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必有迴響

?只是……荒川看著一身襯衫長褲的幼崽，心裡有了些猜測。

這回……他和大天狗該不會是來到了現代的世界吧……

他還算好，因為畢竟有人類的記憶，所以也不是很難接受，不過大天狗……

這麼想著，他轉過頭瞥了一眼降落在他身邊的大天狗，對方此刻正盯著他面前的幼崽……身邊的那隻丑肥丑肥的狸花貓。

「我叫夏目。」幼崽看了看荒川，又看了看大天狗，然後自我介紹道。

「……夏目，」聽到少年自我介紹后，大天狗看向他，忽然皺起眉，「你身上擁有強大的妖力，卻為何從未經過梳理？」

荒川站在一邊沒有插話，雖然他知道面前的少年空有一身力量不懂得梳理可能在千年後的現代而言，並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

也許是他的親族已經滅亡，又也許……是他從未意識到自己擁有的強大力量。

千年之後的現代，陰陽師這個職業早已沒落，而他們這些當年赫赫有名的妖怪，也早已退離人類的世界，隱藏在不為人所知的各個角落裡，偏安一隅。無論是怎樣再強大的存在，也敵不過時間的侵襲，成為了只在志怪中的存在。

「……抱歉……我不知道如何梳理我身上的力量……」夏目看到大天狗皺著眉，條件反射地道歉。「你身上的妖力四溢，很容易引起妖怪的覬覦，若是沒有親族的維護……」大天狗似乎相當喜歡夏目，他一邊說著一邊低下頭，將手放在了幼崽的肩膀上，「……也沒有陰陽師的印記。」

「陰陽師？……你說的……是除妖師么？」聽到大天狗的話，夏目愣了一下。

「……算了，這兩隻是不知從哪個深山老林來的老古董，連陰陽師早就沒落了也不知道……夏目你離他們遠點兒，今天塔子說了要做炸蝦，我們快點回去喵~」在一邊聽得有些不耐煩了的丑胖狸花貓拍打著爪子打斷了夏目和大天狗的交流，一邊人性化地站直身體一邊推著夏目的小腿，「快快，再晚了就吃不到炸蝦了~」

「等、等等……老師……」夏目被推了一個踉蹌，好不容易站穩了身體后卻發現他已經被貓咪推著走了好幾米。

「……你很警惕我們……」看到貓咪的模樣，一直不說話的荒川忽然叫住了貓咪。「……和一開始看到我們的防備警惕不同，你在……敬畏我們……」荒川說著看著好像一下子僵硬了的貓咪，笑了，「你知道我們。」

貓咪再想往前走兩步時發現大天狗翅膀上的黑色羽毛已經悄然飄到了他的面前。「……啊，的確是聽說過，不過那都是妖怪之間的傳說了。」見自己的去路被擋住了，肥貓轉過頭瞥了荒川一眼，砰的一聲恢復了原型，不著痕迹地把夏目藏到了自己的爪子後面。

「老師……你的毛糊住我的臉了……」夏目的聲音悶悶地傳來。

「咳……總之，你是荒川之主吧……」變為原型就跨了物種從貓咪變成狐狸的妖怪問，在荒川點頭後用爪子踩了踩草地，嘆了口氣。「……關於你們的事迹其實我也不太清楚，不過在幼年時聽過一些，聽說你們最後都歸隱去了浮世之鄉。」狐狸這麼說著，又仔細看了看荒川以及他身邊的大天狗，「如此強大的妖氣……除了傳說已經歸隱去了浮世之鄉的那些大妖怪，我實在是想不到其他的妖怪了。」

「……浮世之鄉……」荒川和大天狗對視一眼，「你知道在哪裡嗎？」

「我怎麼可能知道？那可是傳說中的大妖怪在的地方，即使是我也沒有資格進去啊！」聽到荒川的話，白狐狸都快要炸毛了。

「……如果不介意的話，我幫你們打聽一下吧。」看到荒川因為狐狸的話而皺起眉，擅於察言觀色的夏目急忙插了一句。「喂！夏目你這傢伙又自找麻煩！」狐狸的尾巴都要豎起來了。

「呵。」荒川看了看少年，不置可否，只是順便給了狐狸一個嘲諷的眼神。「既然這樣，那我們就打擾了。」

大天狗似乎真的是挺喜歡面前這隻幼崽，他甚至在少年說要幫助他們時難得沒有詢問荒川的意見就一口答應了下來。

「……」看到摯友這幅可以說是奇怪的表現，荒川皺了皺眉，在跟著夏目回他家的時候忍不住道出了自己的疑問。「……我不知道……」大天狗在聽到荒川的問題時也忍不住皺起眉，他的眼裡露出了幾分恍惚，「我只是覺得……很想親近他……」

