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乞丐
白海城的老房子，被划入了拆遷的名單。
商談人員已經催著打了三四次電話，拖了整整一周時間?。江溟城才動身回去?，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昨日宿醉又在衛生間地板上睡了一晚的原因，商談的時候他總是跑神，渾渾噩噩地又不知在想些什麼。明明一個小時就能談完的事情用去了半天時間。簽上字的那一瞬間，江溟城彷彿身在火葬場，下筆簽了字，那些不能失去的東西就會燃燒殆盡。
「江先生，非常感謝您能配合我們的工作。您有三天時間可以整理一下這兒的東西，三天之後我們就要施工了。我們這邊還有些住戶，就不打擾了。不必送。」商談人員拿到了合同便起身告辭。
江溟城揉了揉眉心出了門，看見院子裏滿地金黃的銀杏葉才想起已是秋日。
是啊，那日也是秋，可是卻下起了雪……
江溟城十五歲的那年秋天很暖，入了十月也沒幾個人穿上厚外套。他為了逃避課堂非賴著父親請了假一起回了老家。
他知道這次突然回老家是因為那個髒兮兮的小乞丐要搬去他們家，心想真是噁心死了。
下車進到院子裏他就看見那個小乞丐和奶奶一起站在銀杏樹下，穿着一件看上去灰濛濛的淺黃色裙子，故作乖巧的挽著雙手。
「累了吧，快進屋歇歇。」老人步履蹣跚地迎上，抬手揉了揉男孩的頭髮，「言一放假了么？真是懂事，知道來接妹妹。」
「奶奶。」少年皺着眉頭躲開弄亂自己髮型的手，急於奔向自由，「我去玩了。」
「好。要好好照顧妹妹，知道嗎？」老人笑得一臉慈祥。
「媽，快進屋吧！起風了，外面涼。讓孩子們自己玩就好。」男子目光落在老人的膝蓋上，「腿是不是又嚴重了？」
「一直都是這樣子，進屋吧。」老人目光閃爍著轉移話題，「晚上吃火鍋吧，剛好言一也來了，前幾天你陳嬸子給我送了點肉，我凍在後窗，一會兒你拿去市場切成片……」
大人們陸陸續續進了屋子。天上忽然飄起了雪花，空氣好像在一瞬間下降了許多。江溟城攏了攏外套，看了眼依舊傻乎乎的站在樹下的女孩，準備離開。
「哥哥……」女孩看着少年似乎要離開，慌張的開了口。
「誰是你哥哥？臟死了。」江溟城看了看女孩「和平時一樣髒兮兮的穿着」。心裏煩得緊，張口便駁回女孩的話。
「我……」女孩好像還想說什麼，江溟城皺起眉頭，好在衣袋裏的手機適時的響起。
「喂……我請假了……回老家……滾吧你……好啊等我回去的……」少年摸出手機接通電話轉身離開。
木兮看着江溟城走遠的背影，低頭搓了搓裙子，想跟上去又怕被討厭。心裏的委屈突然就涌了上來，眼淚吧嗒吧嗒的往下掉。
木兮自小便是識得江溟城的。她是在一場大雪中被奶奶拾來的。像是剛出生不久，哭也不哭的躺在雪地里，全身凍得紫紫的。若不是三歲的江溟城貪玩，被雪覆蓋住的她絆倒，她已經凍死在那個冬天。
村子裏沒有醫院，只能抱去衛生所。大夫看了一眼便說活不成，哭都哭不出來了，勸老太太送回雪地里免得惹上麻煩。
老太太聽了氣得半死，「咋就活不了？都撐到這時候還能活不了了？」邊說邊解了衣服扣子，把嬰兒從襁褓中抱出來?，心貼心地抱着。
「媽！你這是做什麼！把這孩子放下，我把她送回去！」聞信趕來的男子看着自己母親貼身捂抱着嬰孩，忍不住心疼道。
「怕啥，就是涼點。這孩子一會兒就緩過來了。」老人緊了緊環抱的手臂，生怕懷裏的嬰孩被兒子搶去送走。
「這孩子就算救回來了也肯定落下毛病，我看她像是早產，以後難免是個病秧子，老太太您別費心思了！」大夫看着倔強的老太太忍不住開口勸。
「媽……」男子也繼續勸道。
後來的三四天，老人與兒子反覆爭辯，而那個被下了「死亡通知書」的孩子或許是聽到了想讓她活下去的心跳，一點點恢復了溫度，活了下來。
木兮曾聽隔壁陳奶奶說，奶奶為了收養她，曾和兒子大吵了一架。導致這些年來倆個人的關係都很僵硬。木兮通常也只有在過年過節的時候才會看到江溟城。
可是江溟城是什麼時候開始討厭她的呢？木兮想着大概是因為十歲那年吧……
木兮平時的生活就是和奶奶在一起，村子裏有個年輕的老師，聽說是個「有出息的大學生」。可憐村子裏的孩子沒書念，就在家裏免費開學堂。木兮平時會去「上學」，放學了就會小跑去臨近的縣裏拾些礦泉水瓶賣了換個幾塊錢。一毛錢一個瓶子，運氣好的時候能掙三四塊錢。回家的路上還能經過一處集市，把賣完瓶子的麻袋裝上被小販扔掉的白菜葉，拿回去剁碎了餵雞。不記得在那個夏天的哪一日，木兮和往常一樣拖着麻袋往家走。村口幾個男孩正在嬉鬧，看見她後幾個人圍在一起說了什麼嘻嘻哈哈的笑。其中一個抻著嗓子沖一棵樹喊道：「大肥豬！小乞丐給你撿豬食回來啦！哈哈哈哈哈哈……」
木兮好像看見那樹后探出江溟城的臉，目光卻在觸及她的一瞬間臉色一白，便轉頭跑掉了。
回到家時木兮看見蹲在銀杏樹下抱着母雞的江溟城，她在衣服上擦了擦手，摸出口袋裏的三塊錢。她記得哥哥很喜歡村子裏那家小店賣的雪糕，她只吃過一次，是哥哥分給她的，甜甜涼涼的。
「哥哥，我今天賺到了三塊錢，我們去買雪糕吃好不好？」木兮把全部的三塊錢拿出來說道。
「滾開！臟死了！」男孩目光閃爍幾下，卻突然想到什麼討厭的東西似的拍開她伸出的手。
「哥哥……」硬幣散落在土地上發出悶響，木兮有點發懵。
「滾開啊！我不是你哥哥！髒了吧唧的乞丐！」男孩氣急，看趕不走女孩起身跑進了屋子……
木兮回了神，想起來今天早上穿着這條裙子還跑去問了奶奶哥哥會不會喜歡？忍不住笑了笑。
乞丐么？應該穿什麼都是乞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