不到的,」使者賣了個關子,又道:「河南巡撫高大人已經決定主動出擊,攻打許將軍。」

「哦。」許平冷笑一聲,他沒想到借兵居然還有這等好處:「讓他儘管來好了。」

「河南巡撫昨夜就急報給鄭州,命令河陰駐軍星夜南下,與中牟汴軍夾擊許將軍。」

許平沉思片刻:「高巡撫不要虎牢關了么?他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有氣魄了?」

「全是托許將軍的福,巡撫大人見到貴軍的軍容后,當機立斷,從河陰一線抽調軍隊,打算先花一個月剿滅許將軍、收復南方諸縣,高巡撫還要我家將軍打前鋒。」

許平站起身走到地圖邊看了一會兒,笑道:「高大人真是打得好算盤,他一定是覺得洛陽我軍已經被楊嗣昌吸引到西南去了,一時無力進攻河陰一帶。」

「許將軍高見。」

「嗯。」許平負手轉了幾個圈,郁董的使者靜靜地望著他,耐心地等許平停下腳步。把利弊在心中反覆計算過幾遍后,許平轉頭望向郁董的軍使:「你家將軍到底能送我一個什麼樣的大禮?他還要我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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