荒川只能輕嘆了口氣，連大天狗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對兩人面前的那個少年有著水準以上的好感度，他就更沒辦法知道了。為了自家摯友的安全著想，他也只能在不經意間對面前這個看起來親和力過人的人類幼崽做了防備。

夏目是個相當溫柔的好孩子，這是荒川在觀察了對方將近一周后的出來的結論。當然似乎從來不懂得如何拒絕的少年在他看來更加接近於爛好人的等級。對於有困難來求助的妖怪幾乎是有求必應，然而對於人類的態度……卻似乎並不像同妖怪相處時一般自然。

「……夏目。」某一天，趁著大天狗出門抖毛的時候，荒川忽然喊住了正在寫作業的少年。「唔？有什麼事情么？」夏目放下筆，帶了些拘謹地看向荒川。

雖然當初是被荒川救下的，可是夏目似乎依舊對他有些害怕……害怕什麼呢？荒川摸了摸自己的臉，莫非是自己臉上的表情太過嚴肅？

「……你……是不是很厭惡人類？」在平安時代也沒少見過這種人類，在擁有了與普通人類格格不入的強大力量時，這些人就會被整個普通人類群體所排斥，到最後，不是投靠妖怪一方，就是被孤立寂寞而死……當然還有一類人……正是憑藉著自己過人的能力，成為了過人的存在……

比如說……當時名滿平安京的大陰陽師。

荒川後知後覺的想起來，如果按照自己找回來的記憶，這位大陰陽師似乎最後還做過相當出人意料的事情。

「……不是厭惡……」聽到荒川的話，少年驚訝地抬起頭，那雙印滿了溫柔的琥珀色雙眸瞪得大大的，整個人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並不是厭惡……只是……」少年回想起自己過去的經歷，輕聲嘆息，「只是覺得……我和他們……並不是同一個世界的存在……」

因為繼承了外祖母強大的妖力天賦因此天生擁有陰陽眼的少年從出生起，因為看到的與身邊的人並不是同一個景色，因而一直都在遭人排斥，甚至當幼年失怙的少年在親眷間輾轉生存是，因為那雙眼睛所看到的風景也沒有少被血緣至親所厭惡……

這樣的童年對於少年而言，是相當痛苦的回憶。

「人類本就是這樣一種生物，恐懼自己看不到的，排斥自己無法理解的愚昧的生物。」看到少年的表現，荒川也從細枝末節中猜測到了少年的遭遇，他冷哼一聲，聲音里對於人類沒有半分好感。

「但是也有不一樣的，有的人會排斥我，但是也有的人，即使無法見到我所能見到的風景，卻仍然會對我溫柔以待。」似乎已經逐漸對過去釋懷的少年輕聲辯駁了一句，在荒川帶著不贊同的神色看過來時卻忍不住彎了眉眼，那是一種……混雜著釋然以及幸福的微笑，看得荒川沉默了下來。

少年不知道他那一瞬間彎起的眉眼流淌著多麼幸福的味道，也不知道那一瞬間流露出的，除了幸福，還有著對於擁有這種幸福的不安與惶恐。

「……你在害怕？」他走到了少年身邊，看著那雙漂亮至極的眉眼，輕聲問道。「……啊，有的時候，或多或少都會有一些吧……生怕現在自己擁有的一切都只是夢境……害怕，夢醒了，就什麼都沒有了……」少年不知道為什麼會對並不熟悉的荒川吐露內心的感受……

不，或許正是因為不熟悉吧……

他已經，不想再讓熟悉的人為自己擔憂了……

看到夏目這樣的表情，荒川嘆了口氣，他伸出手摸了摸少年柔軟的發，「你是幼崽，你有任性的權利。」

不知為何，夏目在聽到這聲荒川說的話時忍不住鼻子一酸，眼淚奪眶而出。

「……抱歉……我……」

「吾說過了，你是幼崽，你擁有任性的權利，無論是哭泣也好，歡笑也罷，遵從自己的內心。」

「夏目，你願意，成為吾的信徒嗎？」荒川看著擦了擦眼睛后鼻尖和眼眶都泛著紅的少年，忽然問道。「以荒川之名，吾將庇護你，賜予你世間溫柔至極、霸道至極的水，從今往後，小到溪水河流，大到江河湖海，任你來去。」

「……為什麼？」雖然並沒意識到成為荒川之主主動承認的庇護之人有多麼令人傾羨，然而夏目仍舊是從那話語中，體會到了一種……無法用言語形容的莊重肅穆……

「大約是……心情好？」荒川難得開了玩笑，看著少年瞪著一雙紅彤彤的大眼睛傻獃獃的樣子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窗外，純黑色的羽翼一閃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