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你記得江南的秋天嗎
轉眼入秋，楓葉轉黃，紛紛而落在台階上，鋪出一條金色的路來。天涼了，他們這司衣局卻並不冷清，東方佑給的銀子越來越多，最後索性把自個兒每月的銀子除去用度，盡數都交到梁燕這裡來。
數目大了，梁燕不敢收，德馨和暮雪卻在邊上半開玩笑地說：「咱們有今兒，不都是拜他所賜，收他點銀子算什麼！」
東方佑不禁流汗，這兩丫頭還真是不給他面子！
暮雪也看出他的心思來了，偷偷把他叫到一角落去問：「師父，你怎麼回事兒啊，你那日日不離身的玉佩呢？」
東方佑笑笑：「給娘娘了，她帶著更好。」
暮雪一伸手，耍賴道：「我也瞧上那玉佩了，你送我！」
東方佑無奈地攤開手：「只此一塊，沒第二塊了，再說你要這玩意兒幹嘛。」
「師父你這可就不對了，當初要不是我使了計，你會去北漠當軍師，又能有今日的成就？」暮雪開起了玩笑，「現在你發達了，我卻又是罪籍又沒自由的，你不該補償我？」
雖然她本意只是說笑，但是說的又都是真事兒，東方佑說不過她，只得沉默。
氣氛突然變得有些奇怪，暮雪察覺到東方佑似乎有些陰鬱，以為方才說的惹了他不高興，忙道：「師父，我和您說笑的，我沒怪您。為天下計，您做的沒錯，畢竟周家子弟都不是好皇帝的材料。」
東方佑沉沉地嘆了口氣：「可是娘娘公主她們都是無辜的人。」
暮雪望著天空一角，忽然道：「總要有犧牲的，如若天下昇平，我們這些前朝遺民，苟此一生也就罷了。」
「不愧是我徒弟，就是有胸懷。」東方佑讚許地點頭，「不過你可不會苟此一生，皇上還記掛著你呢。」
「皇上他擁有天下，與我再無關係。」暮雪想起前些日子的仇來，不禁罵道，「像他這種人，別記著我才好，我嫌噁心。」
「你怎麼這樣說，皇上是明君賢主。」東方佑一本正經道，「你可知他多麼勤政，為天下百姓謀福祉，怎麼能這樣說他？」
暮雪見東方佑竟然一味幫著王陽關說話，來了脾氣，冷哼道：「我就說他不好了，怎麼著？宰相大人去告御狀，把我砍了得了。」
「你……誰要砍你啦，砍你還浪費刀斧呢。」東方佑氣得指著她，「你怎麼一會講理一會不講理？」
暮雪心說，您是不知道那人急赤白臉要殺人九族的樣子，我噁心他是輕的，他要不是個好皇帝，指不定我還想著去當一回刺客呢。
正巧這日孫憲進宮來，到後宮找個公公辦事，便繞到了司衣局來，本想找暮雪，不料一進門就看見一個穿黃衣的小姑娘在晾衣裳。
「孫憲！」德馨以前認得他，剛放下衣架子，就叫出他的名字來。
曾經的公主落魄成洗衣女，孫憲第一眼沒有認出來。滄海桑田，以前他連上她跟前都沒資格，現在貴賤卻倒過來了。
秋日的陽光，透過薄薄的綠葉，像層紗似的灑在她身上。穿著樸素的衣裳，卻難掩她少女的一股子生氣。他急忙拱手：「是德馨公主。」
德馨吐了吐舌頭：「什麼公主，現下就是做奴才的。你叫我名字就行。你和暮雪的事我聽說了，易得無價寶，難得有情郎，你可真讓人佩服。」
孫憲不好意思道：「那我不也沒娶成么。」
德馨卻說：「世人視我們這些罪人如同凶神惡煞，孫將軍能不計較身份，已經難得一見了。」
說到這裡，她笑笑就告辭要回頭。孫憲看她似乎又要洗衣裳去了，心裡不忍，鬼使神差地攔住她：「我來幫你吧。」
說著便坐到洗衣盆後面，真的開始動手洗搓起來。德馨臉一紅道：「這怎麼行，你是將軍。」
「那你還是公主呢。」孫憲一笑，「我力氣比你快，這些活一下子就做完了。」
德馨推辭不過，只好任著他來，不過她也不閑著，在旁給他遞了茶水。以前覺著侍衛都一個樣子，沒怎麼仔細打量過他，這一打量，倒覺得他劍眉星目的，很是英俊呢。
「你怎麼一個人在這裡，暮雪呢？」孫憲問。
德馨回道：「那個東方老頭來了，和她說話去了。」
孫憲想了半天，才反應過來她口中的「東方老頭」是指的東方佑，失笑了下，這公主淪落至此還是不改天性吶。
德馨心裡卻存了別的意思：「你來找暮雪，是想做什麼？」
「沒什麼，我們以前是朋友，呃……當然現在也是朋友，我來瞧瞧她缺什麼。」孫憲不迭地解釋著，自己都說不出地心虛。
德馨羨慕道：「以前我做公主時，多少人上趕著巴結，現在潦倒了，一個像你這樣來瞧我的朋友都沒了。還是暮雪好福氣。」
孫憲忙道：「公主不嫌棄的話，我願做你的朋友。我我……」
他說話突然結巴起來，這是在別的女人面前沒有過的。暮雪和東方佑路過見到這幕，相視一笑，默默走開。
暮雪一拍腦門道：「還好我未嫁他，看來他和德馨才該是一對。」
東方佑瞪大眼睛：「你要嫁他？什麼意思？」
暮雪覺得和東方佑可以不必隱瞞什麼，便將那日的事如實告之，東方佑大驚，看她的眼神一下子就變了。
接著，她就被東方佑狠狠訓了一頓，反正這事也渾黃了，她連辯解都懶得辯解。等老人家罵累了，還給他送口茶喝喝。
「我那不是想出宮嗎？」暮雪無奈道，「我現在知道錯了，不該這樣草率。以後再也不敢啦，奴才一心一意地就在這裡當差，總行了吧。」
東方佑意識到自己話似說重了，找補道：「我不是這意思，你這丫頭少曲解我。」
暮雪一把挽上他的胳膊：「您記得清源山谷的秋天嗎？天上的鳥，水裡的魚，林間的動物，多自由啊。雪兒不知幾次夢見，可是醒來只有這紫禁城的一方井天。」
她這樣說，他亦頗有感觸，想來自己出山莊也有一兩年了，何嘗不懷念那無拘無束沒有憂愁的日子。自從出了江南，那樣的日子，他們就都回不去了。